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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多世了。 一百多世以来,他几乎每次都死在仙界手里,死在这个看不见的敌人手里。 那么,江循再生之后,又何须再和他们虚与委蛇! 怒气化为一圈圈赤红的波纹,使得江循周身灵光盛起,直冲武使而去。那武使只觉心口逐渐窒闷,瞳孔刺痛,一浪三叠的压迫感从心脏蔓延到大脑,再沿着血液回流到指尖,肋骨更是被重压压得咯吱作响,似乎下一秒就会尽数折断在胸腔之内,刺入他的五脏六腑。 在他濒临失禁前,江循心绪总算稳定了下来,果断地收回了那肆意流淌的半神之力。 武使的眼珠都要暴凸出来,终于得了一口新鲜空气,贪婪一吸,顿时剧烈呛咳不止,但他受此威慑,是真的怕了,两股战战,体内灵力溃散,竟是半分气力也调集不起来了。 江循深呼吸一口,调息完毕后,方拂袖转身,再懒得看那张虚伪的脸:“贵仙界一不派专人镇守各仙派,二不在魔道来袭之时策应各仙派,三不知安抚受损严重的各仙派,只知道袖手旁观,满口称要找旁的方法来解决此事……” 讲到这里,江循伸出手指,朝虚空一抓,墙上四分五裂的皲裂痕迹即刻活了过来似的,自成一张密密麻麻的大网,把武使绑了个结结实实:“……贵仙界置身事外,实在不好。如果您实在不知该如何为剿灭吞天之象出力,我为您想个办法,可好?” 说罢,他转向了秦牧,朗声道:“阿牧,立一根木柱,把他吊起来。说不准魔道中人正盯着渔阳山,我们做此姿态,说不定魔道以为我们有意招降,便会主动派人来,与我们和谈。” 听了这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武使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我乃仙界所派,秦家主,你敢如此慢待!!你……” 江循扭过头去,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摇了摇手指:“委屈贵使节做一回诱饵了。到时魔道若是真的派人来和谈,我们会立即予以缉拿,扭送仙界,到那时候,贵使也是大功一件啊。” 武使:“……” 秦牧从刚才起就一直压抑着向上翘起的嘴角,但是事到临头,他也不能不多提醒江循一句:“小循,你此举一出,必会得罪仙界。你可想好了,定要这么做不可?” 江循爽朗笑开了,丝毫不避讳道:“若是仙界有本事的话,就在这时候再封印我一次;没本事的话,就帮我把应宜声找回来,拿回神魂,让我帮他们歼灭吞天之象。他们够聪明的话,会知道哪个选项更合算。” 秦牧思忖片刻,便再无犹疑,迈步到门前,一把拉开了已经破烂不堪的殿门。 殿外已经聚集了十几个听到sao动、担心地聚集而来的秦氏弟子,没想到家主亲自开了门,他们一时心虚,刚想作鸟兽状散,就听秦牧高声令道:“诸弟子听令,竖起通天梯!” 武使闻听他下此命令,差点儿肝胆俱裂:“姓秦的,你敢!” 秦牧已经不打算理会他,回头与江循交换了个眼神,他便径直迈出了殿去,筹备事宜去也。 外面天冷得很,殿门又被江循手撕了开来,寒风呜呜倒灌入殿内,江循随便捡了把椅子坐下,慵懒地侧身靠在椅子扶手上,手托着侧腮,指尖百无聊赖地绕着鬓边的一缕头发,笑带邪气地看向一旁瞠目结舌的薄山子:“有劳薄山子,把武使大人请下墙来罢。” 薄山子喉头一紧脸色一白,不敢违拗江循的意思,朝武使的方向急行两步,又意识到不对,刹住脚步,抬头一看,武使的脸色犹如恶鬼,让他顿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在他踌躇间,突然听到江循的声音幽幽从背后传来:“薄山子。你知道为何当初你们对我穷追猛打,我却不杀你们吗?” 亲眼见识了江循的本事,再听到他这样的腔调语气,薄山子霎时间后背僵硬,汗出如浆,舌根更是僵硬不能言。 江循一边玩弄发丝,一边语带笑意道:“……不杀你,是因为我要留条后路啊。等我洗清罪名,总要有个像样的落脚地吧。和魔道结仇,我已经很苦了,我琢磨着吧,要是再得罪你们这些仙派,我可真惨了。我还指望着将来有个安生日子过呢。” 话到这里,他突然话锋一转:“……可是,现在洗清了罪名,我突然就不这么想了。有些时候,忍气吞声,一味逃匿,好像不是解决问题的好办法。薄山子,我说得可对?” 薄山子再不敢耽搁,匆促地抹一把额汗,上去就把被拍进墙里的武使抠了下来,道了声“得罪”,动手押着仙力被冲得四分五裂、连聚气都做不到的武使,准备出殿去。 而在武使前脚还未迈出殿门时,江循对着他满是怨愤的背影含笑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武使大人,你说要让我的第三招,我暂且寄下。有朝一日,必当奉还。” 闻听此言,武使大人险些一跤绊倒在门槛上。 …… 目送着武使被吊在空中,在天际冉冉升起,江循嘴角的笑意那叫一个浪荡。 乐礼听到了这边的喧闹,就推展枚从凌波苑出来听个热闹,正赶上一帮弟子大逆不道地把仙界来使往上吊的场面。 见展枚眼蒙黑布一脸茫然,江循兴高采烈地跑过来,一屁股坐在他的轮车扶手边:“哟,枚妹,你暂时看不到,可真亏了。” 展枚不解:“……别那么叫我。出什么事儿了?” 乐礼意味深长地盯着那被高高吊起的来使,淡然道:“不错。” 前不久,乐氏被剿,仙界也是反应极慢,事后也只问龙脉是否有损,乐礼如果说自己并无不满,那才是违心之语。 这俩人都不说事情究竟,弄得眼睛刚刚痊愈 、还不能视物的展枚有点心急:“……到底是何事?” 江循刚想一本正经地驴展枚几句,就听到从还未修缮完毕的渔阳山门处传来通报。 通报声声声传来,由远及近,径直撞入了江循的耳膜之中:“东山玉氏家主玉邈到!” 第122章 魂兮归来(一) 江循脸色遽变, 腿本能地就放软了, 差点儿直接从轮车扶手上出溜下去。 在场所有知道内幕的人士, 几乎是同时把目光投向了呆若木鸡的江循,又极有默契地各自收回。 秦牧略略皱起眉来,刚转头想问江循打算怎么办, 就见刚才江循靠坐着的轮车边,只剩下了一套空荡荡迎风招展的衣服。 秦牧:“……” 当一只毛茸茸软绵绵的小家伙盘成一圈儿,沿着自己的小腿一蹬一蹬地爬上来时, 展枚又惊又喜, 连动也不敢动了,有点慌张地咬住了唇, 仰起脸来,看向乐礼。 乐礼俯身, 看向那片扒拉在展枚腿上一蹭一蹭的隆起,瞳孔稍稍眯了一眯, 默不作声地收起了那身麻布衣裳。 江循利索地爬上了轮车,但在沿着展枚身上所有的地方溜达一圈后,他只得怨愤地咬着尾巴尖儿团成一团, 蜷在了展枚双腿之间的空档。 ……枚妹这身葫芦娃同款骨头真特么硌人啊。 他把毛茸茸的小脑袋压在爪子上, 歪头趴了一会儿,又有点不安地伸出舌头,舔一舔rou嫩的小rou垫,耳朵轻轻支棱起来,细心听着外头的动静。 玉邈踏入渔阳山门, 信步踱至回明殿前时,整座渔阳山上开始弥漫起一股无比微妙的气氛来。 ……忙于灾后重建的秦氏弟子、帮忙洒扫整理的乐展两家弟子,乐礼、殷无堂、展枚和秦牧,又无数双眼睛都直勾勾地对着玉邈行注目礼。 玉邈无视了诡异如斯的氛围,目不斜视,耳不旁听,只是在路过通天梯时,他抬头瞻仰了一番那悬挂在空中呈风干状的仙界武使。 不过五秒钟时间,他就收回了目光,走至回明殿前阶梯,撩开琉璃白色的襟袍,坦荡荡地对秦牧单膝跪下,单刀直入道:“秦家主,家兄玉迁前来渔阳叨扰,行事不妥,玉邈特来致歉。还请秦家主网开一面,归还我七哥。” 江循实在是忍不住,一路沿着展枚结实的腹肌蹑手蹑脚爬上去,用双爪勾住展枚的前襟,探出头来,露出一对元宝似的小耳朵和宝蓝色的大眼睛,看向那个琉璃白色的人影。 玉邈的声音依旧清冷,如月如冰,似乎和往日无甚区别,就连求人之时,亦是平平静静,毫无奴颜婢膝的意味,眉目间沉着一汪碧透而深不见底的湖泊。 江循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还好,他还活着。 秦牧既已知道江循死而复生,再见玉邈,也难以提起昔日那般强烈的恨意,口吻中虽没有太多善意,但好歹是客气了不少:“玉家主,还请你约束好你的兄长们,别让他们隔三差五便来我这里掘墓盗尸。” 玉邈微微颔首,站起身来,环视一圈四周的狼藉景象,问道:“渔阳出了何事?” 昨夜,秦牧确实下令将玉迁囚入地牢,但等到捕获那三百余名魔道活口时,他已经把玉迁转移,软禁在了秦牧自己居所的偏院里。 秦牧挥手,令几个弟子去带玉迁来,又听玉邈这么问,不禁奇道:“东山与渔阳相隔不算远,你怎会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玉邈平静答:“我今早从陇州回来,刚回东山不久。” 江循扒在展枚的领口,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于玉邈而言,三年已经过去,但他看起来的确就像殷无堂所说的那样,并没有什么不同。 说话的腔调,行事的姿态,一袭白衣,一把长剑,一举手一投足,皆如往常。 但在江循的意识里,自己最多死了三天。那日玉邈引刀自戮的场景还鲜血淋漓地刻在江循的心口,令他时时绞痛难受一阵。可是,当玉邈真的出现在自己眼前,他却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他。 ……不知道该面对这个违背了当初击掌订下的诺言的人。 本来,江循已经把自己的愿望压缩到了无限小,只要玉九找到让阿牧活下来的办法,他会甘心情愿接受封印的。 他不是什么有野心的人。征服六界,降服八荒,那是秦始皇和奥特曼该做的事情,如果可以的话,他愿意卸去这一身的负担,洗清罪名,做回普通人,跟着玉九回东山,让仙界去处理吞天之象的事情。 没什么人愿意一直漂泊在外。他早就累了,他想有个安稳的家。 所以太女在被挖去金丹时声嘶力竭喊出的挑拨之语,江循根本没放在心上。 他如何想不到,释迦法阵是仙界在背后推波助澜? 仙界又怎会容许一个高于它权威与能力的神出现? 但是,那个时候的江循疲惫已极,他想着,封一个月也好,封一生也好,都无所谓。第一世的江循都有了完整的神魂,足够破碎虚空,再造世界,但最后不还是死了吗? 或许自己不争不抢,这一生就能峰回路转也说不定。 所以,玉邈骗自己,他能理解。但他不能原谅玉邈对阿牧的伤害。 ……然而,就事论事,玉邈本来就对阿牧感情不深,甚至还因为他栖居在自己右手中而颇有微词。如果仙界频繁向他施压,万不得已之时,他弃阿牧而选择保自己,似乎又是再正常不过的决定了。 从醒过来后,江循就尽量不去想玉邈。 原因很简单,尽管江循生气、恼火,但他偏偏又心知肚明,玉邈做的让他恼火的一切事情,都是为了自己。 ……妈的好气啊。 江循愤恨地用小犬牙磨着展枚的前襟,视线穿越人群,直直落在玉邈身上。 玉邈似乎是感应到有股子怨念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转头朝江循这边看来。 江循在玉邈颈椎骨开始产生移动趋势的瞬间就一猛子扎回了展枚的衣服里,成功被磕得头晕眼花,两只爪子抱住小脑袋就动不了了。 因为江循闪得太快,玉邈也只看到了坐在轮车上、黑布蒙眼,脸颊泛着淡淡红色的展枚。 他稍稍抬起目光,看向立在轮车后方的乐仁和还拄着翠竹杖的殷无堂。 殷无堂马上转开了脸,他生怕自己忍不住把目光转向江循那里,惹得玉邈怀疑,乐礼那边倒是淡定,面皮绷得紧紧的,对玉邈克制有礼地点了点头。 展枚什么都看不见,但他已经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好想伸手摸摸那只蜷成一团的小猫球…… ……不行,等等。 展氏修行,必以静心为本。静心绝欲,始归静虚…… 默默念起展氏清心诀的展枚强行忍住手痒的冲动,但还是有点遗憾。 ——猫好软。想摸。 这时,玉迁被秦家弟子领了出来。 他显然没受什么委屈,仪容整齐,头发一如往常,梳得一丝不苟。见了玉邈,玉迁眼中闪过一丝愧悔,默默地对玉邈抱拳一拜,又转身,对秦牧单膝跪地,行了重礼,以示歉意。 秦牧抿唇,努力做出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走吧。我渔阳刚遭魔道侵袭,事务繁多,就不多留玉家主了。” 玉邈颔首,正欲转身,玉迁却在停顿半晌后,蓦然朝向了秦牧,字字铿锵道:“明日就是江公子三年忌日,秦家主可否宽宥一下……” “……七哥。” 玉邈打断了玉迁的话,不欲让他再说下去,玉迁却充耳未闻,继续道:“请秦家主网开一面,哪怕让我家家主看上江公子一眼也好!他……” “玉观淮!” 玉邈再次打断了他,不怒自威的冷淡声调,终于逼得玉迁闭上了嘴。 在神色变幻几重后,玉迁再没有开口祈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