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李斯会进言,铁链锁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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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视着眼前的男子,嬴政依稀想起了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手掌轻抚过盖聂的脸颊,指尖灵巧地挑起几缕碎发,替他挽到耳后。 那时的盖聂是什么样的呢? 嬴政一遍遍描摹着床|上昏睡之人的眉眼,企图从现在这人的身上找出点当年的痕迹。想要以此证明,过往种种不是自己的黄粱一梦。 曾几何时,自己还是个毫无实权的秦王,太后和所谓的“仲父”把持朝政多年。他终于等到自己二十一岁的加冠礼,才正式有亲政的资格。 然天不遂人愿,太后和“仲父”吕不韦哪肯轻易放权于他,这个秦王不过是个比傀儡好看点的摆设。 可他是秦国的王,注定是搏击长空,展翅翱翔的雄鹰。 初理朝政的喜悦狠狠地冲击着他,权力带来的快|感让秦王的内心激起千层巨浪。他是个勤勉的帝王,在处理朝政时总是忘记时间。 每个披星戴月的夜晚,总有一个清冷坚挺的身影执剑守在他的身侧。 先生虽然小他几岁,却事无巨细妥帖稳当。 嬴政悄悄暼着蜷在榻上昏睡的盖聂,睫毛微微扇动。即使是睡觉,依旧是剑不离身。那时的盖聂还保留着少年的青涩,却总是一副老成模样。 匆匆数年后,负责给盖聂制衣的缝人已经不用量体时,嬴政终于意识到他的先生已经褪去青涩的面孔,成为江湖中的一代剑圣。而他也早已登上九五至尊之位。 分|裂的七国走向统一,他与先生却逐渐背道而驰。终于,这把剑不再为帝国效力,他的先生离开了秦国,最后竟与墨家那群叛逆势力混在一起! 往事随风而逝,嬴政不免摇摇头,冕旒相互碰撞间发出一阵响声。 先生总是犹如指尖清风,水中皓月。完美的样子令他心驰神往,甚至生出一丝扭曲的心理。 嬴政眼睛微眯,手指顺着脸颊的线条滑下去,滑过纤细的脖颈,静静地感受一阵温暖的跳动传来。只要他一个狠心,昏迷且虚弱的剑圣即刻便可一命归西。 这种掌控他人生死的能力,让帝王的杀伐之心暴涨。盖聂的能力犹如一把利剑,曾经这个人数次救他于水火,如今却是对帝国潜在的威胁! 想要解决这个威胁只有两条路,要么杀了他!要么困住他! 手指的力度缓缓加大,嬴政的心却越发动摇。 一点点…… 还差一点点的力道…… 就可以彻底结束这一切了! 听着越来越急速浅薄的呼吸声音,盖聂的脸渐渐泛起红色,忍不住咳了几声。 嬴政踌躇片刻,他能感觉到盖聂的生命正在他掌中消逝。最后他还是垂下手掀开后者的衣袖,露出一条缠着麻布的手腕。 目光锁定在这条手腕上,他轻轻冷哼一声。想来墨家那群叛逆的日子也不好过,盖聂的手腕照比在咸阳宫时瘦弱不少。 嬴政将指尖搭在盖聂的脉搏上,内心的疑惑悄然开朗。难怪从进门起,他从未感受到盖聂的内力,果然是被阴阳家封禁了。 不过这个禁制很快会失效,嬴政必须尽快封住盖聂的内力,否则没人拦得住要走的剑圣。 不得不说,这份礼物真是完整且周到。 他是舍不得杀小先生的,即使盖聂背叛过他。可他也舍不得放先生走,此举无异于放虎归山。 “陛下,丞相大人求见。”宦官恭顺的声音在殿外禀报。 嬴政闻后冷声轻笑,李斯的耳目倒也灵通。他暼了眼残留在盖聂脖子上的淤痕,好似想起来什么般唤来候在一旁的内侍。 “寡人记得今年宫内冶铁的工匠造过不少好东西,记着找个份量足的也称得起他这个剑圣。” 听得吩咐的内侍肩膀微微一耸,轻声应是。 宫人们见帝王匆匆离去后互对眼色,随即轻轻合上房门,唯恐惊动里面尚在昏睡的男人。 此刻咸阳宫内的臣子已久侯多时,直到一截绣着游龙的黑金衣摆闯入视线。李斯依礼见过皇帝后,君臣方对坐于案前。 “李斯,你深夜前来所为何事?”嬴政打量着眼前恭谨的臣子,眼底涌现出一抹寒意。 “臣只想知道陛下该如何“消受”这份礼物。” 嬴政轻蹙着眉,李斯恭顺谦卑的模样一如当年,甚至更胜往昔。与盖聂不同,李斯更像是善解圣意的解语花,即会察言观色,又兼谨慎妥帖。纵使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在嬴政面前依旧保持着他们初见时的谦卑。 朝野皆赞丞相大人谦恭有礼,为群臣之表率。纵然如此,李斯的忠心总是给嬴政一种水上浮萍之感。他依旧对昔年王齮军营刺杀一事,心怀些许芥蒂。可李斯多年来也算尽心尽力,又才能卓著。嬴政自然不会抓住昔年的一点错处不放,在大臣心中烙下刻薄寡恩的印记。 “哦?那你有什么主意?”不咸不淡的语气,听不出主人的意思。 “盖聂曾是陛下近臣,却欺君罔上,叛国通敌,按照大秦例律理应处以极刑!”李斯义正言辞的做了副忧国忧民的样子。 “可是……”李斯话锋一转,屈膝跪于地上,“臣觉得您不宜此刻处死盖聂。” “为何?”嬴政长眉轻挑,透过冕旒冠俯视着跪地的臣子。 “臣认为盖聂活着的价值会更大。墨家主张兼爱非攻,重义轻利。而流沙主人卫庄,对战胜盖聂执念数年,眼下又因共同利益走向联合。帝国可以盖聂为诱饵,将其一网打尽!” “墨家已然元气大伤,你觉得他们还会救盖聂?” “臣以为,纵然墨家与流沙放弃盖聂。可盖聂与那个孩子感情深厚,他日亦可为抓捕多添一份筹码。” 李斯徐徐展开他的谏言,不但入情入理,且遣词恭敬。此前墨家等叛逆势力日见猖獗,如今遭遇帝国的围剿后元气大伤,正四处逃窜。 若是可以一网打尽最好,如若不能……嬴政的眼前忽然闪过盖聂苍白的脸。 他也不介意,与墨家慢慢耗! “只是,盖聂的武功终究是个威胁。他师出鬼谷武功高强……”李斯偷偷望了眼嬴政阴晴不定的脸,嗫嚅道:“况且他曾经背叛过陛下。” 背叛二字宛若利刃,瞬间剜在嬴政的心上。 一些久远且糟糕的记忆被悄悄唤醒。玩弄权势的吕不韦、yin|荡放|浪的母后、兴兵作乱的嫪毐,一桩桩一件件,狠狠扯弄刺|激着他的神经。愤怒化作绳索紧紧地攫住他,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这些人无一例外皆是握有权势或有倚仗,才敢生出背叛之事!盖聂亦是如此,依靠剑术高超斩杀三百秦兵,公然与帝国作对! 嬴政内心深处升腾起的莫名情绪肆意膨胀,黑暗里燃烧的点点星火开始吞没理智,借着放纵与渴望渐成燎原之势。 相比于纵横江湖的剑圣盖聂,嬴政更喜欢能攥在手心的先生。如今天下尽归大秦,没有什么是他得不到的,也不该有! 盖聂终会明白背叛帝国背叛他,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 李斯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这可是他精挑细选的好东西。只要服用里面的一颗,就能永远废掉盖聂的内力。 “李斯,你倒是想了个好办法。”嬴政的指腹摩挲着被递过来的瓷瓶,光滑的瓶身上映着一张阴晴不定的脸。 “陛下谬赞,这是臣下的本分。” 得到赞赏的臣子并未表现出高兴,只是俯首将头埋的更深了。李斯拱手行礼,宽大衣袖的遮挡下的表情永远是那么谦卑。 李斯方离开殿门,护送的宫人早已提着灯笼等候在宫门处。夜凉如水,冷风吹的李斯有些生寒,不禁打了个战栗。 宫人见状很有眼色的取了件貂皮披风,殷勤得给李斯披上。 “有劳了”李斯点头致谢。 “丞相大人言重了,大人在朝中素来享有贤名,又独得陛下青眼。区区小事,何须谈谢。”宫人的脸上尽是谄媚的笑容,说话间脸上的肥rou也跟着左右晃动。 直到坐上回府的马车,李斯方才用衣袖擦拭下额头上沁出的细汗。独得陛下青眼?他不禁摇摇头。不过是在一众朝臣中,他最称嬴政的手罢了。既会揣度君王的心思,不似吕不韦般张狂,又要知晓人情往来,不同于嫪毐的放肆。 多少年官场上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终坐上群臣之巅的位置。 李斯很清楚,嬴政器重他,却并不将他真正放在心上。 嬴政的心在很久以前就被那个剑客抢占。盖聂来的太早,早到他还在吕不韦手下做门客时,盖聂就已经成为嬴政的老师了。 马蹄落在地面发出踏踏的声音,连同李斯的心一起跌入谷底。 纵容一个师出鬼谷且武艺高超的人留在嬴政身边。长此以往,帝王的目光将不再注视于他。嬴政对盖聂总是有超乎一般臣子的信任与耐心。这是一个权臣所不能容忍的。 李斯要做一个蛰伏在暗处的猎手,远远窥视君臣间微不可察的裂缝。他只需时不时扯动帝王敏感的神经,在合适的时机不痛不痒的刺上嬴政几句。 帝王情,凉薄意。 只需要狠狠拿捏住嬴政最恨被背叛的痛点,在这对昔日君臣之间筑起一道无法逾越的沟壑。 昔日那点可怜的君臣情谊又有多少够消耗的? 当抓获盖聂的捷报传来时,李斯就已经计划好一切。他知道嬴政舍不得杀死盖聂。此时如果冒然劝谏嬴政处死盖聂,只会触动帝王的逆鳞。 与其逆流而上,惹得嬴政不快。不如顺势而为,利用陛下的不舍。借着嬴政的手,铲除掉盖聂这个对帝国、对他都是一个威胁的人。 到时盖聂武功被废再无法执剑,往日的抱负与骄傲全部化作云烟。这对旧日的君臣,才会被推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即使是受到身为臣子的蛊动,动手的终究还是陛下。他只是向嬴政谏言,决定权还是在帝王的手里。 做与不做,都在嬴政一念之间。 从陛下接过那个瓷瓶的时候,就是沟壑建造的第一步。 空有权利而缺少信任,权利便会化作穿肠的毒药;仅存信任而没有权利,信任就会招来杀身的祸端。 没有人可以独享君王的信任或青眼,既然他无法拥有嬴政的信赖,盖聂自然也不能有。 漆黑的夜色下,马车带着叮当的响声逐渐远去。小小的灯笼不足以照亮漫漫长夜,整个马车随着前行的道路逐渐消失在黑暗中不见踪影。 “陛下,这是工匠新打的二十斤重镣,还有从太医令处取回的药,按照您的吩咐,夏大人都是捡最好的拿。” 嬴政拿起镣铐掂了掂,确实过于沉重。床上的人睡得昏沉,手腕处缠着的麻布被层层解开,想来一时半刻也无法清醒。几乎溃烂的伤口翻卷出深处的rou色,隐隐可见内里的白骨。 如若在不处理伤口,怕是要感染化脓了。 宫人将药放在桌子上,躬身退下。嬴政接过药膏,从中挖出一块均匀的涂抹在伤处。或许是药物的刺/激,床上的人眉头微蹙,不禁发出几声无意识的闷哼。 “疼了?”嬴政薄唇微抿,又减了几分上药的力道,复而用白色的细绢布绕过对方的手腕,小心翼翼的绑好。盖聂身上的伤口更为严重,嬴政如法炮制的帮他包扎好。 疼也是你该受的! 咔哒一声,沉重的镣铐完美的咬合在盖聂的双腕以及脚踝上。这副镣铐是工匠们用最新工艺制作的,无论是材质还是开锁难度皆可称一绝。 “这幅镣铐,已经等先生很久了。” 嬴政狭长的眸子投向李斯送来的药,眼神中带着难以言说的阴寒。 待到盖聂意识回笼时,已是翌日的夜晚。记忆尚停留在厮杀的战斗中,他掩护墨家撤离却惨遭阴阳家的暗算。朦胧间,他看到月神嘴角一丝深不可测的笑意。 身下柔软顺滑的被褥过于舒坦,让清醒的盖聂猛然绷紧身体。出于剑客的本能,他下意识地去摸木剑,却觉得手腕间异常沉重并一阵哗哗的响声。 竟是一副粗重的镣铐。 雕花的镂空香炉内正焚烧着刚进贡的安神香,四肢的锁链好似毒蛇牢牢咬住盖聂的四肢。不远处的案几旁端坐位戴着十二旒冠冕的帝王,正打量着手里攥着青玉瓷瓶。 闻得锁链的响动,帝王方转过头看向盖聂,将瓶中的药丸塞进他的嘴里吞下,才似笑非笑道:“先生,睡得可还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