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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巍峨的宫殿。 杜旬飘和另外三名长辈同席而坐,四人的面色虽不皆然沉重,但几乎都很是严肃。 此时谈话已是一个段落,虽然以辈分而言不该由杜旬飘开啟下一阶段的话题,然则在座四人都是习武之人,再加上他们谈论的可都是正事,因此杜旬飘除了本身对其他三者的敬重之外,过于谦虚可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冒犯与失礼。 是以杜旬飘看着另外三位长辈的表情一轮后,开口道:「边防太子殿下已早在数月前布置完成,晚辈心中所想和墨将军相同,坐镇边防的杜大将军和卓老将军都是百战老将,若边关有任何一丝风吹草动也肯定逃不过他两位老人家的耳目,只是……」 停顿了一下,道:「朱师父和冀老师父二位前辈方才说想与墨将军想一同担下京城内外佈防,殿下又名言上京侯届时将另有要务在身,那么皇城与相府的部分合该由谁担下?」 被称唤作「朱师父」的老人家正是柳红凝口中曾提起的「碎羽刀」朱阅,他摸着花白的短鬚微笑道:「旬飘小兄弟,你怎么不见了呢?」 杜旬飘一愣,而后才会意了过来,道:「晚辈身为皇城护卫,自是留在皇城护卫陛下、殿下平安。」 朱阅道:「你们大内不乏高手,况且皇城护卫又不只旬飘你一人,怎么说得像是皇城内只剩你一个了?」 杜旬飘认错道:「是晚辈言之太过。」 一旁的冀师父道:「你从前跟允道太久,怎么这回看你倒像是从前的他一般拘谨?」 杜旬飘苦笑道:「晚辈方才可是真心诚意地在懺悔!」 朱阅道:「冀悯,老夫自认识你四十三年来从不见你开过玩笑,这会你才可得好好三省己身!」 冀老师父冀悯的面色还是一般严肃正经:「也是。旬飘,但以我的意思是你虽必须在皇城,却不需在陛下、殿下身侧。」 杜旬飘的表情稍显讶异。 冀悯道:「此次大宴乃是早上比试过后当晚开宴,与当时不同……老夫惦量李鸿岁中午若按他的算盘计算、肯定还在犹豫该不该对那孩子有所动作,然则叛军肯定是万等不及要早些下手。」 接着,冀悯看着不发一言的墨老将军一眼,才又道:「我早已与现在你们的护卫头儿萧兄弟照过面了,旬飘你带着一队弟兄在皇城内外便自有用处。」 皇城内外? 杜旬飘正纳闷着这词汇是否真如自己所解读的那样,但在他重新迎向冀悯沉着却不掩锋芒的目光之时,剎那间感到些许沉重的压力。 「冀师父的意思是,让你掌兵。」 墨将军此话开口,有如将杜旬飘原先怀藏的猜测化为石头,重重地落在他的怀抱中、让他喘不过气。 掌兵! 他充其量只是个门外武人! 虽然兵书亦是他们皇城护卫必须修习的功课,但是就算读再多书、没打过仗的自己总还是纸上谈兵! 杜旬飘的表情有些犹豫,然则这样的神情自然不被三位老前辈认为是替换人选的理由,冀悯只管说着自己的话道:「若你有允道一半的能为,这件事情你肯定办得成。」 「是不成也得成。」相较之下朱阅较为和蔼的神情反倒是令杜旬飘感到更大的压力:「并非我朝无能人,而是相比十馀年前的那场兵灾而言……有太多、太多的人无法再被牵扯进来了。」 冀悯听了冷笑一声,道:「是草木皆兵吧!」 墨老将军道:「陛下与殿下自有其顾虑,很多人不能被赋予重任也是理所当然。」 杜旬飘尷尬道:「虽然晚辈并不是想要推諉,但这兹事体大……现下皇城护卫当中的萧头领和蒙副头领皆比晚辈还要好上许多,怎么就挑晚辈一人?」 相较于冀悯的严厉和墨老将军的淡漠,碎羽刀朱阅说话的方式和语气倒是让杜旬飘少了些压迫感:「年轻人总该多试试,反正无论是你的成或败,对于你而言是天塌与否的差别,但对于我等的佈局而言却只是一个小小的一个战场罢了。」 听起这话,杜旬飘这回可不顾晚辈身分,有些不悦地说道:「纵便是战场一隅,总不该是无足轻重。」 朱阅嘴角勾了勾:「怎么,你以为自己要领的那个队伍就很重要吗?」 杜旬飘拱手:「恕晚辈直言,晚辈以为战场上任何佈局都举足轻重!」 「碎羽刀」朱阅这时在杜旬飘的眼中或许忒轻浮了些,只见他拨了拨自己稀疏的短鬚道:「你才多少年纪,怎么知道我等和墨将军的佈局中,你那份究竟有多重?」 杜旬飘愣了一下,道:「莫非几位前辈另有打算?」 冀悯道:「成有功,败则死,你这小毛头废话怎么这么多?」 杜旬飘按捺住自己想说出的满腹言语,沉住气道:「晚辈以为这毕竟兹事体大……」 「所以才百般推託?」一直沉默的墨老将军开了口:「杜旬飘,责任当前,你接与不接于我等而言却是无关利害之事。」 这回的词语换成无关利害了? 杜旬飘沉默了一会,道:「晚辈非是想抗命,但如此轻率的谋划、恕难从命。」 此话一出,却不见其他三人有什么太大的反应或者又有恼怒之色,唯有朱阅的眉间微微一蹙,却也没表达什么不悦。 这回,杜旬飘又愣了。 这几位「老谋深算」的老前辈们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他杜旬飘实在是不想用这样的词汇去形容几位他敬重的前辈,但这一席谈话下来,除了凿定皇城的戒备和边疆、境内等佈局外,却是在京城内的防守没有任何进展。 再说了,自己身为晚辈、身为下属,可是堂堂正正地抗命了啊! 如果换做是他人,杜旬飘肯定将「你们到底有什么毛病!」这句话奉送给几位真的看起来态度有些奇怪的前辈们。如此不乾脆又别有玄机的模样,莫非是自己果然不够格参与他们的谈论? 只看墨老将军左手一掠自己的鬍鬚,而后慢条斯理地从怀中拿出一枚铜製令牌,沉沉地压在桌上,向杜旬飘道:「你知道十馀年前那件事的前因后果吗?」 杜旬飘看着墨老将军的双眼,而后道:「晚辈只晓得那干外族长年一直sao扰居于我朝边境的子民和商人,在先帝闭关以表示对外族略施薄惩后,外族心有不甘、而那卢道因也称势藉外族之力谋反。」 这时朱阅轻叹了口气,而冀悯道:「你还记得竺允道给你的武功评价是什么?」 杜旬飘不假思索:「有序无序、捷能止岁、飘颻如风。」 这回换的是朱阅开口说话:「死人虽不会说话,但卢道因等的叛乱却是因为惧怕先帝抄门灭族,严格说来虽是存心谋反、却非久远的谋略。」 这事,杜旬飘还是第一次听说,所以他不得不更加地聚精会神了。 朱阅看了墨老将军和冀悯一眼,道:「近三十年前在河东有个震慑天下的大案,起因是黄河河汛那年比过往十数年的规模还要大,但当洪流衝破了提防、甚至河水、雨水漫至粮仓时,眾人要救粮,打开那月月必须清点曝晒的大仓时,发现里面竟是一堆人的尸首、淹没多时的成山白骨和不逾百斗的米粮……」 杜旬飘面色变了变,道:「这事晚辈略有耳闻。」 冀悯补充道:「在当今陛下还是王爷时,陛下便奉甫即位的逊帝之命和几位朝廷重臣彻查这事,而身为王府护卫的竺允道自然也是参与其中。」 杜旬飘点头:「晚辈曾听师父略提过此事,还说冀老师父那时也破例一同当差彻查此事。」 「那可是竺允道他头一次跟老夫平起平坐的差事。」虽然冀悯看起来只是在口头上说着过往云烟,但他的眼神闪烁,像是往事仍歷歷在目般令他难以忘怀:「后来你知道嘛!那些白骨!竟是多年前卢道因还是个芝麻豆大的官时,在先帝在位初期时干得好事!」 杜旬飘睁了睁眼,表情略显意外。 「当时北方仍有战乱,加上长江以北皆闹上了饥荒,江南的米粮远不足救济,那卢道因竟伙同许多道官、州官等若干没心没肺的傢伙,将大多数边防换回来的战俘或俘获的外族人皆报了个战死的由头,一个个抓去剔rou,做成给灾民的rou汤!」 杜旬飘听了顿时瞠目结舌,就连不久前饮下的茶水都开始在胃里头翻缴、发酸! 这是什么泯灭天良的混帐东西! 「然则可惜的是这件事过于骇人听闻,况且那时救济灾民的rou汤可是被编成了一首首歌功颂德的歌呢!」冀悯冷笑一声,道:「先帝崩逝不久、逊帝甫登基之时,这可是稳定皇权最好的药方!然则逊帝在事后却只做了一半对、一半错的决定,而造成全盘皆输的局面……哼,就是导致十馀年前那场叛变的主因了。」 杜旬飘疑道:「什么叫一半对、一半错?」 「对的事呢,就是按捺下这件事的肇因,胡编了个看似合理的理由和找了一堆真的有罪却非主谋的替罪羔羊受罚。错的呢,却是在放过卢道因等主谋后,又从其族人开始翦其羽翼以示惩罚,却又让他继续坐稳了他的相位。」 冀悯继续说道:「要知道,卢道因可不是不会记仇的傻瓜。就算他不敢仇视逊帝,但那样令人心惊rou跳的一笔笔警示可是逼他不得不反!」 杜旬飘听完了前因后果,叹了口气,道:「晚辈都明白了……但,这些又跟晚辈领不领军有什么关係?」 「便因为你的血脉牵扯于其中,不是吗?」原本在一旁间得发慌的朱阅这悠悠飘来了一句话就像是羽毛一般沾黏在杜旬飘的身上,久久扯不开来。 杜旬飘一愣,道:「朱老师父,晚辈的父亲和叔父的确死于十多年前的那场叛变,但事情都过这么久了,要再如同儿少时一般伤感也是不可能的。况且当时晚辈也亲手报了仇,确实再无遗憾……」 「但,你却是座桥。」沉默着的墨老将军开口说来却是凿在了杜旬飘的心尖儿缺口上:「便如同你的亲娘身为无辜的外族血脉却仍一体被视为乱臣贼子一样。老夫观察已久,此次就算外族一体叛乱,那也只是有几个主事的荏儿、摘去便可。若你能体恤陛下用心,肯定能知道我们佈置的边防乃至皇城防御都是什么样的状态。」 杜旬飘闭上了眼细细想过,那幅不久前才看过的地图。剎那间,他似乎有些明白了。 若是他,看着来势汹汹又盛气凌人的外族肯定还是会给他们杀个下马威,但当今陛下之大器大量还有深远的目光,绝对是他们这些臣子下属所远远不能及……而若能依着皇帝陛下的想望,那么自己死去娘亲的魂魄,肯定也会在天之上安心地笑吧! 想到这儿,杜旬飘再度张开了双眼。那双眼睛恢復了以往的明亮透彻与光彩,甚至还带了自信的神色,而这样的光芒则令其他三位前辈安心地牵了牵嘴角。 「晚辈杜旬飘,恭谨承命。」 * 这方本该热闹欢腾的客栈倒是有别于常而是另一番「热闹」了。 正当柳红凝还没说上几句什么相关紧要的话时,楚沉风腰间的佩刀早已迸出闪亮的光芒。 这倒好。 柳红凝那时只记得自己竟然想了个最枝微末节的东西──幸亏这是个独立的小房间,真要闹腾起来一时半刻恐怕还没人能察觉呢? 然则这样荒唐无稽的想法却在第一声兵器交接的响亮声中破灭。 何等锐利而刺耳的刀鸣! 然则两人短兵相接之间,那原本大器而得以傲视群峦的招法被困在这小房间内,竟都是转为精巧细緻的武功招式。 柳红凝看呆了。 只见楚沉风快刀连连,起手抬足之势又沉又稳,却又能在瞬间轻如鸿毛! 刀光闪烁。 却是墨轩雪始终都採着守势,双足一挪一点,从不久留,而他的剑──亦从未出鞘! 楚沉风锐利的眼睛盯着他那柄始终不出鞘的剑,心中更添几分阴寒,殊不知墨轩雪看似处处退让的「君子」样貌,对他而言是何等的羞辱? 面对楚沉风这样光明正大的挑战,墨轩雪的应对更像是无声的嘲讽! 然则,楚沉风不容回绝的战书又岂是尊重墨轩雪的表现? 墨轩雪怀藏的心思半点儿也没让人看透,而楚沉风心底的想法却是一层更添一层,最后搅成了一池深不见底的湖水,难以猜想。 所以,先逼墨轩雪出剑吧! 楚沉风身形微顿,改变攻势,一招「山雨欲来」敛起浑身刚炁,向前踏出数步后手腕一转一捺,在刀锋触及墨轩雪的前一刻发劲,那「满城风雨」挟着楚沉风的炁劲爆散,逼得墨轩雪眉头一皱,「寒雪」出鞘── 錚! 墨轩雪使用「寒雪」剑格上一寸剑身轻而易举地弹开了楚沉风的刀锋,简直要惹得一旁着急看着的柳红凝倒抽一口气──要用兵器最难以防御的地方进行防御还能如此顺手,这墨轩雪究竟在他的武学上下过了多少功夫! 更何况他的医术亦非一日能及! 然而楚沉风仍是依旧寒着一张脸,在刀锋被格开的剎那抽刀、补掌! 这掌来的又快又急、眼见墨轩雪已是无法再回避,只能正面迎击! 一声沉着的双掌相击。 沉闷的声响像是秋风扬起一般刮入了在场每个人的耳内,有声、有息…… 任凭眼力再好的人都无法从这画面中看出谁高谁低,然则几乎所有的奥妙都藏于这声音当中。 单就内力,楚沉风终究胜了些许。 然则墨轩雪在运气、走气的功夫上却是略胜一筹。 就凭这样的差距,就足以令楚沉风恼怒。 不慍不火,不慍不火。 好像记得自己在儿时,有个叫做「闻声」的男人被自己的爷爷带来教自己更进阶的功夫。然后当着自己再怎么日日认真于自己的功课上、武学上,却总比也比不过那些王府的护卫「伴儿」时,偶尔他总会出手莽撞、失了耐性。 那些伴儿看见小主子恼怒,出手也慢了,但总也不敢偷偷地放水让小主子赢个几回。 而后,那位叫做「闻声」的男人,他的新师父看到了他这般模样,便只从他身边走过,一边念道:「不慍不火、不慍不火……」 再而后,当他再度举手投足时,便有如沁泉入心一般,稳当而流畅…… 所以,楚沉风还当真冷静下来了。 然则当他为了千百种原因决定在这客栈内挑上了墨轩雪时,所有的恼怒与任何压抑的情许是一种抒发,但这般冷静,却反而让他暗暗觉得吃惊与可怕。 他知道自己好强。但原来在他内心深处,自己的「好强」是可以带有一分一毫将一个人彻底毁灭的念头。 这样的自己,真的是自己吗? 还是说,这样的自己、才是真的自己? 楚沉风面上的寒气退了,取而代之的是漠然的神色。 只见他一身刚炁渐渐凝滞,而脚下的步伐也越踏越沉,手上刀锋一刀接着一刀由墨轩雪的肩膀、身体乃缓缓凝聚至他的心脏。──既然自己的内力略胜对方,那不如就利用这微薄的优势,或许还能将对方置于险境呢? 如此危险的想法随着楚沉风的每一个步伐渐渐深刻,他的大刀趁着墨轩雪离墙壁只有三步左右的距离时突进一刺,逼得墨轩雪不得不往侧边闪躲── 然则那简直要比人高的巨大花瓶和呆了的柳红凝各踞墨轩雪的一侧,使其躲无可躲,墨轩雪当下便只能回身踏墙,从楚沉风上方掠身而过! 愚蠢! 为什么他可以这么愚蠢! 楚沉风兀自在心中吶喊,却在他的刀锋向上抽回一个弧度要将墨轩雪划上一道红痕之时、立刻又噤了声。 墨轩雪的身形,宛若鳶飞。 而后,在楚沉风的惊奇下,墨轩雪的「寒雪」出鞘,剑尖与刀锋相对,在那极为细小的一个顶点上于空中画出了一个完美的半圆…… 很美。 楚沉风呆了,柳红凝自然也呆了。 然则神色仍如往常一般的墨轩雪将他的剑徐徐地收回了鞘,道:「上京侯,你还要继续闹吗?」 闹? 竟被说是在「闹」。他楚沉风可当真不是小孩,不会去做那些无聊事! 楚沉风听话后驀地失笑。 「本侯认真非常。」 墨轩雪冷然:「你认真,是你的事,我无须奉陪。」说着,便走到了柳红凝的跟前道:「时间差不多、你该休息了。」 柳红凝愣着,道:「你们……怎么……就这样没了?不打了?」 墨轩雪淡淡一笑,道:「莫非你期待些什么无法收拾的衝突?」 柳红凝听了赧道:「才不!……只是楚大哥,你怎么发那么大的火?」 楚沉风哼声,不语。彷彿是柳红凝初认识的楚沉风一般,却又带点陌生的气息。 不过若要柳红凝认真地去想,她与楚沉风之间的关係还当真可称为「陌生」二字。毕竟在他们与杜旬飘共同相处的日子上虽是不短的光景,但从来都只有柳红凝与杜旬飘提起往事,楚沉风对于自己的过去,无论是身分或者任何经歷、心情等,皆是一概不提,就连杜旬飘说起自己与楚沉风相接连的过去也只是略微带过而已。 于是柳红凝再度将自己的视线先后投向了楚沉风、墨轩雪,最后復又回到了楚沉风的身上,用着无奈的表情和语气摊开双手道:「总觉得,怪可惜的。」 「怎么个可惜法?」墨轩雪似乎不急着催柳红凝回去休息,或许是方才的催促只是个做为散场的藉口,也或许是想从柳红凝接下来的话语中听到些什么,因此墨轩雪表现出来的那般从容模样可说是无比自然。 柳红凝走了几步靠近了楚沉风向他眨了眨眼,道:「楚大哥,喝些茶、降降火气好不?」 楚沉风不发一语,只是用着一个极为疏离又复杂的神情最后望了柳红凝一眼,离去。 这本来喧腾的厅房又只剩下柳红凝和墨轩雪二人了。 「呿,莫名其妙!」这时柳红凝就像是个闹彆扭的孩子忽地变了脸色:「闹什么彆扭嘛!明明几天前还好好的,就要让我担心不成?」 墨轩雪牵了牵嘴角,道:「你若想担心别人,怎地又让人如此担心?」 「噯?」柳红凝回过头来,仍旧是那副噘着嘴的孩子模样,道:「这事才不一样!我至少有乖乖听话吃药、休息和不练功的,怎地才憋了好些天就变这副模样,不让人生气才怪!」 「这事不急。」墨轩雪轻描淡写地带了过去:「或许他碰上了哪些人说说话就会好些了,倒是你,真该回房歇息去了。」 看着墨轩雪认真的语气,柳红凝也不得不乖乖听从,只得闷闷地应了一声,与其离开此地。 墨轩雪送了柳红凝回房后,不若往常一般还得花时间叮嚀几回又或者再把把脉向,反倒是简单交待了几句便逕自离去。 那些人,并未出现。 墨轩雪本来还有些期望着那些可能将要滋事的异族人又或者有其他人可能也会同时搅和进来,是以才在与楚沉风对招时还须分心地眼看四面、耳听八方。而那一刀一剑的相互交击之下,他也明白了楚沉风确实也在犹豫些什么。 当然,墨轩雪是知道楚沉风将自己视为心上的疙瘩、乃至眼中钉,但这一切都不比所谓的「大局」还要重要。 算来,明日就是要面圣的日子。虽然无论发生什么事,对于他这个真真正正的局外人而言是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影响,然则比起可能将掀起波澜的那满城风雨,墨轩雪更在意的是:是否有其他蛰伏暗处的人事物蠢蠢欲动。 其实墨轩雪这个担忧不无道理。毕竟由他一个局外人看来,纵便天子、太子与许多将军、好手们都已是枕戈待旦,然则这看似完美的佈局与预备反制的计谋或许也忒托大了些? 自他受託以来,无一不是「巧合」之事。 无论是那些在南方的日子,却不说为了巨贾卢彻所埋藏的秘密而走近那片传言白骨遍地的闹鬼林子,出来后却不意遇见了柳红凝和楚沉风二人吧!便是在更早之前在他要南下之时,就曾看见了一干异族商贾当中混杂着稍微易容过的杜旬飘。 就当那是巧合之事便罢! 在他从住在栖凤城母亲那儿与几个老前辈共同商讨着异族奇毒「七奇香」的破解之法时,没多久就有皇城密函请他带着这方新药帖上京与几位老太医共同研究研究。 更不说他上京的途中却还遇到由那异族公主带领的武士们还有许多祖父与父亲教他认得的叛乱残党了! 哈,可是其中有什么圈套吗? 况且,能够将这么多零碎的线索还有谁呢? 他墨轩雪虽是离世之人,却也不敢将这顶大帽子直接扣在当今天子顶上。 若将这一切连贯起来,是不是明日的面圣或者二日后的比试都是个阴谋? 墨轩雪想了想自己认为不太可能有这么「绝顶阴谋」的李鸿岁,再想了想几个祖父与父亲同他说过的过去的那些乱臣贼子以及亟欲报仇的人们。 无一是完全可能的人物。 若此,究竟还有谁有如此天大的阴谋能将所有人都一网网在自己撒出的计谋中? 如果真有所谓那幕后的阴谋者,并且能把数以百计、千计的人们都确实地掌握在自己的手中,那么这天下,果真堪忧…… 墨轩雪想起已经好一段时日不见的祖父墨老将军,寻思着这会祖父恐怕也还在为天子所请託的事情而计量着吧?于是他低头沉思了会,决定还是去见上祖父一面再做打算。 * 却说楚沉风离开了那令他足以升起万般复杂思绪的客栈后,一时不知去处,便决定还是回皇城去。 距离比试的日子只剩两天了,而天子竟与他说比试的事情不用他费心,但难不成所有的比试就要由杜旬飘和墨轩雪两人承担? 好吧!就算他二人再如何武功高强、比试起来不会费多大力气,但总是少了个人,形式上交待不过去,而以他所知,朝廷却是没有再另行派人与会的打算……太轻率了! 楚沉风几乎是在心中不讳言地批评着自家人的处理态度。 但,若要就「轻率」二字而言…… 楚沉风停下了脚步,抬头看向了不远方前的皇城。 应该说,朝廷答应李鸿岁所呈上的人选这事,就已是令人啼笑皆非的事实了。 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皇孙、皇城护卫。 除却杜旬飘的身分来看堪称合理外,前二者──当然包括自己呢!可说是荒唐!荒谬之至! 然则这一切却又如流水般顺畅非常,直让人怀疑是否事情真的是如此顺利?还是说真有什么冥冥之中的缘分让这一切一拍即合?若真是如此,那也太可笑了些! 楚沉风就是相信这世界上有什么机缘巧合,不然许多事情不会这么「刚好」地凑在一块。然而,他却也不相信这样的机缘巧合从偶然之间的激盪后竟会如此几乎平淡无波地继续下去。 彷彿过往的策划、一切的事情都是不曾存在的烟火。 万物有因皆有果。 过往所有的事情乃是造就如今一切的成因,楚沉风知道所谓的「机缘巧合」往往都只是人的心念一动所造就的结果,而每个人的心念交错之下,就可能碰撞出许多火花,乃至掀起涛天巨浪…… 如同,自己和柳红凝的相遇一般。不就是李鸿岁的心念不正和朝廷无法容忍的事物,就只是恰巧叠在了巨贾卢彻身上吗? 仅此而已,竟然就是演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什么异族的挑拨、七奇香,还牵扯出红凝的身世,乃至十馀年前、二十年前,甚至更早前的恩怨。 这,想起来可真令人作呕。 楚沉风再度迈开步伐,走向熟悉的皇城。 其实,他真的非常想向太子甚至天子询问,究竟还有多少秘密是他不知道的?又或者究竟有多少计划,是把他也纳入其中的? 他并不会不甘、不愿成为朝廷的棋子。但,他想要明白。 他想要真真切切地明白所有的始末,而不是那些枝微末节的结果或者他人的家务事! 如此的渴求在此刻就如同一团越烧越烈的火球一般,灼伤了他的胸口。无比强烈。 楚沉风顺畅无阻地走进了皇城之内,却不走向太子所在的东宫或者天子的书房,而是自己的皇祖母,也就是当前皇后、从前嶍王妃的寝宫。 楚沉风是这般打算的:就算从天子、太子口中问不出什么,那么从小就给予自己无数为人智慧的祖母,总能提点自己些什么的。 然而,才要达皇后的寝宫之时,就有皇后的两位贴身侍女向前恭谨地说道:「上京侯,皇后今早下的懿旨:若上京侯前来,特赐一碗甜汤作以点心慰劳辛劳,并请其回宅第闭门思过。」 楚沉风蹙眉看着其中一名侍女端着的甜汤,虽然不太乐意,但还是说了声「遵旨」并用了点心后、准备打道回府。 那碗汤可甜着。 楚沉风一口饮尽,才看见了碗底的字。 而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