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之宇09

    终端上的数值再次标红，这种情况已经在同一个月内发生了好几次。本着第一次或许是设备的误差，可是根据定位显示，当时的克里斯蒂娜正身处于深更半夜的里湾——在未经任何汇报的情况下。自从她上大学以来，瑟琳尚未见过这么有意思的局面。不仅没能得到小侦探的申请，也没有见到道儿警探的报告。

    克里斯蒂娜获取了她的承诺：瑟琳不会插手任何有关案件侦破的事情。如果万事万物都在上庭清理人的掌握之间，小侦探没有自信能够变成一名独当一面的神探。

    不过，监控被监护人这件事并不受这些条款的制约，不管是追踪器也好，还是体征监视也好，这都是为了小狗的人身安全考虑——综上所述，瑟琳仍是一位遵守诺言的好jiejie。寒冬已经过去，现在正是开春回暖的时节……克里斯的荷尔蒙水平也逐渐紊乱了。

    瑟琳的手指抵着下巴，微微垂下眼睫思忖了片刻：

    等手头的工作忙完之后，再抽个时间去看看克里斯吧。

    胡椒不是故意要打扰两个人约会的。只是，同作为侦探社的同学，她对于克里斯蒂娜和蓟学姐两人间的恋情竟然全然没有察觉——直到推入病房的那一刻，两个人快速弹开的姿态与恍然无措的神色，终于警醒着这个迟钝的农学院女孩。

    莓丝晚来一步，没能撞见三个人尴尬的瞬间，抱着几束鲜花直往病房里冲，对着呆在原地的胡椒感到疑惑：“干嘛挡路呀？借过一下！”

    更令人感到难堪的是，她的身后还跟着好几位同学蜂拥而至，所有人都十分关切两位的身体状况。首当其冲的便是艾米潘，她几乎是趔趄着跳到了蓟的病床前，两只眼睛像是要把人灼穿一般：“哎，听说你们就在案发现场？那个物流公司的老板是个大坏蛋？你们这算是协助侦破了吧？！”

    “橘长说学校要给你们发锦旗和奖金呢！不知道有多少……”

    “橘长？”克里斯蒂娜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只见妮娜嘴边的泡泡糖又炸了一次，她才瞪大了眼睛接话道：

    “克里斯你不知道吗？就是那个明星导员嘛，蓟也是她的学生，因为身上自带那种特质才被我们调侃成‘橘长’的……她没来看过你们吗？”

    克里斯蒂娜在脑海里努力回忆着，似乎记起来了学校里确有这么一号人物，是一位总是爱穿灰色大衣又弱不禁风的女性，不过她和大学里的老师领导关系都处得相当不错——应该是行政部的红人，可惜具体的名字想不起来了，‘橘长’倒是个恰如其分的外号。

    在绕过了层层围绕的同学后，胡椒才幽幽地挤到了床前来，眼珠来回逛打了一圈七嘴八舌的女孩子们，终于忍不住发出心底的疑问：

    “我说……你俩在谈恋爱吧？”

    差点忘了还有这茬！克里斯蒂娜冷汗直冒，一跃而起，急忙捂住了她的嘴，可是话已出口，叽叽喳喳的朋友们一下子缄默了，直到看见扭成一团的克里斯和胡椒两个人，才意识到原来刚才发生的并不是幻听。

    “谈恋爱？！”病房里顿时炸开了锅。

    原本大家都是适龄大学生，谈个恋爱并不是什么新鲜事。但是克里斯蒂娜作为侦探社社长，经常活跃在校报的头条，又是个爱帮助同学的热心肠——可以说她是校园名人也不为过。而蓟，虽然在整个大学内的知名度低了些，但是作为办公室常客和东打西砸的问题分子，只要是出入实验室的学生，都会偶尔“好运”地选中被她整坏的仪器……某种意义上，她大概也在一些黑名单里。

    两个人的身份敏感是显而易见的事，蓟连连摆手，半张着嘴唇却挤不出一句否认的话来。输液的状态和伤痕累累的躯体实在是个拖累，要不然，她早跳起来把这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闲杂人等通通轰出去了。

    “胡椒，这种事情可是要上表白墙的！不能乱说的喔！”莓丝顿时来了兴致，立刻加入到了扭打的两人之间，生生将克里斯的手掌给掰了开来，好不容易才让胡椒在怀中喘上口气。

    “千真万确——我看到她俩亲嘴了！”她高声叫嚷着，用着生怕顶楼昏迷的病人没有听到的音量喊了出来。

    “笨蛋克里斯！你不也是狂暴系吗？！为什么让莓丝给你解控了？！”蓟在床边找了半天，可惜任何尖锐的武器都被安保人员给收得一干二净。

    克里斯蒂娜只觉得两眼一黑了：

    “莓丝天天打铁呢……我已经尽力了……”

    所有人都笑了出来，艾米潘全然不顾恨不得要躲到病床的底下的小侦探，绘声绘色地跟她讲起了恋人之间的亲密小贴士，也根本没意识到蓟的咬牙切齿：在花园暗杀名单上，她的优先级已然一骑绝尘。

    喧嚷的女孩子们谈笑悦耳，无人在意架在头顶电视机上所播报的新闻：奥古斯特落网，延期的庭审，以及暗中猖獗的黑帮。

    “里湾区，奥古斯特物流公司大楼发生大爆炸，伤亡人数正在统计，目前已知起火点位于人事部档案管理库，令人不由联想，这是否于前几日奥古斯特本人被捕的案件有关……”

    妮诺大人对于显示设备的一切向来都比较敏感，在盯着屏幕看了好一会儿后，她果断地从床角摸出了遥控器，将电视机给关闭了：

    “吵死了，打扰我看戏！”说罢，又抱着胸加入了调侃小女孩儿恋情的人群之中。

    这下医院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幸好大学的课程安排还算紧凑，等到同学们陆陆续续地离开病房，天色也渐渐晚了下来。克里斯蒂娜刚刚去楼下拿取外卖，刚好留给蓟一些独处的时刻。自己和警察的缠斗都被堇前辈看在了眼里……同样的，她的失败和妥协也将被一览无遗地汇报给业师。……得知一切的加洛法诺会怎么说呢？她明明劝诫过，提醒过，可她还是没能听进去，也做不到向克里斯蒂娜举起利刃。

    她是失去了花园信任的孩子……自然没有一位成员愿意来看看自己。蓟抿了口冷水，这股透彻的凉意刺得人禁不住打了个冷颤。现在，她还没有回去独自面对业师大人的勇气。

    “好重！”克里斯蒂娜是用脚把门给踢开的，只见她两只手里的空间都被硕大的包装袋给塞满了，整个小身板摇摇欲坠，却还是强撑着晃荡到了病床前，“早知道就不买这么多了——但是！”小侦探眼疾手快，趁着东西摔倒在地之前，平稳地将它们安置在了桌子上。

    “但是怕你没什么胃口嘛，就点了好多种不同的……”她一边拆解着塑料袋，嘴巴里还一边念念有词，“学姐，你知道同学们也没什么恶意的，请不要因此有什么心理负担……”

    “指什么？”

    克里斯不擅长应付任何有关情感表白的话题，蓟的追问让她连手里的动作都变得迟疑。房间安静得小侦探都能听见自己打鼓的心跳，在拿外卖的时候她就在想，得抓紧两人独处的时刻将关系挑明……

    “就是关于恋爱的事……”克里斯蒂娜，你可以的！嘴唇不要颤抖。

    “蓟学姐，我还没来得及郑重其事地对你说过。请，请你……请你和我……”

    这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的很是时候。它不是一种若无其事的问询，而是一串连珠炮式的侵袭——很难想象对面人是以一种怎样焦虑的心情在等待，沉重的击打仿佛要把屋内人给震出耳鸣来。

    蓟下意识地问了句：“是谁？”

    奥古斯特的案件才结束不久，不论是财阀集团还是黑帮匪徒，这一切盘根错节的势力都让人神经紧绷。更何况，狄斯的警力向来不足，就算蓟作为半个嫌疑人，能够保证她安全的资源还不如花园一个脚趾头。

    “……送货上门，您的包裹是到付，麻烦您出来查收。”是很清楚的女声，听上去平易近人。小侦探的戒心原本已经放下了一半，可是她实在想不起来买过什么货到付款的包裹。

    蓟的胸腔里突然有什么涌动了起来，她总觉得门外的声音有些耳熟。

    “送货上门的包裹？学姐，是你的吗？”克里斯蒂娜迅速捡起了倚在床边的手斧，打起了十二分的警觉慢慢朝门边靠了过去。

    “我不记得……”

    外边儿的那位一听到房间里还有除了蓟以外的人，登时破门而入，也不在乎自己用以伪装的身份，强大的异能足以把身边的一切都给吹飞——尽管克里斯蒂娜已经最好了十分的准备，但是在绝对的力量压制之下，所有的负隅顽抗都是徒劳，在一声惊叫中被掀翻在地。

    只见一位身着淡蓝色工装的银白发女子赫然出现在眼前。她手捧着明显空落落的盒子，用两根指头拉下了脸上的墨镜，一双血红的眸子狠狠盯着眼前的女孩，嘴里的牙齿咬出了咯吱咯吱的响声，好似恨不得把人给生吞活剥了。

    小侦探迅速调整好状态，从地上弹了起来，丝毫不肯懈怠地用手斧指着这位不速之客：“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是克里斯蒂娜？那位名不见经传的正义伙伴，侦探宝宝？”来者没有选择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一步步走入病房中来……奇怪的是，这位个头不高的女士所带来的压迫感，比克里斯以往见过的任何穷凶极恶之徒都还要危险。无奈之下，小侦探只能被她紧逼着连连后退。

    “晚上好啊，蓟。”她对着躺在病床上的女孩亮出了营业式的微笑，只是这种善意在面对克里斯时又转瞬即逝了，“克里斯蒂娜……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送货员身上的狂厄犹如洪水猛兽，张牙舞爪地泛滥成灾，犹如决堤的大坝，要把空间里所有的活物都给溺毙。她从胸口处抽出一柄长剑，恍惚之中，克里斯蒂娜看到了有鲜红的花团簇拥纷飞……用以蔽体的衣物被利刃划破，白发女子的领口大开，一时间，小侦探不知道自己的眼睛该看哪里才好。

    “为花园所用，或者……”她的剑锋直指向克里斯的咽喉，“死在这里。”

    克里斯蒂娜大概知道“花园”是什么。在以前的卷宗中，她曾经不止一次地产生过某种预感——对于一些独特的案件，它们似乎呈现一种有组织，有规律的状态。不管是犯案手法，还是心理侧写，都很符合推理的逻辑：在狄斯城的暗面，存在着一支有纪律、有条理的复仇地下组织，只是尚未知晓这些人究竟是谁……

    现在看来，这个组织的名称叫做“花园”。而蓟学姐和眼前的这位女士，很显然都在为“花园”卖命。

    这种以杀止杀的方式并不利于规则的建立，克里斯蒂娜心知肚明，甚至，她们就是规则的破坏者，是一群游走于血腥场面的法外之徒。

    “业师大人……！”蓟急忙拔下了输液的软管，跳下了床来——只可惜，她昏迷了太久，一时间陡然下地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腿间无力，差点又摔在了地上。

    “容我拒绝！现在，我要以狄斯城代理警探的名义通知你……你已经违反了狄斯治安管理条例，冒充他人身份以及侵犯私人领地，请你束手就擒，跟我去警局走一趟！”克里斯蒂娜的眼神闪烁着坚韧的光芒，且没有丝毫的退让，做好了随时战斗的准备。

    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可可莉克从未感到过如此的恼火，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幼稚侦探欺骗了蓟不说，就连每一句话都精准地踩在了她的雷区上，很难不怀疑这是一种对花园业师的人格挑战。可可莉克此刻只感到自己的脑子里怒火中烧，却又不能即刻取她性命——她本可以这么做的，可是蓟正扶在床边，忧心忡忡地盯着她们。

    姑且给这个蠢货一点教训。

    可可莉克扬手一挥剑，速度便快到超脱了所有人的rou眼。克里斯蒂娜完全没有反应的机会，从锁骨到侧脸便被划开了一道长长的血口，先前粘在脸上的纱布也被挑破，旧伤之上又覆了新伤，小侦探的脸顿时血涌rou绽。

    “怎么……”

    她不会再让克里斯说出任何一句话来——反正也不会是她爱听的。可可莉克的指甲狠狠的掐紧了小侦探的咽喉，直到她的脸都快憋得紫红，才像扔走一袋垃圾般，将她扔在了墙上。

    克里斯蒂娜的脑袋磕在了窗角处，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整个人都无力地滑倒了下去，跪在了冰凉的地板上。还好蓟反应及时，也不顾腿上是否有力，便一把拥了过去，这才防止小侦探的头受到地面的二次撞击。

    可可莉克冷眼看着快要在蓟怀中失去意识的克里斯蒂娜，无奈地甩了甩手：“这下终于清静了……喂，你真有那么喜欢她啊？连花园都不要了？”

    “不是……绝对不是！业师大人！”蓟涨红了脸，却也无法接受业师质疑着她的忠心，只能磕磕绊绊地组织着语言解释道，“堇前辈……前辈她们误会了，我没有做出过那种选择。”

    “误会？”可可莉克举起了长剑，做势要一剑刺死克里斯，可是蓟的身体反应却相信了这种欺诈，下意识将人护在了自己的身后，睁着一双慌张又无辜的眼睛盯着眼前的业师。

    可可莉克简直气不打一出来，嘴角抽搐了半晌，都快被她给气笑了：“误会？你管这叫误会？！没出息的东西！我就是这么教你的吗？你找谁不好，偏偏找一条警犬做女友！你＊＊有病吧？！”

    持续高血压的状态令人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如果不是蓟在现场看着，可可莉克早已经将克里斯蒂娜给就地正法了——不留全尸的那种。实际上，令业师生气的并不单纯是后辈们恋人的身份，而是后辈并没有作为关系的主导者，让她倍感丢脸。

    蓟不但没有把小侦探耍的团团转，也没能让人为己所用，还因为她的三言两语导致刺杀任务失败——怎么看，花园这边都属于陷得更深的那一方！这简直是不可容忍的失败！

    “够了！你别护着她了，我又没下死手！”看到两个人拥在一起的画面难免让可可莉克觉得有些反胃，“你听好了，你非得要这条狗也不是没机会……”

    身后这份令人胆寒的视线是什么？

    业师的话说到一半，不知道是真实还是错觉，她总有一种被监视了的预感。猛然回过头去，黑漆漆的门廊上空无一人，也没有任何脚步声。可是先前，她掀翻大门的动静分明不小，就算没有警察，也会有医护人员前来查看的。

    可可莉克向来吃准自己的直觉——既然觉得事情反常，那便没有久留的必要。毕竟自己的最终目的只是来探查一番，花园还没有做好暴露在大众视野之下的准备。

    ……这都是为了花园里的大家。

    业师翻身而上，立刻跳到了蓟背后的窗口上。呼啸的晚风吹得她发丝凌乱，根根在人的脸庞上跳舞，不整齐的衣衫显得她的身姿更为窈窕，如果不是总爱诉诸暴力的行为与她的气质格外不衬，可可莉克现在正是一朵一摧即折的美人花。

    “你的狗唯一能被花园接纳的机会，那就是完全的监禁与项圈，听明白了吗？”可可莉克睥睨着身下的两人，瞳眸里闪烁着幽幽的光。

    “虽然你肯定搞不定这种臭狗的倔脾气就是。”她背过了身去，不再看蓟，“记得回家。”

    可可莉克一跃而下。

    “业师……！”蓟还有好多话没来得及跟她说，可是怀中克里斯的鲜血已经淌到了她的衣襟上，染红了一片，虽然这些只是皮外伤，不过也得好好重新包扎一番了。

    还没来得及把倒地的小侦探扶到床上，门边突然响起了很近的脚步声。

    作为刺客培养的蓟根本没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来者的气息……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让女孩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这可真是一片狼藉。”声线清冷的女性不知在什么时候进来的，她的身边悬浮的黑色仪器嗡嗡作响，自顾自地扫瞄着房间里的一切——不管是毁坏殆尽的大门，还是滴落在地的血液样本，一切都是那么慢条斯理，有条不紊。

    蓟好像在大学里见过这位女士，却想不起来在什么场合下见过她。

    瑟琳走到了窗边才转身看向病床上的克里斯蒂娜。不知道她的余光会不会真好瞥见逃跑的可可莉克——这种信息很难通过她的表情判断出来。

    “怎么会伤成这样呢……”她担忧的语气听上去不像是假的，却是根本没有注意到房间里还有着蓟一样，慢慢地伏在了床边，伸手摩挲着小侦探脸颊上的血痕。

    她的视线从未在克里斯蒂娜的身上移开，却已经向蓟搭起了话：

    “初次见面，我是克里斯蒂娜的监护人。”

    “瑟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