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65
罗导只说帮忙，却不提具体是什么事，反而话头一转，说预约了私房菜，他家的鲍鱼煲鸡非常好。 巫雨清听菜名就知道是哪家，宗政航带她吃过。 导演让她主演两部电影，按理说该她请客，可导演却在见她之前就订餐馆请吃饭，情况不容乐观。 她偷摸给蒙佳发消息。 罗导、柳编剧和巫雨清从咖啡店走到私房菜馆，就看到蒙佳站在门口，笑容满面地迎过来。 “罗导，柳老师，好久不见，谢谢你们想着我家清清。” 导演虚点巫雨清一下，“学精了啊。” 当年那个导演说什么是什么的小姑娘再也见不到了。罗导遗憾摇头。 巫雨清能说什么，只能傻笑。 包厢里，等菜的空隙，罗导说起最近在央视拍的电视剧。 “台里的重点项目，明年主推的电视剧，根据真人真事改编的。” 他介绍起片子的主人公：“祖上是清宫御厨，家学渊源，祖祖辈辈都是大厨，菜烧得极好。这家店之前的老板，就是主角叔父的养子，也是他叔父唯一的弟子。倒是想带你去主人公家里传下来的大饭店去吃，没约上，预约都排到两周后了。” 巫雨清点头，确实不好约，那家店她也吃过。 罗导洋洋洒洒，在大菜上桌之前简单讲了主角以及其家人的聚散无常。 “近代历史剧，52集，从民国到现代。” 话音刚落，服务员端着菜敲开门，大家闻着香味也不顾上讲述和询问，埋头吃饭，菜凉了味儿就不那么完美了。 等分食完那两道店里最出名的菜，罗导进入这顿饭的主题。 “我们按照角色的年龄选角，青年就找年轻演员，中老年就找中年演员。男主的妻子，和他是相亲认识的，那时候男主已经是国营饭店的正式工，好找对象。青年组的戏份没多少，很快就能拍完，就是吧……” 罗导讲得口干舌燥，一想到工作中遇到的困难就忍不住叹气。 “演年轻妻子的女演员开拍了才发现自己怀孕，孕反非常严重，根本拍不下去。” 其实怀孕期间拍戏的女演员不少，但那都是身体素质能够坚持工作的。罗导比较倒霉，碰到了拍不下去的孕妇。 “人家非常敬业，要坚守岗位，可实在是不行。”导演说，“咱们这本来就是拍做饭、拍一家子厨师的戏，她一闻到饭味就呕。” 罗导有孩子，老婆当年怀孕的日子，他记得清清楚楚，明白孕妇的不容易。闻到饭味就呕还算好，有的人不管有没有闻到味，坐着站着躺着都想吐，从怀吐到生。 导演还有一点没说：那个女演员不止拍戏时不停地反胃，最要命的是她变丑了。 鼻子变大，皮肤粗糙长斑长痘，全身色素沉着，脖子上的颈纹是深色的。 她不可避免地胖了。孕妇就算控制饮食，胸、腰腹、大腿都会自动为胎儿囤积脂肪。 水肿，脸是肿的，显得眼睛小了一圈。 剧本的人物设定自然会参考现实中的原型。男主的妻子家庭条件不错，读过书，可惜家父因病返贫，导致她适婚年龄不找有学历的男人，找有编制的厨子改善娘家的餐桌。 这可是上世纪60年代上过学的女人，角色的书卷气是必须要展现的。 而所谓的书卷气放在演员身上，就是白净的脸、清瘦挺拔的身姿、从容文静的气质。 气质就算不能完全贴合，瘦和白总要有。这是电视剧，镜头的使命就是拍美人，男主的老婆怎么可以不漂亮，怎么能有化妆都遮不住的憔悴和浮肿。 不过这些事就不必让巫雨清知道了，显得他这个男导演在背后嫌弃怀孕女演员。 换掉青年组的女主演是板上钉钉的事，是制片和台里的领导在了解情况后一致决定的。 能把巫雨清拉过来拍是最好，她的话题度和名气自动为剧做宣传，领导昨天特意给导演打电话，说巫雨清要是能演，演出费是原本那个女演员的两倍。 这工资就算翻了两倍也不能和外面的片酬比。 只不过这是体制内的片儿，情况不一样，它能在新闻联播后的央视一套黄金时间播放。 剧和演员算互相成就。 唯一悬心的就是，罗导不知道巫雨清是否打算转型。 男主妻子可不是偶像剧里的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女。出场便是相亲，下一集就结婚，整个青年组的剧情就是男主借着国营饭店采购食材的机会在国内四处学习，学不同菜系，各地大厨都是他的一菜之师。 而他的老婆自然是在家生孩子带孩子。那个年代的女人，几乎都是家庭主妇，就算有工作，也必须把重心放在家里。 蒙佳在听导演说剧情的时候就一直注意巫雨清的表情。 不提那两部尚未签合同的电影，只看这部央视的戏，巫雨清就不会拒绝。 她不可能拍一辈子偶像剧，就算想拍，她的年纪和那些拍摄要求也拍不了几部。 现在的偶像剧都是要亲嘴的，八个机位慢动作接吻。宗政航当年就不让巫雨清拍吻戏，如今结婚了更不可能。 转型是每个演员都要考虑和面临的，借着央视的片子转型，好过在网剧里转型。 除了刘晓庆，谁能演一辈子少女。女演员如果不愿意息影，总要去演妻子和母亲的，甚至是婆婆、丈母娘、祖母。 “我什么时候进组？”巫雨清问，“大概拍多久？” “越快越好，剧组早就开拍了。”罗导很高兴，“没几天，群像戏，重点在中老年后孩子们的长大，当年走失离散的亲人寻回。青年组的戏份不多，而且剧组就在首都，就是郊区离你房子太远，还是要住酒店的。” 柳编剧在包厢里从头到尾都不说话，现在更是专心喝汤。 药膳排骨汤，一点药味都没有，鲜得很。 巫雨清点头，“那我尽快，不过9月6号我要去朋友的演唱会当特邀嘉宾，早就答应好了。那时候能拍完吗？” 导演没回答那时候能不能拍完，只说能过来帮忙真是太好了，绝不耽误她原定的行程，可以离组，他一定放假。 巫雨清的行程表空空荡荡。专辑录完了，后期制作和营销宣传都有专人负责。巡回演唱会更是在保护嗓子的情况下只有寥寥几场。 答应进组“帮罗导一个忙”，这顿饭的气氛立马上了新台阶，他们聊起明年筹拍的电影，散席时已经有些晚了。 巫雨清第二天就带着行李箱和助理进组。 演员进组后不是立马上镜演戏，而是先读剧本。她在酒店里快速过了一遍，然后拿着剧本来找导演。 片场挤挤挨挨到处是人，光摄影组就有三个，分着拍不耽误时间，少儿组的拍童年和小孩的戏，中老年组也要在搭好的景里演自己的戏份。一个场景三个摄影组用，剧组的统筹规划非常紧凑。 巫雨清到的时候，青年组男主演正对着摄像头拉面，看上去有模有样。真正会做饭的手替，穿的衣服和男主演一样，站在镜头外等待。 镜头外的不止替身。少儿组的小演员有的穿戏服有的没穿，或坐或站，观摩大前辈表演。 这一镜拍完，立马有人喊：“青年组女主演来了！” 导演坐在监视器前，回头一望，站起来，“先带她去定妆，今天不拍她，看看衣服和妆要不要改。” 造型师从人群里钻出来，“巫老师，这边走，化妆室在这边。” 片场是有魔力的，导演是绝对的统治者，所有人都听他的话，按照他的节奏行事。 巫雨清也不例外，回过神时，剧本已经被助理收起来了，而她换了三套衣服，旁边的椅子正放着第四套。 “裤腿短了。”化妆师皱眉，“而且是都短了。” 妆造组的另一个工作人员说：“没办法，她比前一个高十厘米呢。上衣的袖子也短。” 正说着，化妆间外有人敲门，罗导问：“方便进来吗？” 工作人员立刻去开门。 进来的不仅是导演，还有青年组男主演，巫雨清戏里的丈夫。 他对上巫雨清的视线，礼貌地笑了一下。 青年组的男主演是杭州人，毕业于中国戏曲学院，京剧武生，浓眉大眼一身正气。历史剧、革命题材、军旅题材都很适合他，样貌气质非常贴合。他从没拍过偶像剧，出道以来一直在拍主旋律电视剧。 巫雨清看过这个人主演的刑侦剧，听闻他业内口碑极好。 其实剧组选角，第一要义不是找长得好名气大的演员，而是挑选适配角色的演员。 妆造组负责人说了衣服不够合身的事，导演拍板，“都换成合身的。” 巫雨清看到导演，立刻想起来自己为什么跑来剧组。 “罗导，男主的妻子戏份几天根本拍不完。”一个月都不一定拍完。 导演哈哈一笑，丝毫不觉得把人骗过来有什么不好意思。 来都来了，他料定巫雨清不会走。 “尽量把你的戏份凑在一起拍，不耽误你10月初办婚礼。”罗导说，“对了，你蜜月要多久？” 能这么问就知道这戏要拍到10月去。 巫雨清叹气，贼船上了不好下啊。 52集的电视剧，春秋冬夏四个季节场景都有，绝对会拍到下雪。 虽说是特地邀她过来，但拿着片酬，又是央视的剧，怎么可能每个月都请长假。 婚假还好说，她的巡回演唱会是别想了，不可能戏拍一半去彩排唱歌，无论如何都要等杀青了再说。 而电视剧拍完，照罗导的安排，他的电影到时候就准备的差不多了，可以拍了。 这么一算，她的演唱会被一杆子支到后年。 “蜜月杀青再过。”巫雨清很上道地回答。 罗导满意。 法定婚假才3天，蜜月等戏拍完了再好好过。可别请假度蜜月然后大着肚子回剧组，这个剧组禁不起第二个孕妇了。 虽然邀请巫雨清的时候吸取前车之鉴，问她这两年有没有要孩子的计划，得到的答复也在意料之中——女演员不可能在明知未来有商业大片的时候不避孕。 但新婚燕尔，万一擦枪走火呢？ 蜜月还是先不过了比较保险。 男主演和巫雨清打了个招呼就走，他有戏要拍。 “你先适应着，这几天背背台词，试试妆发和戏服。”罗导说。 剧组的拍摄地、订的酒店离市区很远，宗政航上班不方便过来住。 周末夫妻再次成为日常。 巫雨清要shuangsi了。 表演时不必做自己，过往与未来都无需纠结和思考，所有的苦痛和快乐全部封锁起来，抛到脑后。 全方位地沉浸在角色里，所有人都会帮助她，因为她是演员，她越沉浸，戏就越好。 巫雨清成为了上个世纪的女人。 相亲，结婚，怀孕，生下几个孩子，养育他们。 家里条件不错，老公是厨子意味着再艰苦的年代都饿不着，这已经比绝大多数人幸福了。 而她的幸福不仅仅是吃饱。 男人忠诚，可靠，关心家庭。 孩子都健康，长得很壮，笑声洋溢在家的每一个角落。 她也很健康，不像娘那样死于难产，也不像爹那样病歪歪。 做家务，赶集，添置衣物和家具，教小娃娃说话，检查大孩子的作业……日子就这样过去，时间会让她成为稳重的中年人，慈祥的老太太。 幸福的时候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在幸福，总是在意生活里小小的麻烦和不如意。 编剧也是这样写人物，让她在生活里斤斤计较，为小事慌乱着急，围着在意的人打转。 主要的剧情都不会发生在男主妻子身上。 幼时家破人亡，青年独自打拼，中年肩负整个家庭的重担，老年找到离散的亲人。这些波折塑造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却不必拿来塑造一个女人。 男主的老婆没有什么关键剧情，她只需要成为一盏亮着的灯，一个港湾。 但这样的角色演好了也能出彩。 符合传统观念的妻子，并不是一个符号，她是活生生的人，有可爱的、恼人的、无法理喻的、惹人怜惜的时刻。 巫雨清入戏了，她的心驱逐了自己的破事和烦忧，装满角色的悲欢。 她的眼睛成为角色的眼睛，平静、柔和、看什么都觉得温馨。 这状态在离组参加朋友的演唱会时也没有消散。 演唱会在天津，车去车回。 天气不是很好，下雨了，巫雨清站在升降台上缓缓上升。 朋友在边弹边唱，在第二段副歌的间奏，他大喊：“让我们欢迎！巫！雨！清！” 舞台灯光因为她的出场而大亮，观众席的尖叫让人后背发麻，弥漫过小腿的干冰比初秋的小雨还要冷。 耳返里先报出歌名，紧接着节拍音轨滴滴响，人声倒数3、2、1。 副歌进拍。 巫雨清和朋友一起唱。 幸福的人看什么都觉得圆满。 台下激动到站起来的观众，和朋友在合唱之后聊天，她的歌在舞台上响起。 一曲终了，挥手告别。 下台后的满足和入戏角色的满足不同，也许是后者的漫溢才会导致前者的出现。 此刻的平和，生出了勇气。 突然没什么好怕的。她还在唱歌和拍戏，不是吗？ 未来有新专、新片、和巡回演唱会，再怎么掉粉，她都相信自己会有听众与观众。 因为她的歌很好，她的戏也很好。 车开回首都，巫雨清让助理送她去公司。 公司有个房间专门放粉丝寄过来的礼物。当了半年的鸵鸟，她没有去看自己身为已婚艺人收到了什么东西。 巫雨清刷卡进办公大楼，去公司所在的楼层。 无人加班，随行的助理打开走廊灯，然后打开礼物房。 之前的礼物和信，都摆在房间的陈列架上。 桌子上堆满了这半年收到的粉丝快递。 能进这个房间让巫雨清查看的信纸、箱包配饰（来自富婆粉）、玩偶（她喜欢玩偶早就被粉丝发现了）、精致摆件，都由专人排除过安全隐患。 巫雨清一个一个打开，信和明信片是最浏览的，全是手写，轻飘飘的纸和沉甸甸的爱与祝福。 木质八音盒，她总是收到的八音盒。 还在上学的小歌迷给她串的塑料手链，上面有桃心、高音谱号、麦克风、贝壳、海星。 还有人送绘本和香水。巫雨清把书放进包里准备回酒店看，香水倒是现在就可以闻。 喷在空气里，奶油的味道，娇嫩绵软的甜。 ……她在粉丝眼里到底是什么形象啊？ 巫雨清在香气里笑了。 导演只给了一天的假，按理说从天津回来就应该回剧组酒店休息，为明天的拍摄做准备。 助理在一旁提醒时间，巫雨清从善如流地站起来。 到车上，她登陆自己的微博帐号。 巫雨清有许多眼熟的粉丝ID，她们的昵称只要用心记就忘不掉。 有粉丝喜欢把她的私信当备忘录，几乎每天都发一条。 也有那种喜欢找她说话的粉丝，没有回应也过来打招呼，分享生活。 巫雨清慢慢看。 对她恋情的震惊和祝福，气哄哄的、失望的脱粉宣言，字数过百的鼓励和支持。 甚至有新粉，留言说补了她所有的电影电视剧，听完所有的歌。 婚讯热度降下来后，不少人凑热闹在新瓜的评论区@她，让她感谢这位翻车的艺人转移大众视线。 巫雨清看着手机里的这些转发、评论、私信、成千上万的ID，感觉像是重新活了一遍她断网的这段时间。 没什么大不了的。 担心惧怕了这么多年，原来结婚被发现，不会摧毁她出道以来所有的努力。 当她抵达酒店，粉丝私信都快看完了。 最后看的这一位是她的老粉，超喜欢给她留言。 私信的界面，从下往上从后往前看最方便，如果按照时间顺序去翻最开始的未读，容易误触闪退。 她在电梯里看粉丝分享亲手烤的面包，吐槽不做人的老板，炫耀宠物。 养一只高大威猛的杜宾犬确实值得炫耀。 电梯到了她住的楼层，随行的安保人员最先走出去。 酒店走廊的地毯非常厚，踩上几乎没有声音，巫雨清因为走路，阅读速度不快。 大段的话： “宝，之前说你嫁得好，导致弄出这么多事的那个家伙，账号注销了唉。” “群里说的，我搜了一下，确实搜不到了。” “真是苍天有眼。那谁和那谁也都被定义为劣迹艺人，这些年来蹭你热度的糊咖我真是提名字都嫌晦气。” 巫雨清知道她说的是谁。前段时间的清朗行动，查的封的都是大明星，三线艺人起步，糊咖逃不了那么多税。 “真爱你才不会介意你结婚，脱粉的都是假粉，我就很高兴你私生活美满和谐。” 助理用房卡刷开剧组给她订的套间。 “他应该是你初恋吧？这么多年走过来不容易。” 房间里开着灯，沙发旁有一个黑色行李箱，她睡的大卧室传来脚步声。 “要幸福哦。” 是宗政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