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晚餐總是讓人胃痛
22.晚餐總是讓人胃痛
靠藥物幫忙以及毅力,即使醫生覺得可以再多觀察一天,潘寧世依然在下午出院,被盧淵然帶回出版社,繼續投入工作中,再次忙到好幾天沒能回家。一開始還穿著襯衫西裝褲,到後面都隨便套件T恤牛仔褲,臉色蒼白中透著蠟黃,灌掉了好幾盒濃茶。 等某天收到信箱裡夏知書寄來的第一批稿子,他才恍然發現自己上次跟對方見面,已經是十天前的事了。 潘寧世原本想打電話去跟夏知書說自己收到稿子了,但又怕自己聽到對方聲音會控制不住,到時候又答應了什麼就糟糕了,他依稀還記得自己跟對方約好要去喝雞湯的。 思考片刻,在整理完稿子,發給校潤約好交稿日期後,潘寧世才回了訊息給夏知書,說自己收到稿子了,謝謝他,並期待下一份稿子。 夏知書很久都沒有回訊息,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不滿自己竟然只回了冷冰冰的訊息?潘寧世難得在堆積如山的工作中恍神,他拿著手機發了好幾分鐘呆,直到手機突然震了震,是有人傳訊息來了。 眼神一亮,潘寧世強忍著不讓自己看起來太興奮,故作鎮定地點開訊息,等看清楚是誰發的訊息後,整個人一瞬間彷彿死掉了三秒種。 ──有空嗎? 潘寧世看著對方的暱稱,再瞥了眼自己亂糟糟的桌面,上面有幾個廠商送來的樣品,他還在思考要選擇哪種方案,鏤空的金屬窗櫺很漂亮,但價格也美麗到凡夫俗子可遠觀不可褻玩的地步。 稍稍思考片刻,他回:你要約今晚嗎?今晚我可以抽兩小時空出來。 ──約,就約你公司對面那間義大利餐廳,我先訂位。 對方的作風一貫乾脆俐落,就連透過文字都能感受到那種強勢。 幾乎每次都會約那間義大利麵,導致潘寧世現在很不喜歡在對面吃飯,因為總會回想起和對方的會面,壓力就莫名增加很多,搞得他胃抽抽的痛。 倒也不是討厭和對方見面,就是怎麼說……有種從靈魂深處浮現出來的緊張,大概是從小被教訓留下的生理習慣吧? 回了一個「OK,晚上八點?」 那頭沒再回應,表示這個時間沒問題,到時候見面即可。 鬆了口氣,潘寧世把介面轉回首頁,夏知書還是沒回應他,心底有股說不出的悵然,正想著要不要打電話去問問,又擔心萬一對方正在睡怎麼辦?糾結了快半小時,工作進度被大大拖延,搞得同事都注意到了異常,過來問了兩聲被他苦笑著敷衍過去,就在他打算振作起來好好工作時,手機抓緊時間震動了。 潘寧世連忙點開來看,是夏知書回應了! ──收到就好,你辛苦啦! 隨後是一隻可愛的倉鼠貼圖,歪著腦袋眼神無辜,看得潘寧世心臟都要化掉了。 ──你身體有沒有好點?再忙也不能忘記休息跟好好吃飯喔?改天有空來我家喝雞湯吧?你什麼時候方便? 胃莫名抽搐了一下,但潘寧世也沒有在意,他覺得應該是晚上的餐聚讓自己精神緊張,肯定不是雞湯有什麼問題。 「我這個月可能沒辦法,下個月三號你有空嗎?」這個月才過去一半,要不是真的抽不出時間,他是想早點見到夏知書的。 上次在醫院裡盧淵然問他,究竟對夏知書什麼感覺,他試圖去思考,然而工作真的太忙碌,他每天睜開眼睛就立刻埋頭進各種工作中,開會、校稿、聯繫廠商、印刷廠、跟業務溝通活動企劃等等,有時候他還挺慶幸自己做的是翻譯推理小說,如果是走輕小說、言情之類的領域,現在的工作量起碼要再增加三成吧? 當然啦,最慶幸的是他不是雜誌編輯。剛入行那時候他幹過雜誌編輯,有時候為了趕死線,睜著眼睛都能睡上幾分鐘,感覺靈魂都被洗滌了。 所以,他對夏知書到底是什麼感覺呢?他盯著手中的電話,等待著對面回來訊息,大概才不到三分鐘,卻有如過了幾小時,讓他抓耳撓腮,一邊思考著自己回的訊息是不是那裡不對?是不是太冷漠?會不會讓夏知書覺得自己被冷落了? 可是,他們只是合作夥伴關係啊……他跟其他翻譯的聯繫也沒這麼多,通常在發稿的時候聯絡最多,要定譯筆,要約日期,要談一些細項,後面就是放牛吃草了。 他從來都是把交稿時間訂早一些,給翻譯兩周的緩衝,很多翻譯都是長期合作的關係,他又是個社恐,除了三節跟年末問候外,對方交稿後沒有大問題也是不聯繫的。一切公事公辦,沒什麼私交。 說起來,為什麼夏知書還沒回訊息? 「潘哥?」羅芯虞滑著椅子靠近了些,用手上的筆點了點潘寧世的桌面。「有什麼問題嗎?我看你發呆好久了。」 兩人間的距離有些太近,潘寧世甚至可以感受到女性帶著香氣的呼吸吹拂過自己的手臂,他下意識退開了些。 羅芯虞好像有點不高興,她噘了下嘴,但沒多說什麼,睜著描化得異常明豔的雙眼,直勾勾盯著他等回應。 潘寧世是真有點不知道怎麼跟羅芯虞相處,與性別性向無關,單純是針對個人的。羅芯虞在辦公室裡有些格格不入,相較於其他人忙碌下的樸素甚至有個別不修邊幅,她精緻得簡直像一幅畫。 即使是現在,她也依然穿著連潘寧世這個直男味濃厚的Gay都知道牌子的小洋裝,短短的及膝包臀裙,是一種很柔和但幹練的藍色,穿著黑色絲襪襯得一雙腿又直又細又長,腳上蹬著復古風格的小高跟鞋,看起來也是有牌子的。 更不提那張精心描繪的妝容。原本吧,潘寧世不知道羅芯虞有化粧,但有一次他突然好奇問了句:「妳嘴唇怎麼油亮亮的?要不要擦一下?」 辦公室在那瞬間陷入可怕的沉默,一根針掉地上都能震耳欲聾的安靜。 羅芯虞臉色一僵後抓起化妝包幾乎踢翻椅子跑了,潘寧世還茫然無知,正準備打電話給一個拖了三周稿的翻譯催稿。他真的以為小女生只是吃完東西沒擦乾淨嘴巴,被自己點出來後覺得丟臉,還有點愧疚,想說下午請對方喝個奶茶吃雞排呢。 當然,最後奶茶跟雞排是請了,他也終於在另一個女同事嘴裡得知,羅芯虞嘴上那是唇釉,本來就亮晶晶粉嫩嫩的,人家是刻意化妝的,才不是什麼沒擦嘴。 那次之後羅芯虞的唇彩就沒再油亮亮的,而是換了一種特別自然的粉嫩風格──這當然也不是潘寧世自己發現的,是同事偷偷跟他說的。不過,為什麼要告訴他這種事情?潘副總編百思不得其解,他沒有很在意小女生化沒化妝,他更在意為什麼六校後,羅芯虞手上的稿子還有明顯的BUG。 「潘哥?」大概是潘寧世沉默的時間太長了,羅芯虞又叫了一聲。 「嗯?沒什呢,我在等蝸牛老師回訊息。」潘寧世又退了退拉出得體的距離,順口問:「妳現在狀況如何?這次一定要小心校稿,不要像上次一樣,記得做表格避免出現BUG。」 羅芯虞漂亮的臉蛋直接垮下來,悶悶地應了句:「抱歉,我會小心的。」便縮回自己的小格子裡。 潘寧世完全沒注意到辦公室裡偷聽他們這邊動靜的同事們露出的微妙表情,他用一半的精力去注意夏知書到底回沒回訊息,另一半精力繼續埋頭苦幹,可惜直到八點約好餐聚的時間為止,都沒再收到夏知書的訊息。 準時推開對面義大利餐廳的大門,服務生一看到是他就露出了笑容:「潘先生好久不見,潘小姐已經在老位子等你了。」 他點頭致謝,熟門熟路地走向一個靠裡面的角落位置。在這種寸土寸金的都會區,又是辦公商業區,店面都不大,座位之間靠得很近,唯有這個角落位置稍稍有點遮蔽,代價就是空間更狹窄。 潘寧世這個身高一百九的人幾乎是蜷縮近椅子裡,兩條大腿直接抵在桌面下方,完全伸展不開來。 餐桌另一邊坐著個妝容精緻、打扮幹練的女性,她盤著長髮,一身女士西裝,塗著鮮紅荳蔻的手指拿著菜單正在看。在潘寧世坐下後,漫不經心地睨了他一眼。 「你看起來像剛從冰櫃裡爬出來。」潘靄明評價道。 潘寧世只能陪笑,端起檸檬水先灌了半杯。 「你要吃什麼?」潘靄明已經看完了菜單,隨手遞給對面的弟弟。「我覺得黑松茸菌菇燉飯不錯,搭配套餐應該夠你吃飽。」 「那就選這個吧。」潘寧世接過菜單,敷衍地翻了幾頁就闔上了,他很習慣自己姊姊的強勢,既然對方已經做了決定,他沒什麼好抵抗的。 潘靄明面無表情地點點頭,招來的服務生:「一份黑松茸菌菇燉飯,少鹽少油,米粒燉爛一點。加B套餐,羅宋湯跟三色沙拉,甜點要烤布雷。另一份要菠菜起司餃,加C套餐,羅宋湯跟燻鮭魚沙拉,飲料要皇家咖啡,點心換成提拉米蘇。」 「好的,請兩位稍等片刻。」 等服務生走遠,潘靄明又開口:「你這次要忙到什麼時候?」 「跟往年一樣,大概到二月下旬。」潘寧世規規矩矩像個回答老師問題的小學生,雙手乖乖地放在餐桌上。 「喔。」潘靄明點點頭,經過描繪顯得分明凌厲的眼上下掃了弟弟一圈後,突然笑了下。「我聽阿淵說,你最近好像發生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有趣的事情?」潘寧世心下警鈴大作,但人卻完全狀況外。他沒感覺自己最近身邊發生過什麼有趣的事情,倒是有個譯者突然急病,手上的稿子只完成了三分之一,他焦頭爛額地找人救援,差點就要卡到檔期了。 但這種事也並不少見,沒理由引起他姊姊的關注吧? 面對弟弟赤裸裸的茫然,潘靄明習以為常,她端起檸檬水啜了口,慢悠悠道:「據說你終於不再是處男了。」 潘寧世瞪大眼,慌亂地扭頭確定服務生的位置,臉一下從耳垂紅到脖子,瞪著潘靄明用氣音羞憤道:「這邊是餐廳妳怎麼可以拿出來講!」 饒有興致地看著又羞又氣的弟弟,潘靄明做出個安撫的手勢:「我只是關心你,畢竟你從高中開始就……姊姊應該要幫你好好慶祝一下才對。」 潘寧世猛翻一下白眼,他相信才有鬼。關心是有一點,更多的其實是潘靄明的控制欲。 怎麼說呢,他這個姊姊漂亮、聰明、性格好又幹練,可以說是潘寧世這輩子見過最優秀的人之一。但,凡是不會只有一面,光與陰影是並存的,潘靄明過度優秀源自於她的自律,那種接近強迫症的恐怖自控力,並且不單單只針對自己,還擴散出去要求身邊的親人好友。 潘寧世是潘靄明最親近的弟弟,兩人才差了一歲,一個年頭一個年尾,本來應該會差一學年的,但在潘靄明的強烈要求下,潘寧世提早入學,從此開始了他水深火熱的學生生涯。 有個永遠年級第一名的姊姊是種什麼感覺?潘寧世其實無感,也不知道父母是不是把所有的積極向上和進取心全遺傳給了潘靄明,潘寧世這人從小就散散漫慢的,為人得過且過。 但他可以無所謂姊姊的成績如何,潘靄明卻不能無視自己弟弟的成績。 於是在上大學前,潘寧世的成績一直維持在他姊給出的標準範圍裡,但凡有退步的跡象,就有人會用鐵血手段鞭策他繼續向前拚搏。 兩個人大概是馬與馬伕的關係吧?潘寧世很冷靜地分析自己與姊姊之間的關係。當然,這個結論他不敢說,可預見被知道的話,他這匹馬會遭受馬夫更加慘無人道的對待。 這也是為什麼每次一起吃飯,潘寧世就覺得很有壓力,更糟糕的是即使兩人都很忙,潘靄明最多兩個月就要約弟弟吃一次飯,潘寧世包裡的胃藥幾乎是為了這種時候準備的。 「沒什麼好慶祝的!」潘寧世表達出強烈地拒絕,他可太害怕潘靄明會藉機做點什麼讓他胃痛的事情來。「盧淵然幹嘛跟你說這種事情!」 「他打電話告訴我你前陣子食物中毒送急診了,然後順嘴提了下這件事。」潘靄明答得隨意,潘寧世幾乎心梗。 這種事是能順口提的嗎? 「他還說了什麼?」總覺得沒這麼簡單,潘寧世回想起好友對夏知書的排斥,隱隱感覺不安。 「喔,還說了你被當魚塘裡的魚了。」潘靄明說著笑了笑,她五官明媚大氣,這一笑卻看著讓人莫名畏縮。 起碼潘寧世的小心臟都縮起來了。 「那是他的偏見,蝸牛老師才不是這樣的人,我們本來也就只是約個砲而已……」他小聲辯解,儘管後面幾次都跟約砲無關,他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兩人之間算什麼。 「喔。」潘靄明擺擺手。「我不是很介意你是不是別人魚塘裡的魚,反正你肯定會是那隻最大的魚,短時間內應該沒什麼競爭對手。」 這話說的,潘寧世發現自己無言以對,到底這是捧他還是損他? 「倒是阿淵沒有明說的事情我比較介意。」潘靄明又啜了口檸檬水,也不知道她的唇妝怎麼化的,玻璃杯沿完全沒有蹭到一丁點豔麗的紅色唇彩。 潘寧世不敢隨便開口回應,他的水已經喝乾了,正下意識地轉動空的玻璃杯。 「你是不是喜歡上那個蝸牛老師了?」潘靄明笑得像隻狼外婆。「不是那種rou體的喜歡,而是戀愛的喜歡。」 ---- 姊姊大人登場! 雖然出場不多,但氣勢逼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