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书斋 - 言情小说 - 【GB】和金主大人相爱相杀的那些年在线阅读 - Chapter 10 维纳斯

Chapter 10 维纳斯

    我从祁苏雅那里听来的是这段往事的详细版本,一个冗长无趣的烂俗故事,早就被各类八卦扒烂了的陈年旧事。

    言川母亲真正的死因自然并非自杀,她的死缘于一场有预见的计划性图谋,无菌壤里养出的娇花无法担受风雨,被压榨完一切可利用的价值,随后被残忍地舍弃,包括遗留在世的这个尚且有一线价值的孩子。

    他的父亲教养他就像在教养一柄趁手的工具,极力剔除掉他性格里属于母亲那分软弱的部分,打磨锻造出锋利的刃,无从想见他度过的是一段怎样的经历,只是这工具一天天益发尖锐以至于当cao纵者想利用时反伤了自己,及至最后他羽翼渐丰脱离了他的cao纵,终于开始将堆压多年的积怨清算波及到他们每一个人头上,十数年来,从未停止。

    很魔幻现实也很drama,听完之后我感慨了半天自己究竟是不是活在21世纪,又或者是自己不足为道的人生实在没多少壮阔波澜。

    和这女人的会面远远称不上愉快,几年不见她的疯病终于传染到了脑部,我至今都记得她脸上那胜利者般的疯笑。

    她笑着一字一句同我说:“我从前就见不得你和小叙在一起,他是个多听话的孩子,自从遇上你,才会着了魔,当初想尽办法也要逃回来带你走,他怎么可能成功呢?我甚至都不需要亲自出手,就已经有人替我阻挠作梗,比我更见不得你们圆满快乐。你不妨猜猜看,这个人会是谁。盛小姐冰雪聪明,不会猜不到吧?”

    “你也是倒了血霉,招惹谁不好怎么偏偏就招惹上这么个瘟神,”她也并不等我回答,轻轻捧着茶杯吹了吹,讽道:“言川把言若那女人的死归咎到我们身上,视我们为眼中钉rou中刺,想尽一切办法也要给我们制造龃龉事端,让我们不痛快,至于你,给人当枪使了那么多年,是不是还挺自得其乐的?”

    我盯着瓷盏里沉浮的茶叶,用自嘲的口吻道,“看不出来我居然具备多功能,除了供人解个闷以外还有这本事。”

    祁苏雅又是一笑,“盛小姐的手段是不俗,勾得他现在心甘情愿为你怀了个孩子?真想不到,连那个蠢女人都后继有人了。”

    这女人保养得宜,即使年逾五十,笑起来仍然风情不减,就是假的出奇,像水晶瓶里的精致绢花,她笑容幽幽轻声道:

    “你不会真的以为言川是爱上你了吧?简直愚蠢透顶。裹了层人皮还真以为自己有人样了?他根本就是个没人性的疯子,和他那对父母一样,他是他照着相同的模子打磨出来的第二个自己,手段一脉相承的阴险、狠毒,血液基因里都是脏的烂的。只要有丁点儿价值他们父子就能想出一千种手段抓在手里压榨干净,等到失去兴趣再扒皮抽骨一点点毁掉,被他们盯上从来就没有好下场。”

    她冰冷的眼神就像带毒的鞭子抽在背脊骨上,“想想看言若那个蠢货的结局,胆小无能了一辈子,就只有自我了断这一件事做得干脆利落,可惜她当年居然没狠狠心把那个小疯胚一起带走,瞧瞧,多么失策,所以现在才会又搭上你,你怎么不仔细想想,自己的下场会比她好到哪去。”

    我一贯清楚她对我深入骨髓的厌恶,这不重要,反正我会平等地厌恶回去,但眼见她越说越有些情绪失常,我还是不得不出言打断她的发挥:“演得差不多就收收,臆想症是病,得治。”

    她捧着茶杯恍若未闻,眼神空洞地给自己加戏:“如果我是你,就找机会把他肚子里那个肮脏的小贱种斩草除根,而不是重蹈那个蠢女人的覆辙。你们这一对贱种祸害包括那个生不下来的小贱种就该这样烂在一起……”

    时至今日,我已经很少有愤怒这种情绪,秉承着好茶不能浪费的原则,我状似随心地一抬手,手里冒着白汽的茶水回敬了她一脸一身,扯了张纸巾,起身直接将这女人几近歇斯底里的尖叫甩在身后。

    祁苏雅说他是个疯子,这话我不敢苟同。

    疯子哪有这种清晰到抽茧剥丝般的理智,但至少有一点她点醒了我,他那副游戏花丛的花花公子模样只是一种表象,内里的五脏六腑包括血液都是冷的,空披着一副完美的皮囊揣度臆测人心,模仿着,扮演着,依样画葫芦,好像只有这样才可以让自己更贴近一个真实的人,有人的痛觉温度七情六欲,一个完美的观察者与伪装者。

    就像月光即使再明亮,也是借来的,剥下那层反射的假象,里头只剩万古如斯的冰冷。

    “你走不了的,”言川的脸上发了一层虚汗,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五指虚拢着腹部,唇角柔和地弯了弯,“他已经会动了……你还没有好好地摸过他……”

    我点头,“我知道啊,所以我只是给你用了点药,没想真的把他怎么样。”

    他的眼睛空洞而冷寂,褪去所有光亮,深的望不见底,“宁宁,你现在不能走,否则——”他微笑着压低声音强调,“你一定会后悔。”

    柔软的外衣被扯开一点口子,露出明晃晃的狠厉獠牙。

    “可惜腿长在我身上,这恐怕由不得你。”

    他终于无计可施,嘴唇抿出倔强而冰冷的线条,看着我不做声。

    长得好看果真是不一样,横眉冷眼都别有风情

    我笑着,侧头在他的面颊上贴了一下,“宝贝,想拿捏人,下次至少换个更管用的理由威胁,或者干脆找个没长腿跑不掉的,你在这方面经验丰富,应该不需要我教?”

    落地灯将他的脸照得苍白如积雪,薄薄的唇上血色尽无,讥诮地抿出一个弧,“所以这是你的报复,”他颤抖的唇中艰难地吐出几个音节:“你是……是为了祁叙……为他来报复我?”

    自从网络上那场舆论风波被强行压下,这些天我们都极有默契地回避掉这个话题,很难解释他出差不到一周的空子,我是怎样逮到机会叫八卦媒体写出这种狗血绯闻。

    “为了他?”我轻笑,又叹了口气,“你怎么这么可爱,祁叙,祁叙,他从来也没碍过你的路,你倒是每次都非要和他过不去,把他当成假想敌,还是说在你这里,一切都是用来争夺的战利品,只有从别人那里抢到手的才有意思?”

    言川似乎意欲不明地牵了一下唇角,手指竭力勾扯着我的袖管,“你要走,可以……但你答应我的,不会不要孩子……”

    黑暗中他的唇像枚淡粉色的珍珠蚌,吃力地开合着,我凑的极近才能听清,“你不能把他丢在言家……”

    他这时居然还记挂着孩子倒是我没有料到的。

    我拢着言川微蜷的手指轻轻放在他的腹上,他的身子很轻微地颤了一下,掌心里一阵拱动起伏,可能是察觉到他的情绪激荡,向来乖巧的孩子此时闹腾得厉害。

    我的鼻头毫无预兆地冒起酸意,只差一点就要掉下眼泪,忍了又忍压着嗓子柔声宽慰他,“别担心,只有一点点剂量,不会对他产生任何影响,顶多只是安静地睡上一觉,你们都是,”说着我深深吸气对上他好似诘问又似祈望的眼神,温和地微笑起来,“我给咱们的小宝贝起了个小名,你想不想听?”

    “就叫小璨好不好听啊?璀璨的璨。”

    小璨,小璨。这是我微不足道的冀望,希望他此后所经的每一条路都光芒鼎沸,璨如千阳。即使无法获得最完整的爱,但至少能够富足安稳无忧。

    孩子的动作在我的安抚下渐渐平息下来,我小声在心底补了句抱歉。

    章恙有给过我更猛的药,说是一剂下去断绝后患,但还是被我拒绝。我跟她厮混在一起这么久终究没学会她那股心冷手狠劲儿,A市纨绔二世祖最不愿招惹的女人果真不是浪得虚名。

    我凑至他面前柔声问他:“言川,我陪你玩了这么久,你应该还挺尽兴的吧?”这话一问出口我又满是索然,从口袋里翻出一张银行卡塞进他胸口处的衣袋里:“这是违约赔偿,所有东西我全部存放在保险柜里,记得派人去取,密码你知道。就算我们有协议在前,但那只是笔交易,既然有入戏就会有出戏,别让结局落得太难看。”

    言川已经没有力气出声,嘴唇绷成一条笔直的缄默的线,竭力地睁着那双眼睛看向我,怎么也不愿合拢,那仿佛泛着水泽的眼睛,瞳孔冰凉冷彻而接近透明,像落了一场潮湿的雨,水汽缠绕郁结一直淋进心底,凝成冰棱。

    他这样固执地盯着我,好像只要这样我就会当场更改主意似的。

    “我还挺好奇的,当初我找到你的时候,你究竟是抱着什么心态和我签协议的,是不是就像在看一只捏在手中不停挣扎又无法逃脱的蚂蚱?逗弄起来滋味挺快乐吧。”

    想起许多年前我灰头土脸找上他的那个夜晚,那时候我多么无知天真,刚刚踏入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圈子一小步,就缠了满身莫须有的诽谤流言和不眠不休也赔付不起的违约款,狼狈请求他买下我人生中的后十年。

    他太懂得如何玩弄收掌人心,什么时候施压,什么时候施恩,什么时候示威,又在什么时候示弱,一点点威逼加一点点利诱,我在六神无主时误以为抓住的救命稻草,其实不过是他早已准备好的诱饵,他只是随手打了个笼子,再招招手,我就迫不及待地自投罗网。

    想要折一枝花,捕一只鸟雀,当然从来不需要知道花和鸟雀的想法,顺之者昌,逆之者亡,这就是他们的处世规则。

    我想起我不久前给他们读过的那个《伊索寓言》里的故事:一只狐狸想要爬越篱笆时,脚滑跌了下去,掉下去前他抓住一根荆棘,并哀声乞求荆棘救他一命,然而尖锐的荆棘最终洞穿了它的心脏,汩汩流淌的鲜血染红了整片荆棘丛。

    在彻底咽气之前狐狸问荆棘:我向你请求帮助,你为什么害我断送了性命?荆棘说:我本就锋利无情,你怎么能希冀我为救你生出柔软的花呢?

    底下写了寓言的道理,谁向生而无情者求救,谁就是自取灭亡的傻瓜。

    你看,狐狸就是这样天真的傻瓜,所以才会心怀荆棘开花的幻想死去。

    我将手压放在他的胸口,同他对望,“你这里难不难受?会不会痛?”

    手底下的心跳声沉闷如坠,他那样直逼而来的目光比质问更具杀伤力,好像要将我脸上竭力维持的笑容解剖。

    我又想起他从前的那句玩笑。

    “是和你说的那样碎成一瓣一瓣像要死掉的难受吗?”

    我原本想等的,等到荆棘开出花的那一天,但现在却觉得就是它不开花也没什么不好,没有心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没有心就意味着没有弱点,也就不会痛,就像永无岛里永远不会长大永远快活无忧的彼得潘,你难道想长出一颗爱人的心吗?那太疼了,是无数次的挣扎犹豫,辗转煎熬,不得解脱,它会将你从内至外打碎,又重新拼合起来。

    “你得理解我也是个有脾气的人而不是一个任你摆布左右的所有物,是不是?”

    我伸出手指拨弄整理着言川被冷汗湿透散乱不堪的额发,指节轻盈地刮过他的鼻尖,语气渐渐放冷:“我要让你亲眼看着——无论你觉得我不自量力也好,反复无常也好,我现在都没有任何继续陪你玩家家酒的心情,你可以当我是腻了。”

    他的眼睫在轻轻颤动,覆下深潭般的阴影。

    “这样算来算去应该挺累的吧?”我再次压低嗓音,用一种哄人入睡的口吻轻柔地说:“它会让你安静十个小时,你总是让自己这么累,这次我就自作主张让你好好歇一歇,祝你做个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