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沉璧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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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出突然,西域势如破竹,十分精准地拿捏了北境的薄弱之处,不给北境任何喘息的机会,转眼间多座城池渐渐失守。 那几日,她压根儿瞧不见季尧的人影。 最开始的时候,他还会派人来传“晚膳不必等我”的之类的话,可到了后面,她一连五六天也瞧不见他的人影。 而终于听闻他回府的那日,她满心欢喜地跑去找他,却连自己的院子都没走出去。 在她的主院门口,持刀的士兵们将她拦下了。 一夜之间,她身边所有从东楚来的丫鬟小厮,全部都被带走,换成了季尧的人。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她只能等。 她坐在主屋里,两日粒米未进,季尧一直没出现。 她看着日升日落,心里如同荒漠,片草不生。 可到了最后,她没等来季尧,却等到身边丫鬟小厮们的死讯。 这些丫鬟小厮们,被囚禁的囚禁,被仗杀的仗杀,几乎没有留下几个活口。 她彻底心灰意冷。 她深知季尧的行事风格,一向雷厉风行、说一不二,她心里明白,这次季尧是真的动了怒。 北境三年,她身边的人都是从东楚带来的,季尧去查他们,说白了,就是在查她自己。 她,东楚来的和亲公主,被囚禁在东楚皇宫里十年,被太子李景成亲自送给了北境,成了北境大都督夫人。 这样的人,在这场天下乱局,怎么可能置身事外? 她明明心知肚明,每一次,东楚的人在借着给她送药的时候,都会寻找机会,将北境的消息传回给东楚。 可她无力制止,更无能为力,她什么也做不了。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那些美好幸福的瞬间,如同过眼云烟一般,在她的心间溜走。 终于,在第三日夜里,季尧回到了府里。 她坐在榻边,盯着不远处的廊下,被灯光映出被拉长的孤寂影子。 他带着满身寒气,按着腰间的佩剑,站在门口,没有走进来。 她闭上双眼,说自己这条命随他处置,只求他放过剩下的丫鬟小厮,给他们一条生路。 可等了半晌,也没等到季尧开口。 她以为季尧是有顾虑,于是帮他想了个说辞:“大都督夫人常年卧病,三日后香消玉殒,想来这样的说法,足以保全两国的颜面了。” 她起身走到他的面前,低下头,做出恳求的姿态:“剩下的东楚人,还请大都督高抬贵手,留下他们的性命吧。他们也是受控于人,身不由己……” “那我呢?” 话被打断,她抬起头。 季尧走到她面前,声音压得极低:“在你心里,究竟是我重要,还是那东楚太子,更重要?” 男人黝黑的双眸深沉如水,无波无澜,她的心蓦然一抖。 一时之间,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看见季尧攥住她的手腕,按在了他坚实的胸口上。 “李沉璧,这颗心对你而言,到底是有多轻贱?能让你弃如敝履,连看都不愿看上一眼?” 他声音低沉嘶哑,藏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本以为这一年,就算是块石头,也该捂热了。” “是我错了,你根本没有心。” 她心头一颤,男人攥着她的手,力道不减。 不知为何,她忽然感觉自己的心像被人用力揪着,疼得她眼眶一阵阵地发酸。 她望向窗外海棠树下被雪覆盖的满园梅花,眼泪静悄悄地流了下来。 那些梅花,是季尧亲手种下的,他告诉自己,这些梅花能活很久很久,哪怕有一日他不在了,他们也会继续陪着她。 那个时候,他是真的想过陪她一辈子的。 “季尧,我不喜欢北境,也不喜欢这里。” 她看向季尧,声音冰凉彻骨:“可是,我的家在塞北,我的父母兄妹们,他们都在塞北等我,他们在等我回家。” 地上二人的影子靠得如此近,却又离得那么远。 她擦干脸上的泪水,声音冷静得听不出一丝情绪。 “季尧,我死之后,你把我送回塞北吧,我想回家了。” 时至今日,她都记得那一刻季尧的神情。 她眼睁睁看着他抿紧发白的薄唇,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尽。 他盯着她看了许久,最终咬着牙道了一句:“除非我死了,不然你休想。” 她被软禁在院子里,玉家军的士兵们整日守在院子门口,寸步不离。 每日,姜mama都会亲自照顾她起居,看着她用膳用药,怕她自尽,不允许任何人出入。 直到他出征那日,她也没能再见他一面。 她看着窗外开败的梅花,知道自己如它一样,花期已过,临近衰败,生死都被系在他人手中。 可是,若她一生求死,依旧无人能阻拦。 季尧出征之后,她生了一场大病。 她本就身子不好,常年吃药,那场病来得凶猛,她的身体也愈来愈虚弱,最后几乎起不了床。 每日她睁眼开眼睛,时而白日,时而深夜,她浑浑噩噩地过了半个月。 直到一日,和煦的春风吹进屋子,她才猛然间发现,是春天来了。 正好她难得有精神,于是,她让小侍女抚着自己出屋走一走。 可刚出了门,她就发现不对了,院门口的士兵不知何时都已撤走了。 正疑惑的时候,姜mama泪眼朦胧地走了进来,看见她站在院子里,不由得一惊。 她感觉到不对,问了姜mama半天,姜mama却什么都没说,只将一封信交给她。 她看着那封信,心里没由来的一阵慌乱。 毕竟如今这里,能送信进来的人,就只有季尧一人。 她拆开了信封,信里却只有寥寥数语。 “北海府幽州,乃塞北王府旧邸。” 她一头雾水地看着姜mama,问她这是什么? 姜mama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告诉她,大都督临走的时候吩咐了,如果他没回来,就把这封信交给她,府里剩下的士兵们,全部供她差遣,听她号令。 如今,无论她想去哪里都可以。 一时间,她的思绪滞住了。 缓了半晌,她才抖着嗓子问,什么叫他没回来?他去了哪里? 听见这话,姜mama像是再也忍不住了,捂着脸失声痛哭起来。 直到听见姜mama说出那几个字,她才终于明白过来。 难怪啊,难怪他肯放自己回家,原来……是他死了。 季尧死了。 那个曾经告诉她,会好好待她、永远不会负了她的男人,将她困在了云州,留下她的性命,自己却死在了一个大雪纷飞的冬日里。 她看着手里的信,抬头恍惚间,仿佛看见季尧根本没走,他就站在窗边,一手扶着窗柩,偏头看向她。 他还是那般深沉清冷,像是无波无澜的枯井一般,从来不轻易叫人察觉出情绪,将一切都深埋心底,默默扛下所有。 他站在原地,盯着她通红的眼睛,许久,他才走了过来,手指拨开了被她咬紧的唇。 男人摸着她泛红的眼角,薄唇一开一合,低沉的声音就入了耳。 “塞北并不远,你想去,就去看看吧。” 她抱着那封信,坐在屋里三日,一动没动。 第四日的时候,她把那封信收了起来,叫来了姜mama,告诉她自己要去边境。 小的时候,她总听太后说,人死后要回到自己的家,才算是落叶归根。 她早就没有家了,东楚像个冰冷的牢笼,塞北只剩下一抔黃土,她无处可去,直到遇见了季尧。 他救下了自己,为她筑起遮风挡雨的屋檐,无声地护着她三年。 他已经成了她的家。 如今,她也要去接他回家了。 去边境的路颠簸难走,她身子本就不好,路上还遇到几次偷袭,折腾得她甚至呕了血。 她还是坚持到了边境的军营。 在迈进军营大门之前,她曾无数次幻想过,这只是季尧为了骗她,故意编织的谎言。 他也许会站在军营的校场上训兵,依旧是那副不近人情、严肃认真的模样。 在瞧见她跑过来时,他会像往常一样伸手接住自己,佯嗔斥道:“说了让你待在府里,怎么又不听话?” 然而,军营里没有她所想象的那般热闹,校场上没有一个士兵,甚至没有一个人影,只有一副冰冷的棺椁,季尧就这样毫无生气、静静躺在里面。 她走过去,看了许久。 天上飘下雪花,她伸手握住他的手。 许是天气寒凉,那只总是温热的手,此时变得冰冷又僵硬。 他手上满是血渍泥土,她完全不在意,将他的手放在自己脸庞上,轻声唤他:“季尧,我来接你回家了。” “你别生气了,之前是我不好,我哪儿都不去了,我只想和你在一处,我们回家吧,季尧,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