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唐什么?什么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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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域大泽。 西南地区的植物一个比一个奇怪,尤其是香巫教培育出来的这些东西,更是长得一个比一个奇怪。点玉盯着白生生圆滚滚胀鼓鼓的天蚕茧,这么想着。 那日义父决定离开黑山林海直奔雷域大泽,香巫教的尤伽罗摩脸都僵了——至少面罩外露出的上半张脸僵了,但还是好声好气地答应了义父的要求,毕恭毕敬地将他们一行人送至这里。不过好在,此前端木珩已经带了一些人离开,岑伤虽与他们一起动身,却是带人去了东海。这样算下来人数少了不少,再加上黑山林海和雷雨大泽两地极近,这一趟倒也不算折腾。 岑伤带走了一小部分新月卫,还有一些血月众。乐临川则带着另一部分更多的新月卫留下,跟随义父来到了雷域大泽。而自打来到雷域大泽的第一天起,义父没怎么休息就进了天蚕茧,说是要通过这种奇奇怪怪的方式疗伤。 以天蚕茧疗伤需按五毒教《亡体秘录》所言,以特殊功法逆体而行刺激经脉,于天蚕茧中闭关七七四十九个时辰方可出关,如此才能无毒无害。算算时间,义父如今已经进去了整四天,还有不到半个时辰就可以出关了。 点玉打起精神,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天蚕茧。 义父点名要他护法,那他一定得尽心尽力才行,决不能让义父出半点岔子……嗯? 鸟儿叽叽喳喳地飞在点玉的头顶,叫得一声比一声欢实。点玉一侧耳朵抬起头来,认真聆听了一会儿后皱起了眉头。 “有人来了……?”他犹豫地望望天蚕茧的方向,考虑了一下,还是转身脚尖一点,轻捷地纵身而去。 “……我去看看。” 这里的空气似乎永远都弥漫着一股诡异的腥甜,就像这儿永远阴沉沉的天空一样,让人压抑又难受。 程沐华隐藏在药巾后的口鼻深深吸了一口气。她不知道自己制作的防护药巾有用与否,但毕竟雷域大泽里波谲云诡,谁知道现在的空气中有没有毒呢……万事还是要小心为上。 可……她这是走到哪儿了? 程沐华叹了口气,嘴里嘟囔着草药的名字,自顾自地寻找着正确的路径。 “……一品红、断肠钩吻、黄山乌头、香松柏汁、黑五味子、刺南蛇藤、箭毒木皮、雪杜鹃、铁心海棠、金盏银台、垂魂紫阳、辛寒大戟……十二异地毒株皆现于次泽东面谷底,此乃非凡绝境……” “漂亮jiejie,你这是要去哪儿呀?”一道笑盈盈的声音打断了程沐华的自言自语,她一个激灵抬起头来,只见岩石构成的天然高台上,一个俊俏的青年正歪着头,笑眯眯地望着她。 身体本能地弓紧戒备,程沐华警惕地盯着青年,出了一后背的冷汗。 这是什么人,居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离自己这么近的地方…… “嗯……不管你去哪儿,你都不能往前走了哦。”她还没来得及继续想下去,就被青年好心的提醒打断了思绪。那俊俏青年皱了皱眉,又歪了歪头,露出一副有些苦恼的模样:“漂亮jiejie,我已经跟着你有一会儿了,你要是往别的地方走,就走吧,可是这里不行哦,你不能往前走的,再往前走,你就要打扰到义父了,义父正闭关呢,不好被人打扰的。” 义父?! 这独特的称呼让程沐华顿时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她不无惊恐地盯着青年,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陷入一个十分可怕的境地。 江湖上会被人唤一声义父的有名之辈,除了那个人,再没第二个了。 拥月仙人,月泉淮。 程沐华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是了,是了,他被渡法打下山后来西南疗伤,看来是正在这附近,而她居然误打误撞地遇见了……等等,这青年说月泉淮正在闭关? 心脏因为意外的喜悦而砰砰跳动起来,程沐华强自镇定地咽下一口唾沫。既然月泉淮这老贼正在闭关,那如果能想办法打断他,令其伤势反噬岂不更好?只不过她孤身一人,贸然前去倒是不妥,得想个法子,先摸摸那老贼的具体方位,之后如何倒是可以再做图谋…… 心念回转,程沐华又咽了口唾沫,看着高台上那个俊俏又乖巧的青年努力挤出个胆怯而讨好的笑容:“我……我不知道仙人在此,我无意间走到这里的,我这就离开……” “好的哦。”出乎她意料的,青年听着她的话,乖乖点了点头,甚至还笑着从她挥挥手,一副乖巧模样:“jiejie快走吧,不然义父看见你要生气的,jiejie再见。” 程沐华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她急忙收敛了心神,假装怯弱地道了谢就匆匆离开。她眼角余光向后瞥着,那青年当真一动也不动地目送她离开,安静又乖巧,像一尊雕像一样。 月泉淮这是从哪儿捡了个傻子回来??江湖上有传言说他因为功法原因性情大变,难道这是连口味也变了?! 百思不得其解就干脆不思。程沐华摒开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确认自己摆脱了青年的视线后就悄悄转了个弯,偷偷钻入植丛中隐秘的小径。 一只鸟儿从茂密的植被上方掠过,在空中留下一道看不见的轨迹。 点玉重新回到天蚕茧旁边,专心致志地为月泉淮护法。 经过刚刚那一番折腾,又过去了一段时间,现在离义父出关的时间已经不到一刻钟了。 义父很快就能出来了。 点玉的心情有几分雀跃,想到义父出关后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自己,心里更多了几分期待。自从和义父相识以来,他就一直贴身侍奉,还从没和义父分开过这么长的时间呢。 也不知道天蚕茧能不能彻底治好义父的伤,不过义父体内还有三足金乌的血,想来应该是可以的吧? 点玉有一遭没一遭地乱想着。一只鸟儿却掠过他的头顶,洒下一串叽叽喳喳的鸣叫。 “……啊?”点玉皱起了眉,他看看开始不住蠕动的天蚕茧——那是义父闭关将成、快要破茧而出的信号,又看看不远处茂盛的植被,不太开心地拧着眉头,不情不愿地叹了口气。 “……好吧,我去看看。” 程沐华躲在植被中,大气不敢喘一口。 她也没想到,等她兜兜转转绕了好大一圈再找到这里时,月泉淮已经快要出关了。本想着趁那青年不在时偷偷做些标记指路,再悄悄溜走,可他倒是警惕万分,看得极紧,她一时也只能潜伏在原地,动也不敢动……哎?人呢? 程沐华一时怔愣,不过一个错眼的时间,刚刚还背着宝剑站在那里的青年就已经没了踪影。心里猛然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强烈的危机感让程沐华顾不得再隐藏下去,急切地寻找起青年的身影。 “jiejie是在找我吗?”笑吟吟的声音宛如从天而降的一盆冰水,泼得程沐华一个哆嗦。她急忙抬头望去,只见天空中,俊俏的青年不知何时张开了一双金红色的翅膀,如降世神鸟一般光芒四射地立在阴暗的天空中,微笑着望着她。 那金红色是如此的灼热,灼痛了程沐华的双眼,灼得她浑身狠狠打了个哆嗦。 金乌……三足金乌!是月泉淮手底下那只三足金乌! 居然是他!!! “jiejie。”那青年又在唤她了,程沐华急忙抬头,她张嘴想要说点什么,毕竟这小金乌那么呆傻好骗,她都想好了,就说自己不是故意来到这里的,她是想要离仙人闭关的地方远一些,但是这里植物太多她迷路了…… “jiejie。”她听见青年惋惜地叹了口气。 “你不听话。” 金红色的火焰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垄断了程沐华眼中最后见到的光亮。金乌之火从天而降,将附近的植物燃烧成一片火海。 点玉收拢双翅,缓缓降落。火焰随着他的落地缓缓熄灭,燃烧后的黑色灰烬会成为最好的肥料,这里过不了多久又会是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的。 不远处的天蚕茧剧烈地蠕动几下后短暂地安静了片刻,随即顶端处的裂口如花苞一样缓缓地张开。上身赤裸的男人睁开双眼,轻哼一声踩着肥厚的茧片一跃而出,落地时如鸟儿一样轻盈无声。他袒露着光滑结实的身躯,精壮的胸膛上一片白皙干净。月泉淮低头看看自己光洁的前胸,动作顺畅地活动了几下身体,感受着体内大涨的功力和源源不断的生机,嘴角扬起怎么也抑制不住的笑意。 一群鸟儿飞来,围绕着逐渐熄灭的火海叽叽喳喳。 “义父!”点玉欢快地冲他跑了过去。 “嗯。”终于伤愈,月泉淮心情大好,他勾起唇角,难得语气温柔地回应了义子的问候。他抬起眼眸,看向点玉身后尚有残余的火焰,勾人的凤眸一眨,眼中流露出几分好奇的神色:“什么人?” “一个走错路的,义父不必在意,已经解决了。”点玉眼睛亮亮地望着月泉淮:“义父!你的伤终于好了!” “呵呵……”月泉淮满意地轻笑出声。他转过身,目光打量着因助他疗伤而耗干能量、低垂下来的天蚕茧,眼里终于泛起一丝赞许:“看来香巫教的东西,倒也不全是废物。” “义父,晚上风寒,您把衣服穿上吧。”点玉殷勤地拿起衣服披在月泉淮身上,熟练地服侍他穿好衣服,戴好护腕,又拿起金色松纹的簪子,要为月泉淮挽发。月泉淮武功卓绝,自然不会怕什么冷风,只是他心情正好,点玉的服侍周到又殷勤,伺候得他妥帖又舒服,心里更是畅快不已。 群鸟叽叽喳喳个没完,点玉皱了皱眉又很快松开,专心致志地用金簪挑起顺滑的黑发,缠缠绕绕。 义父的头发真好。 “义父。”簪子插入饱满圆润的发髻中,点玉松开发簪,复又贴上来,搂住月泉淮的胳膊,撒娇地晃了晃:“义父再赏我根新簪子吧,让我沾沾义父的喜气好不好?” 月泉淮轻笑一声,揶揄地瞧了眼抱着自己手臂的点玉,那双勾人的凤眸一眨,颇为宽厚地纵容了自己义子的小贪心:“随你,回去自己挑吧。” “谢谢义父!义父最好了!”点玉喜笑颜开,又搂着月泉淮的手臂晃了晃。月泉淮被他晃得身子连都摇了两下,又呵笑一声,手指抵着点玉的额头把人缓缓推开。 真是闹腾。 理理衣襟,转转手腕,月泉淮悠哉哉地单手负于身后,哼着小曲不紧不慢地向大泽之外走去。身后群鸟啾鸣,点玉抬头仰望。 如今他伤势已愈,功力也已大涨,下一步计划去哪儿好呢?掩日的安排还需些时日,腹中的金乌血还没全部消化,若是有人能让他试试功力…… “吵死了!都闭嘴!”月泉淮正在沉思,冷不丁身后突如其来一声大吼,直把堂堂拥月仙人都吓了一激灵。一口气深深吸入又长长吐出,月泉淮双眉皱紧,凤眸含着冷意转身看去,只见点玉气鼓鼓地盯着天上的鸟儿,而群鸟也仿佛感受到了他的怒意,原本叽叽喳喳的它们竟全都住了嘴,甚至不少飞鸟纷纷降落,垂着头一副认错的模样。 哦? 眼前这画面倒是新鲜有趣,月泉淮一时竟忘了生气,微微睁大了眼睛,凤眸清亮地看着点玉训鸟的场景,只是这一幕怎么看怎么有些似曾相识。月泉淮单手抵着下巴回忆片刻后恍然大悟,当初他带点玉离开深山时也见过类似的场景。 只不过他当时一心琢磨着点玉的金乌之火,后来又被日落月升的江湖传言牵扯心神。相比之下,区区控鸟倒是显得不值一提了。 嗯……有意思。 “……啊,义父。”点玉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声音有多大,扭头看来的眼里满是慌张和歉意:“义父对不起,它们实在是太吵了,一直在说成都出现了什么糖,被挑拣的糖?还是简单的糖?什么糖啊这么了不起,怎么在成都出现我就要知道吗?” 点玉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发丝:“我又没有糖,什么……这又变成什么糖什么书简了,什么东西啊这是!” 月泉淮一愣,凤眸里少有的一片茫然,点玉的话让他没来由地感到一丝熟悉,好像他曾经见过或者在哪儿听过相关的字眼。这种没来由的熟悉感越发强烈,催着他垂下头,指尖轻轻点着眉心,皱眉翻阅着脑中上百年的记忆。 一个名字电光火石地划过脑海。 月泉淮猛然抬起头来。 “唐简?” “哎?对!是!就是这个名字!”点玉原本写满苦恼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他眨了眨眼睛,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什么:“义父,您……啊?这是个人?” “当然是人。”月泉淮嗤笑一声,不再理会点玉恍然大悟的“是人不是糖啊”的窃窃私语,仰头望着雷雨大泽黑沉沉的天,脑海一时被回忆攻陷。 那时他第二次战胜今野小次郎。之后宗内例会之时,竟有一带着机关匣的羽箭射入偏厅门楣。那羽箭入木三尺,铮铮有声,其上机关匣更是精妙绝伦,一时月泉宗内几乎无人能破。后来他与那人与海边比试,好一番亲自讨教。那场比试极妙,他虽不曾与人提过,但那人独树一帜的武学造诣,倒还值得被他记住。 后来他为解决自焚一事游历中原,那时才知原来当初那人就是唐门的前门主、中原的前任武林盟主唐简。这身份让他大感意外,更有些惋惜当初只比过一夜。不过江湖阔大,多少人来去匆匆,他虽有些感慨,但也就此搁下了。 不过,唐简如今就在成都? 妙哉!妙哉!他正要找人试试功力,这倒是送上门来的好人选! 月泉淮眼里笑意更甚,他转了转手腕,一双凤眸熠熠发亮。 “点玉。” “义父。”点玉急忙应声。 “吩咐下去,三日后出发,前往成都。”月泉淮嘴角轻扬,转身将双手背到身后,离去的步履轻快又矫健。 “是,义父。”点玉恭顺地应下。他看了看月泉淮潇洒离去的背影,直起身来挥了挥手,群鸟如蒙大赦地振翅而起,冲向高远的天空。 点玉仰头看着,看着它们依照自己的命令展翅而飞,争先恐后地飞向自由的方向。 又或者,被人掌控的生命,真的自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