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书斋 - 经典小说 - 玛丽苏之魂(短篇集)在线阅读 - 如何勘破

如何勘破

    

如何勘破



    结契廿载,葆真子心悦鲛女平氏,愿辞去大贞观观主一职,与平氏共入太霞水府,此生不再踏足人界。

    大贞观观主夫人彼妱成了人尽皆知的笑话。

    彼妱听得此事,只是默默垂目,一言不发。

    片刻后,彼妱抬眸:“既然如此,明日便去月下神宫解契。”

    她声音淡淡,听不出悲喜。

    葆真子收拾行李,彼妱替他将爱用的事物一一放入乾坤囊,似乎他只是出门远游,而非从此陌路。

    葆真子见状,沉默半晌,问道:“为何不怒?”

    彼妱问:“为何要怒?”

    葆真子道:“你我夫妻二十余年,我言而无信在先,移情他人,背离婚契,对你有诸多亏欠,若怨若恨,实属人之常情。”

    彼妱将一件白玉梅瓶放入藤箱,合上盖子:“并非无怨无恨。”

    葆真子疑惑:“既怨既恨,为何不怒不哀?”

    彼妱停下动作,像是在平复情绪:“因为,勘破此时的怨恨,正是我目前必须去做的。”

    “世事无妄,然清而容物,世累不干乎心。”葆真子言:“修行一途,吾不及汝多矣。此生困于男女情爱,想必再难登神宵,只能在此预祝夫人得窥天道,终步长生。”

    彼妱点头:“借观主吉言。”

    翌日,二人一同前往月下神宫,于月老像前递交了解契文书,从此,便不再是天道中记录的道侣了。

    葆真子离别前将法器“三空慧眼”与“因缘明化”都留给了彼妱,与平氏一同乘飞剑离开人世间。

    此去一别,想必无缘再会了。

    彼妱依旧无悲无喜,独自返回大贞观。

    二十余年间,葆真子醉心修行,不理俗务,大贞观各项事务皆有彼妱打理,虽说葆真子的离去也让部分弟子退出大贞观,但余下人中,无不是以彼妱为首,请求其出任观主一职。

    彼妱点头,是否是观主对她并无太大影响。

    大贞观收留鲛女平氏一事,已经让许多人对其失望了。加之观主随妖物入水府,接任者又是一金丹修为的女修,更是声望日下,隐隐显出凋敝之势。

    目前观中尚余观主彼妱一人,都讲一人,监斋一人,侍灯、侍香、侍经各一人,弟子十五人,共计不过二十一人。

    彼妱在观主房中稍坐片刻,却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于是她招来监斋和都讲,一同讨论接下来的安排。

    都讲冥冥子道:“吾从幼时便在大贞观,只要大贞观在一日,吾便不走。”

    监斋悠悠子道:“余法术不精,修为不济,幸得夫人看重,在观中有一席容身之地,除大贞观外,余无处可去。”

    彼妱叹气:“目前观内尚有银四千二百九十一两,弟子的衣食住行无一不要花费银钱,但近日香火惨淡,这点钱怕是撑不了多久。”

    提起钱,三人都是愁眉苦脸。

    “只有下山挣钱了。”冥冥子到:“吾带上弟子二人,看看有无替人降妖除魔,占吉避祸之类的活计,虽是杯水车薪,但也能解一时之急。”

    悠悠子更是头疼:“师兄好歹有法术傍身,余天资愚钝,   不敢托大,好在这几年学了医术,又擅侍弄花草,可开个医馆,求些诊金。”

    三人中修为最高的彼妱也不过金丹初期,若是只有她一人,怎么都好办。奈何现在要养一观的人,真是心下打鼓,手足无措。

    “辛苦二位了。”彼妱拿出不用的法器符箓,交给二人,托他们下山变卖

    :“观主虽不在了,大贞观却不能堕了名号。愿大家齐心协力,共渡难关。”

    三人商议了一宿,决定先将后院的鲜花香草卖掉,换成实用的草药,今年的弟子道服就不做了;灯油焚香也不添置,先用着去年的;至于后山的空地便种上果树,再让弟子们学着饲养家禽。

    如今观中能辟谷的只有彼妱、冥冥子和两位大弟子,其余人的口粮都要想办法解决。

    弟子中修为最高的沉心、沉羽也不过筑基后期,而最年幼的弟子才流岁,连引气入体都做不到。剩下的弟子中,九人是练气期,三人系筑基期。这点修为,连朱陵太虚宫的一个洞府都比不上。

    但大家对观中现状都表示理解,本是修道之人,也不在乎吃穿,弟子中有几人是农家出生,主动要求来帮忙耕种蔬果,饲喂家禽,其余人多是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杂务。

    “倒是耽误大家修行了。”彼妱说。

    弟子们回:“哪里的话,夫——观主肯留下,我们就非常感激了。”

    悠悠子一边开垦田地,一边笑道:“如今咱们这儿不像道观,倒像是农家。”

    沉心也笑:“农家有何不好?我就是农家出身,从小便放牛种田,如今只当是修行了。”

    小弟子沉春皱眉:“那个平氏,观内养她如此久的时间,倒是一拍屁股走人,连句谢谢也不说,真是忘恩负义。”

    “好了。”彼妱一边用法术搬运树苗,一边说:“她并非人类,自然不用遵守人界的诸多规则。再者,留在人界多一日便多一分危险,平氏也是没办法的。”

    “观主,你有无到过太霞水府?”沉春对传说中的妖界很是好奇:“我听说太霞水府四面环海,海中有奇山怪岛,岛下则是龙宫,其间金玉珍宝堆积如山,是人界没有的豪奢景象。”

    彼妱一愣,随即摇头:“我……自结契以来,便长居此处,不曾去过。”

    此言一出,大家俱是沉默无语。

    虽然嘴上不说,但对葆真子多有怨气。

    为了一介妖物,竟然弃道侣不顾,又抛下大贞观这个担子与平氏双宿双飞,所有事情沉甸甸压在了彼妱一人肩上,无论是作为观主还是男人,他都没有担当可言。

    幸好彼妱不曾在意,依旧镇定自若地同大家谈笑。

    真的不在意吗?彼妱望向如洗碧空。

    葆真子与她相识亦有三十年,亦算得上她的恩师。是葆真子领她拜入朱陵太虚宫宝玄子门下,曾手把手叫她修行术法;后又与她离开师门,独自开辟大贞观,苦心经营至今,二人自结契以来,不知经历多少风雨。彼妱曾想,虽没有爱情,但修行一途能互相扶持,相敬如宾,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只是……夫妻间细水长流的情谊,到底比不上一见钟情的灼灼火光。

    哀叹愤怒均是无用,修成金丹后,彼妱偶尔也能感应天命,她知道此刻自己心中的恨与怒,可以成为突破的契机,只要能勘破,她便能找到步入元婴的钥匙。

    可是如何才能勘破?勘破这春花秋月,幽窗拙守,悟得道心巍峨,达了真意渺渺;无梦,无梦,谁信仙人无梦。

    ◇

    观中众人协力,一面种植药草果树,一面又去接一些诸如祛祸辟邪的法事,像井中冤魂,桥下水鬼,寻常修士懒得理会的小妖小怪,大贞观来者不拒,就这样东拼西凑,勉强不过糊口。

    然而大贞观所在山头,名为青田山,并无灵脉,灵气稀薄,修炼不易。

    想也知道,若是灵气充足的宝地,也轮不到大贞观这等小门小派了。

    彼妱可以不在意,但观中弟子不能不在意。

    好在青田山地方广阔,若是布下聚灵阵,到能解一时之急。只是能用作聚灵阵阵眼的八幡石被葆真子带走,库存的灵石矿产,并无能充作阵眼的宝物。

    思前想后,她前往朱陵太虚宫,以求解决之道。

    彼妱投下拜帖,她与葆真子均与朱陵太虚宫有旧,守门弟子尚且记得二人,因此速速为其引荐。

    她乌发沾墨,雪颊如霜,只有一身青衫,未着珠玉首饰,怕是朱陵太虚宫随意一位得宠的女弟子都比她穿着华贵,但彼妱不以为意,裙摆拂过山间云雾,好似女仙乘景舆而来。

    葆真子入太霞水府的消息已传遍四界,周围众人无不将她视作弃妇。目光中或有同情、或有鄙夷。

    彼妱本以为自己会在这样的目光中如坐针毡,一路行来,她却只觉心如止水,不起波澜。

    怎会如此?她质问自己,若对葆真子当真有情,为何会如此平静。

    但要说已绝情断爱,又为何辗转难眠。

    当年宝玄子座下还有一人,名为饮红霞,是葆真子与她的师兄。瑕息如今为一峰峰主,号苍芒子。

    她求见饮红霞,对方到也未将她拒之门外。

    门下童子奉上玉露,彼妱尚未入口,便见饮红霞缓步走来。

    与二十年前大不相同,如今他周身气度如云盖映朱葩,与多年前那位沉默寡言的师兄判若两人。

    彼妱道出来意,饮红霞沉思片刻,取出一物。

    “此物名为日中精,用作聚灵阵阵眼再合适不过,你我本有同门情谊,如今师妹有求,我本不该推辞。但——”

    彼妱说:“师兄但说无妨。”

    饮红霞靠近她,撩起一缕乌发:“师妹可曾后悔随葆真子离开朱陵太虚宫?”

    此举已是不妥,彼妱微微偏头,躲开他的吐息:“不曾后悔。”

    饮红霞微笑:“当初我苦苦哀求,你却是我如敝屣;未曾料到二十年后,你竟被葆真子抛弃,转头向我求助,真乃造化弄人。”

    彼妱察觉到此人心怀不善,霎时冷了脸,想要告辞,又被饮红霞拦住。

    “师妹莫慌,我将日中精赠与你也未尝不可。”饮红霞的目光像蛇一样在她腰身间爬过:“只愿与师妹共登大道径庭。”

    未等彼妱发怒,饮红霞又说:“你支撑大贞观不易,若有朱陵太虚宫相助,莫说十个弟子,就是百个弟子也养得起。”

    意下如何?饮红霞问。彼妱止住脚步,她本应义正辞严地斥责饮红霞,但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在思考对方的意见。

    她与葆真子已然解契,不过陌路人;有旧识愿善待她,替她分担,何不答应他,落个轻松?

    自己竟是这般没有节气的女子吗?彼妱看向饮红霞,他也算得上容貌端美,风度翩翩,其实……也不失为一种方法。

    “师弟真要如此?”

    彼妱咬唇,眸中立刻带上几分水雾,既似遭了侮辱的无奈,又像是刻意引诱。

    饮红霞迎她入罗帐。

    华盖帷幕遮挡下,日光不入。彼妱褪去衣衫,肤若凝脂,胸脯如白鸽丰盈,腰肢盈盈不足一握。

    饮红霞呼吸加快,伸手揪了双峰顶上的赤果一把。

    美人吃痛,嘤咛一声,却惹得对方下手更重。

    她被饮红霞按在床铺上,对方在她一身无暇肌肤上随意搓揉,留下的道道红痕又被灵气修复。

    彼妱双腿打开,背对着饮红霞,看不见对方神色。

    饮红霞伸手在她蜜xue处抠挖几下,触感干涩,不由冷哼:“葆真子也是个没用的,连双修之术也不晓得用,竟让师妹独守空房至今,实在可恨。”

    彼妱想,他并非是不晓得用,只怕是都用在了那平氏身上。

    饮红霞没有耐心慢慢撩起她的情欲,在芥子袋中取出一个玉瓶,玉瓶中的液体粘稠如同油脂,他倒出小半瓶,抹在彼妱xue口。

    只消片刻,她就变了脸色。

    “师、师兄……”

    彼妱声音如糖似蜜,xue口处又热又痒,迫不及待引入对方的物什,她知晓对方给自己用了些yin秽的药物,却不想如此劲烈。

    饮红霞用手指一探,美人玉躯便剧烈地弹了弹,如同砧板上的鱼,薄汗覆上肌肤。

    “嗯……”她张口喘息,双颊生粉,眼中一片媚色,“……师兄。”

    她回过头,发丝粘着汗水贴在脸上,饮红霞不再犹豫,将粗长的物什送入洞中。

    彼妱久未和葆真子交媾,哪怕饮红霞用了猛药,此刻也感觉下身疼痛无比,玉茎艰难挺进,拨快狭隘的rou道。

    “师妹果然名器也。”

    饮红霞不顾她是否承受的住,耸动下身,让彼妱发出阵阵哀鸣。

    rouxue紧致而火热,用药之后,药油混着yin液滋润xue道,他插着舒爽无比,一时情舒,在彼妱背后落下一吻。

    “……嗯、啊啊……师兄……慢点……”

    彼妱唇角溢出娇声,饮红霞不知她情状,却想她此刻也是被插得欲仙欲死。

    她看着华盖上刺绣的鹤过层云,猿越高山。

    为一颗日中精,对他人摇尾乞怜,千依百顺,若是传出去,只怕会遭到万人唾骂。

    应该为此痛苦的,应该烦恼的。

    或有不甘,或有怨恨。

    应当勘破。

    她告诫自身。

    彼妱凝神细思,经脉中灵力流转,女xue不泄,反倒是饮红霞恍惚之下,精水冲入她身。

    饮红霞激怒,朝她臀部重重扇去,不留情面。

    彼妱闷哼。

    丹田之中,葆真子留下的“三空慧眼”收灵力驱使,嗡嗡作响。

    临走时,葆真子曾言“三空慧眼”和“因缘明化”是其师宝玄子留下的天地真宝,虽然不是什么厉害的法器,却对悟道大有裨益。

    “三空慧眼”是三颗核桃似的小球,启动时嗡嗡鸣响,绕着周身如蝇蚊飞舞,不知有何妙用;而“因缘明化”则是一面铜镜,却映不出任何食物。葆真子未能参透其中作用,便交有彼妱,望其能一探究竟

    原本以为无法启动,却在男女交合,阴阳相融时自动触发了“三空慧眼”。

    “空三昧、无相三昧、无愿三昧……”

    彼妱喃喃。

    佛家用语,她原本是不懂的。

    然而开悟不分神佛,凡俗纵情之下,不生欲念,便生不动心。

    她定会勘破。

    事后,彼妱茫茫然无法回神,饮红霞整理好衣衫,踏出床铺。

    彼妱拾起青衫,试问:“师兄可还守信?”

    饮红霞拉下脸,眼含讥讽。

    “师妹竟真成了以色侍人的女人,但我言而有信,不至于诓骗你。”

    他将日中精丢到彼妱面前,声音冷若冰霜:“滚吧。”

    彼妱垂首,在饮红霞冷的刺骨的目光中,拾起日中精。

    毕竟她真的很需要这东西。

    她顶着饮红霞和门下道童鄙夷的视线走出山门,离开之前,她看见饮红霞腰间挂着一个香囊。

    香囊通体纯白,隐约有水光波澜,未绣花鸟,仅以几片彩鳞作饰。

    穗上挂着一颗珍珠。

    彼妱一愣。

    如果没有猜错,那是……鲛女平氏的东西。

    鲛女擅纺织,身下鱼尾玉鳞生光,落泪为珠,发丝鎏金。

    为何平氏之物会出现在饮红霞身上,彼妱满心疑惑,却不敢多问。

    几日后,大贞观聚灵阵成,众人喜笑颜开,虽比不上朱陵太虚宫,却也能不误修行,如此便满足了。

    山中时日不显,一晃便是三年。

    三年间,大弟子沉心结成金丹,观中众人皆是喜气洋洋,彼妱也为其备下厚礼。

    沉心虽是葆真子名义上的弟子,但葆真子这人对弟子一向是不管不顾,修行上的问题他多请教彼妱,是以比起葆真子,彼妱更像是他的师父。

    沉心请彼妱赐号,彼妱沉吟片刻:“太上智慧经赞曰:华念灭则停步虚闲,萧萧入空寂……如此便叫萧萧子好了。”

    彼妱对此号颇为满意,嗯,萧萧子,既不流于俗套,又富有深意。

    唯有沉心和冥冥子、悠悠子对视一眼,泪流满面,原来都讲和监斋二人的道号都是观主您起的吗……

    此后便是除夕,大雪封山,众人也同乡镇百姓一样,备了腊rou腌菜等年货,悠悠子亲自下厨,给大家做了一顿百宝龙凤汤,他自掏腰包,放入当归、黄芪、沙参、秦艽百种药材精心熬制——大家一喝都吐了,什么猫尿……

    彼妱给自己倒了杯黄酒,大贞观的餐桌上没有食不言寝不语一说,大家纷纷谈笑,十分热闹。悠悠子与冥冥子正在辩论当今是否还有“尸解仙”,辩的面红耳赤,唾沫横飞。不多时,萧萧子,啊不,沉心也加入战局。

    诸人上前敬酒,彼妱无不应允。

    酒后,山下有人燃放烟火,大家出了门厅,空中火花突绽,金水四溅;年龄小的几位弟子拍手欢呼,彼妱伸手,施以术法,四周白雪消融,花朵盛开,夜空中落英缤纷。

    不过哄孩子的障眼法,却得到满堂喝彩,彼妱静静微笑,却无喜悦。

    沉心站到她身边,两人静看樱树如霞,花瓣飘落,又化为白雪。

    “观主,夜深了。”

    他为彼妱披上一件狐裘,她已是金丹修为,不惧寒暑,但沉心待她如纤纤弱女子,动作间极尽温柔。

    许是过去崇拜葆真子的缘故,他举手投足皆模仿葆真子,如今眉目间和故人有几分相像,温和沉稳,形如明玉,气似兰香。但沉心毕竟是年轻人,眼中尚有热烈情意。

    四周寂寂无声,只有梢上积雪滑落。

    “我有一事,想向观主言明。”

    沉心说。

    彼妱道:“你说。”

    沉心忽然伸手搂过她,“入观十九年,观主与葆真子师父待我如亲生,为师为父母,从无亏欠。我本不该这么做,奈何——”

    他掌心灵力凝结成雷光,击穿彼妱小腹。

    霎时,热血灼穿厚厚积雪,将山门处染成一片鲜红。

    彼妱后退两步,几乎要倒在地上。

    丹田收到重创,她毫无防备,鲜血涌出口鼻,剧痛之下,灵力开始自动修复身体,勉强让她维持一丝清明。

    沉心拿出法器,是他惯用的长鞭,鞭身雷光闪烁,沉心说:“观主,我真的不想杀你,对不起,可是我爱她,我有必须这么做的理由。”

    彼妱呆愣:“她……是谁?”

    沉心步步逼近:“是平江。”

    平江、平江,彼妱好一会儿才想起这个名字,原来是葆真子痴恋的鲛女平氏,她虽不解平氏何时与沉心沾染上,却知道此刻自己不得不逃。

    彼妱往观内跑去,一路血流不止。身后沉心紧跟不落,长鞭带起劲风,将沿途树木拦腰斩断。

    她往聚灵阵阵心而去,沉心最初的那一击并未击碎她的丹田,只要能回复灵力,彼妱便能与之一战。

    她逃向主殿,三清绘像供奉于此,然殿门大开,彼妱一跨入殿中便觉有异,聚灵阵不知何时停止了。

    供桌前有人立于此。

    烛火点燃,是鲛女平氏。

    她手持一把弯刀,刀身水波潋滟,是鲛人宰杀水族的利器。

    平氏眼中杀气腾腾,恨意如火焰熊熊,似要将彼妱燃尽。

    “彼妱,近日我必将你扒皮拆骨,否则难解我心头之恨。”

    彼妱真是不懂了:“我与你有何深仇大恨?你与葆真子之事,我不曾计较,你二人要前往太霞水府,我也不曾阻拦。”

    平氏冷笑:“你不记得了?”

    彼妱摇头:“记得什么?”

    平氏不与她多说,持弯刀扑来,她是水族,在陆上本行动受限。但今日彼妱观她修为,像是尤在自身之上,不由暗暗心惊。

    她丹田受损,灵力尽失,本就是强弩之末;而平氏战意充沛,状态正佳,不过几招,便将彼妱按在供桌前。

    “彼妱,我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天道好轮回。你要怪,就怪自己恶事做尽吧。”

    言罢,刀尖没入彼妱丹田,将半碎的金丹挖出。

    藏于丹田的“因缘明化”掉落在地。

    平氏见到这面铜镜,嘴唇颤抖,伸手去拿,却不料“因缘明化”映出二人脸庞,顿时光芒大盛。

    彼妱头疼欲裂。

    脑海中浮现三千影像,俱是她与平氏。

    彼妱坐在光明宝殿中,平江伏跪在地。

    “将她剥去鳞片,剔除血rou。”

    彼妱说,顿时有人上前,拉住平江。

    平江的血流满大殿,彼妱说:“原来鲛女之血,也是红的刺目啊。”

    饮红霞随侍其后,扶她踏过血泊。

    ……

    又或是她杀入太霞水府,剜出平江腹中胎儿。

    ……

    平江持刀刺入彼妱胸膛,彼妱不怒不悲,二人坠入火海。

    ……

    上百次轮回,你死我亡,却不断重演。

    为何会这样?哪怕是前世因果,也不可能纠缠如此多世。彼妱未能明白,她丹田已碎,金丹不再,与凡人无异。

    平氏微笑,眼角泪水滑落:“如今你是否明了我杀你的原因?或许,这也是一种天命。但我不会给你再来的机会了。”

    平氏拿起“因缘明化”,将弯刀刺向镜面。

    彼妱的鼻息渐渐消失,她能感到四肢失去知觉,连脑海中最后一丝神魂也要陨灭。

    善恶交织,祸福无绝;

    她是否应该恨平氏,还是应该恨自己?

    彼妱正品味着心中最后的动摇。

    被爱人遗弃,应当怨恨的;被百般羞辱,应当不甘的;被弟子背叛,应当痛苦的。

    可这痛苦为何如此淡薄?

    既然如此淡薄,又为何消不去、

    应当勘破。

    她垂下双眸。

    ——“还要重来吗?”

    脑中响起一个声音。

    “因缘明化”那一点微小的器灵,与她对话。

    彼妱正在观看第一世。

    她以臻还虚,离飞升只有一步之遥,却无论如何也跨不过那一步。

    在悠游大川,寻找突破的机缘时,她见到了当年的葆真子与平氏。

    彼时,修士与妖物相恋为正道所不容,宝玄子尤为憎恨勾引自己弟子的鲛女,派人诛杀平氏。

    二人在太霞水府的海岸边面临围攻,葆真子不过金丹初期,而平氏才刚刚筑基。

    两人却杀了共计九名金丹修士,最后力竭而亡。

    见到这对同年同月同日死的亡命鸳鸯,彼妱突感天命。

    这就是她的机缘了。

    她在二人死前,将平氏神魂移入“因缘明化”,重启轮回,自己也投身于中。

    只要她或平江身死,“因缘明化”就会开启下一段轮回。

    彼妱勾唇,终于明了。

    她的选择果然没有错。

    “不必重来了。”

    彼妱静心,将千般思绪沉入识海。

    血流不止,丹田破碎,经脉寸断,此刻生机不存,已至绝路。

    此刻正是开悟之时。

    生与死,阴与阳,清与浊,均是万灵本际,天地真源,其中寂灭无常,起伏不定,诸行同归,性命泯然。

    在这其中,并非无爱无恨,无忧无惧;而是将爱与不爱等同视之,将痛与乐均甘之如饴。

    如何勘破?无需勘破。

    饮红霞的日中精一旦吸取了足够的灵气,就会引动天雷。

    平江逃离大殿,砖瓦震动,碎石纷纷落下。

    葆真子在外接应,她扑入葆真子怀中,回首望去,一道天雷宛如游龙从云间之下,正中大贞观主殿。

    雷火击中木质的主殿,燃起烈焰。

    然而,不过几秒钟,空中又落下惊雷。

    “怎么会有如此多的天雷?”

    她惊愕不已,为免受天雷波及,她由葆真子带着往山下离去。

    天雷足足七七四十九道。

    不论彼妱多么神通广大,如此多的天雷,她绝无生还可能。

    用以驱动时空秘术的“因缘明化”已经被她打破。

    葆真子并不知晓这一切,他忙着去救观中剩余子弟。

    “如此,她便再活不得了。”

    平江终于松了一口气。

    长达百年的噩梦,终于要消散了。

    她转身离开,却听得身后一道钟声,那声音响彻山间,让平江脊髓发寒。

    熊熊火光中,有束金色光芒沿最后一道天雷攀援而上。

    神音咏唱,流光耀金;积感灵降,魂震苍茫;

    金光登神宵,山间积雪一瞬尽化,万物苏生,鸟儿清唱;

    青田山由冬化春,不过眨眼间。

    平江瞪大眼睛。

    不,不会了,哪怕她要突破,此时的彼妱也不过金丹修为,不可能飞升……

    那要是,融合了几百次轮回中的彼妱呢。

    平江头皮发麻,浑身冷的像冰一样。

    如果“因缘明化”的真正作用,不仅仅是开启轮回,而是将这些轮回中的修为,都累积在她身上呢。

    她摘下手边一片绿叶,不是障眼法,而是真的枯木逢春。

    彼妱成功了。

    她杀了彼妱,但彼妱的目的也达到了。

    彼妱只求飞升。

    明明已然解脱,为何我还是如此绝望。平江望天,夜色被金芒穿透,好似天光破云。难道说,世界上并非恶有恶报,善有善报吗。

    葆真子来到她的身边,平江握住恋人的手。

    谁输谁赢,已经不重要了,她结束了斗争,接下来,只要过好自己的生活便是。

    平江安慰自己。

    ————————

    本来先发了一段去乐乎,结果那边没人看啊。

    偶尔也想写写古言,发现太难了,不适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