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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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风习习,叶叶梧桐坠。绿酒初尝人易醉,一枕小窗浓睡。」 —————————————————————— 〈锲子〉 夜幕降临之后的海边寂静无声,皎洁的玉轮悄悄悬挂在东侧的海面上,深蓝色的幕布上影影绰绰倒映出她的大致模样。 邢叔几人早已经用完了晚饭,身边的几个小辈想要出来走走,他便也跟着出来走走。给他治病的那大夫也说过,这人呐年纪大了,多运动运动对身体才是最有好处的。 几个孩子大都喜欢在这个时候出来海边看月亮,赤着脚踩着柔软的沙滩,一串串脚印踩下白日里未尽的夕阳余温,掌心轻轻逗弄刚刚涨起来的海潮,几只爬上岸边的螃蟹陷入沉眠,被一双白嫩嫩的小手捡起来之后轻轻晃动着两个钳子,还没等夹住什么,紧接着便被扔回了大海当中。 邢叔上了年纪,但双眼的视力还是很好,能够出海走上十几公里的路程,就算在茫茫海雾当中,也能明确的辨别方向。 所以当海岸旁突然出现了一个二层小楼一样的马车时,他第一时间发现并且招呼了周围的人来看。 “邢叔还不知道吧,这座小楼是今天晌午停在这里的,我们几个中午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了,不过那小楼里关着门,谁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有没有人。” 说话的男人身边还带着一个看着七八岁模样的孩子,扎着垂髻的稚童说起话来却已经有模有样了:“那我们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邢叔弯腰将他抱起来,笑着解释道:“那是别人的房子,我们不能随便进去看的。就算要进去,也要等里面的主人同意才行知道吗?” 小孩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转眼间注意力便又被另一个方向的动静吸引了过去。 “爹爹,那是什么?” 他手指的方向一片漆黑,满天星子闪烁,隐约能见在那当中有一个十分惹眼的白色影子,再往前走,白色的影子渐渐有了大致的轮廓,正是一位风华正茂的少年人。 少年一身白衣胜雪,乌黑的长发以镶着蓝色宝石的银冠高高束起马尾,随着他一路跑起来的动作来回扫动着。月光将他的影子拉长,在尾端渐渐跟上了一个四条腿儿的活物。 “爹爹,是小狗诶!” 海边养狗的人并不多,小孩子见了罕见的活物难免心生好奇,邢叔轻轻拍了拍小童的后背以作安抚,谁知那少年耳力极好,闻声借着月色看来,认出邢叔之后轻轻朝着他们招了招手。 邢叔笑着回了,又见从那小楼当中走出来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那人手里不知握着什么,冷冷朝这边看了一眼之后,便拉着那少年匆匆往小楼当中跑去,身后的黄色小狗跟着他们一路狂奔,二人一狗进了当中之后,便再也没见他们出来。 “邢爷爷,我困了……” 在外面逛了好一会儿,也确实该到了休息的时候,邢叔将怀里的孩子还给身边的男人,自己背着手,佝偻着腰身,一步步走回了镇子。 〈碧茶毒 其一〉 ·绿酒初尝人易醉· 此时刚刚入秋,房间里便已经生起了暖炉。灰黄色的小狗蜷缩在暖炉旁边,身后短小的尾巴扫开了地面上的几颗浮尘。 入夜的灯光摇曳不定,微微敞开的窗户送来海边的冷风,险些将本就奄奄一息的烛火湮灭。 骨节分明的手上带有薄茧,瞧着却仍旧白皙,只是那指关节上两个清晰的牙印,突兀的破坏了这双手的整体美感。 雪白色的衣角勾着窗户前的小桌,桌对面正坐着那满脸都写着不好惹的男人,桌上的花瓶当中养了两朵花,花瓣以一个十分诡异的姿势蜷缩着,花蕊呈放射状,密密麻麻地从中间伸出,如同几条长长的触角。 青色的瓷杯里漂浮着几点茶沫,白色的药丸扔进其中缓缓化开,碧色的茶水渐渐变得清澈透明,清新的药香缓缓从中飘出,那只有这残缺的双手将其送到床上紧闭双眼的人唇边。 “他这是睡了多久了?” 少年的声音因为多了些柔和而显得有些不那么真切,坐在桌子旁边的人轻轻颔首,望了望外面的天色回道:“两个时辰有余。” 那少年幽幽地叹了口气,望着手中怎么都喂不进去的药,好看的眉宇都要打成死结。 “你不行的话,让我来。” 他坐在那就是杀气腾腾的,一站起来更是不得了,那少年连忙诶了两声,抬手将他拦住:“你别了,这好好的人被你这一碗药喂下去,没事儿也得是有事儿——呸呸呸,我这破嘴说什么呢……” 刚刚站起来的人继而又坐下,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坐在床边的少年,似乎一定要看清楚他是怎么把这碗药喂下去的。 在床边的人被他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一张清秀的面容上顿时飞满红霞,原本窝在暖炉旁的小狗扭着有些发福的身子悄悄地挪到他的脚边,仰起脑袋瞧着已经快要端不稳杯子的少年。 指尖轻轻颤抖,手中握着的茶杯似乎都在升高温度,白衣少年颤着尾音,说话的声音当中掺了些别样的意味:“劳烦笛盟主,把头转过去!” 笛飞声皱了皱眉表示不太理解,并且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的要求:“凭什么?” 方多病脸上都快要烧起来,却仍然昂着脑袋硬呛声道:“你要是不听也没办法,只要接下来别后悔就好。” 笛飞声疑惑更甚。 平时不管做什么也不见这小子像今天这么扭扭捏捏的,今天晚上这是抽了什么风,不就是喂个药,还有什么是他不能看的了? 方多病抬手遮了遮嘴角,一双漂亮的眼睛胡乱望着周围的物什,微微下垂的嘴角慢慢被他抿到笔直,入口的药味十分熟悉,可一想到一会儿自己要做的事,就连舌根处微微的苦涩也变了味道。 脚下的狐狸精轻轻蹭着他的脚踝,这房间里一大一小两双眼睛,让他如坐针毡。 平整的衣角蓦地被人抓住,方多病吃了一惊,垂眸一瞧便发现,躺在床上的人面容苍白,额头上已经满是汗珠,那双一直都有些苍白而脆弱的手掌,此时正泛着几分不正常的青黑,尤其被自己身上白色的布料一衬之下,更有几分狰狞可怖。 来不及再考虑许多,方多病微微弯下身子,白色的衣角铺在地上,将狐狸精盖了个满头满脸,guntang的唇角碰着他微凉的嘴唇,灵巧的舌尖轻轻撬开他的齿关,将口中的药茶缓缓渡给了他。 笛飞声在他身后怔愣片刻,似是完全没想到他会做出此等举止,随即饶有兴致地看着旁若无人的两人,非但不觉得尴尬,反而一脸的兴致盎然。 他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方多病这位天地不怕的大少爷,也有这般反复犹豫,柔情似水的模样。 方多病不是没有察觉到身后的目光,若是可以,他现在就恨不得直接冲出莲花楼跳进海里好好清醒一番,顺便拉着身后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那位出去打一架。 只是身前这人不知怎么回事,本应该使不上力气的身体此时正死死地拉着他的衣服不愿松手,腰间那条浅灰色的腰带都险些被他直接拽下来。 方多病双手撑在床沿,一双眼睛不安地来回转动着,唇上传来的吮吸感格外清晰,躺在床上的李莲花苍白的面色渐渐回缓,紧紧合上的长睫微微颤动着,在方多病有些僵硬地注视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唇与唇仍然相贴,刚刚清醒过来的人似乎还在反应当中,方多病猛然起身,微微愣神之后继而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这才发现自己的下唇似乎有些疼。 手上的牙印还没好,如今嘴上又多了一处伤口。方多病盯着安安静静躺在床上有些呆愣的人,一时也不由得无奈叹了口气,自己遇上他之后,还真是时时刻刻都在“伤痕累累”。 “你总算清醒了……还能不能记得自己是谁啊?” 这也是方多病一直害怕的。 他体内的毒已经游走全身,偶尔的失忆或者精神不太正常都算在他意料之内的突发情况,只是他偶尔也想问一问——好让自己有个心理准备。 一直看着他的眼睛轻轻转了转,抓着他衣服的手在他腰上摸索了片刻,转而抓住了他的手背,拇指摸上他那处僵硬的痂,微微红肿的唇轻轻动了动。 方多病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身后的人目光仍旧不曾离开,方多病不知道如今瞧着就有点迷糊的李莲花下一刻会做出什么,因此不敢离他太远也不敢离他太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犹豫着矮下身子,侧耳贴在他的面颊旁边,紧接着肩头又是一重。 这人,越来越喜欢对自己动手动脚了…… “……方小宝——” 方多病轻轻嗯了一声,想要离开的身子就那样硬生生的停在了半途中。他这一声叫得不算小,就连一直看好戏的笛飞声都往前多走了两步。 方多病一时不知该做出怎样的反应——小宝是他的乳名,李莲花在这之前曾有很多次这么叫他,但是在失忆之后,自己从来没有告诉过他这个称呼。 “笛飞声——你告诉他的?” 笛飞声摇了摇头:“我和他不过才见过两次面。” 是了,按着笛飞声的性子就算是有机会说些什么,也一定不会是这种让他觉得是废话的问题。 脚下靠着自己的热度蓦然一空,原本乖巧依偎在他脚下的狐狸精蓦地抬起前脚踩在床沿上,低低地叫了两声。 李莲花恍惚间回过神来,鬼使神差地抬手挠了挠它的下巴,狐狸精得寸进尺,三两下爬到了他躺着的被子里,片刻之后又哆嗦着爬了出来,三两步跑回到暖炉的旁边。 刚刚把毒性逼退几分,此时的李莲花身上如同数九寒冰一样冷,换成是谁都受不住这等温度。 方多病掌中提起内力,扬州慢在体内经脉运行一周之后,方才顺着他的掌心一点点送入李莲花的体内,好不容易被他捋顺了的经脉当中又乱的不成样子,方多病又气又急。怨他出手不知轻重,又恨自己给自己下的解酒药不够猛。 动摇的心神难以稳定,几乎是瞬间方多病便感觉到了身体的异常。此时的扬州慢不过刚刚运行了一个小周天,堪堪汇入到百会xue之后,方多病骤然松手,胸腔当中气血翻涌不止,淤堵的血气带着他的残余的精气几乎要冲到他的喉咙,方多病死死咬住后牙根才没让自己这一口气破开。 强悍霸道的内力自身后缓缓注进自己的身体,此内力至刚至阳,与他所修炼的扬州慢完全不同,方多病微微侧眸,随即宁下心神,将笛飞声送来的内力引导着冲散体内淤积的那股紊乱的气脉。 “你的内力不应该这么差才对。就算比不了我比不了李相夷,可比起江湖中那些没用的废物,你一个打十个都绰绰有余,怎么如今能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 稍稍缓过神儿的方多病还没稳定下来,便听他这一张嘴里吐出两颗狗牙来。 “你要吹你自己天下第一没人拦你,别带我师父。” 扬州慢配合药性,再一次让李莲花缓缓睡去。方多病小心地迈下床尾为他掖了掖被角,又抬手试了试他额头上的温度,感到稍微温和一点之后,这才稍微放下一点心。 “我问的是你。你的内力消减的很快,从找到他到现在不过才两三天,你既然拿着药魔做的药,难不成还要一天三次给他输内力压制碧茶之毒吗?” 方多病没说话,笛飞声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这药能够压制毒性,同时也能让他恢复记忆,但是用内力的话,会不一样。” 笛飞声觉得他蠢极了:“内力压制和药物压制有什么不一样,等他的毒被压下去之后,一样都会恢复记忆。方多病,你到底想不想让李莲花回来了?” “想,也不想。” 陷入沉睡之后的人对外界的感知会弱很多,生病当中的人尤其如此,就算他们两个在这里吵起来,李莲花都不一定会醒,但方多病在看向他时还是不经意间放轻了声音。 “药物会更快一些……看他自己的选择吧,反正有我在他身边,任何人都别想伤害他……” 任何人当中,自然也包括了笛飞声。 被他一句话莫名排除在外的笛盟主也没来得及生气,看着他脖颈处还有继续向上蔓延趋势的黑色血管,皱眉问他:“你的药呢?” 方多病似有所感,抬手以内力灌入xue道,硬生生将那道黑色的长线压了下去。 “石水jiejie刚给我,我还没来得及吃。” “你们这一个两个的,可真行啊……”笛飞声冷嗤他道:“你是不是还准备等李莲花死了,你也跟他一起去死啊?不过我看你这样子,说不定等不到李莲花毒发身亡,你就先去见了阎王。” 方多病皱眉瞪他,忍不住狠狠握紧了自己的拳头:“我再说一遍,李莲花一定不会死——你要是再胡说八道,本少爷把你打得满地找牙你信不信!?” 笛飞声不屑与他争斗:“等你把本座打得满地找牙?你再练上几年再说吧!” 方多病将后槽牙咬得咯吱作响,绷紧了的双拳尝试了很多次,最终还是没挥出去。 李莲花自己一个人躺在这儿容易误伤,而且莲花楼就那么大点,要是不小心塌了,难保李莲花不会来找自己算账。 笛飞声看着他跃跃欲试之后偃旗息鼓的模样,不禁也觉得有些好笑。 “你和药魔之间有什么约定我不管,但是我要保证你在李莲花回来之前还能好好坐在这喘上一口气,以后少用内力,扬州慢与碧茶之毒有着相克的功效,你每日打坐上一时半刻,对压制你体内的毒也有些作用——怎么说你也是他徒弟,我一个长辈保护晚辈,也是分内之事。” 这不就是在光明正大的占自己便宜呢? 方多病嚷道:“怎么就是长辈了,那我还说你是我师父的手下败将,被我师父踩在脚下你才是无名小辈呢!” 笛飞声几乎就要拔出刀来:“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吵什么呢?” 刚刚清醒过来的嗓音有些干哑,方多病从一旁端了水,连忙送到他的眼前。李莲花从床上缓缓坐起来,看着四周陌生又熟悉的环境,脑子还有点发蒙。 笛飞声默默收回了自己的宝刀,看着殷勤的有些过分的方多病,脑子里的某根筋不知怎么的竟真的开始转动起来了。 “你们两个怎么都在,这是哪儿,刚刚我背出来的那具尸体呢……还有,方多病,你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方多病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刚想说话便被旁边坐着的人笑着截了胡:“没什么,就是被你亲破了。” 方多病觉忽然就得他的笑容都是贱兮兮的。 ————TBC———— 李莲花:哈? 笛飞声:我不会骗人 方多病:……(准备跳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