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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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呜呜地吹着,山雨欲来。 奔驰的风吹不散淤积在空气中的湿黏,也吹不散被天地笼罩住的高温。滚滚热浪和潮湿的空气纠缠在一起,沉闷厚重得让人无法呼吸。 就像现在的宿处一样。 新月卫包下一处院落暂且歇脚,除月泉淮外,其余人都住在楼下,只不过轮班去义父门口守值。按理说出门在外规矩不多,又兼日日寻人,守值时间甚少,本是个轻松活计,可今日守值的两名新月卫却站得格外笔直,一动不动得仿佛被湿热的空气黏住了一样。 义父心情很不好。 屈指算来,他们已经在成都待了半个月的时间。每日寻人无果,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义父的心情一天比一天差,尤其那个点玉还偏像看不懂眼色一样有事没事黏在义父身边,是真觉得义父不会动手罚他么? 两名新月卫在心中默默为刚进去的点玉祈祷了一番。 希望他能竖着进去竖着出来吧。 屋内的气氛比屋外凝重得多。 月泉淮立于窗边,双手负于身后,一言不发地注视着窗外阴云沉沉的天空,挺拔的身姿让点玉想起山间的松木。他双手端着盛放鲜血的托盘,左臂上包着雪白的纱布,轻声开口:“义父,新割的血来了。” 立在窗前的人影缓缓转过身来,窗外黑沉沉的天将他的脸庞和胸膛衬托得白皙到惹眼。黑白相间的刘海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着,露出一双漂亮到妖异的眉眼来。 直到昨日夜里,月泉淮终于感觉自己丹田中的金乌血彻底消化殆尽,与此对应的,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功力上涨了一截。月泉淮能够同样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内力是如何随着他逐渐消化金乌血而越发变得饱满充盈,他甚至有种预感,或许至多再服用金乌血两三次,自己就能够神功大成了。 于是点玉又一次送来了新鲜的血。 但是月泉淮并没有急着接过来。 饰有金色松纹的黑靴不紧不慢地踏在地上,纤细的脚踝连接着修长的小腿,走动时在内层绣有金松的黑色衣摆下若隐若现。 山风呼啸,窗外云层翻涌,如阴沉沉的海浪遮天蔽日层层压来。厚重的暗色云层沸腾般翻卷着,远处好像隐约传来几声闷闷的雷响。 “嗒。”一声脆响。 月泉淮在点玉面前停下了脚步。 “义父。”点玉恭敬地低头。 月泉淮并没有回应,眼神带着点探究似的打量着自己这个颇为特殊的义子,他的视线上上下下地扫视着点玉,冷冽,阴沉,却又带着点好奇的意味,仿佛要以目光为刃,好好剖开表层的皮囊,看一看里面装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迟迟没得到义父的回应,点玉疑惑地抬起了头。 那双过于清澈的眼睛就这么直愣愣地撞进月泉淮的眼眸里。 月泉淮几不可察地一顿。 甚少有人敢这样放肆地直视他的眼睛,莫说那些小辈后生,即便是心思诡谲缜密如谢采之辈,也鲜少与他有这么直接的眼神接触。他们敬他,更怕他,也算计他,利用他,他无谓,更不屑,那些纷繁杂乱的眼眸岂配与他对视,仙人目光所及之处,合该群雄俯首低眸。 但,点玉是个例外。 他不懂,也没有乱七八糟的欲望,他每次向月泉淮投来的目光都纯粹到无惧任何人的审查和打量,他的眼睛总是亮晶晶的,亮晶晶得就像光芒本身。 那是双过于清澈的眼睛了,像是无法让鱼儿生存的水,干净又透明,一眼能够看到底,这里能够照出人的倒影,又干净得过分,简直像是不该存在于这世间的东西了。 水清则浅,这双眼睛浅得盛不下任何东西。 勾人的凤眸轻轻一眨,月泉淮敛了打量点玉的目光,随手端起满杯温热的金乌血,一饮而尽。 一股熟悉的灼热感传遍全身,月泉淮眯着眼睛享受着,感受着热腾腾的金乌血如沸腾的火焰般游走在经脉之间,眨眼间将他光洁的额头烘烤出滴滴汗珠,转而又好像有了生命一样,游鱼入水般扎进他的丹田,随即沉静成一团热烘烘的火,丝丝缕缕地散发着生机勃勃的热量。 月泉淮本能地运起迦楼罗神功,内力在经脉中游走吸收着金乌血的能量,大快朵颐。月泉淮舒服地喟叹出声,专心感受着内力充盈的快感。饱足的滋味让他不自觉地仰起头,回味地吞咽着。修长白皙的脖颈间露出一颗上下滚动的小巧喉结来。 点玉欢快地注视着月泉淮痛饮金乌血的模样,眼神欣悦又快活,好像某种愿望得到了满足。他抿了抿唇,将手中的托盘放至一边,一撩衣衫,端端正正地跪了下去。 “义父恕罪。”点玉低下头,声音也跟着低了下去,“我还是没能找到唐简。” 月泉淮睁开眼睛,看向跪在自己脚边的点玉,刚刚因为金乌血而明亮了几分的心情又阴沉了下去。他单手负于身后,冷冷地注视了点玉片刻,伸手捏起青年的下巴。 点玉随着他的动作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露出一双满含愧疚的清亮眼眸。月泉淮冷笑两声,勾人的凤眸里带着嘲弄的冷意,似笑非笑地盯着点玉。 “三足金乌不过如此,老夫还以为当真是百鸟之王,无所不能。没想到连找个人都找不到。如今看来,也不过是有几只小鸟听令罢了。” 他哼笑一声,扬手甩开点玉,不无嫌弃地拍了拍自己的衣服,单手负于身后,转身又向窗边走去。 “如此反复无常,消息不定,自去找乐临川领罚。” “义父!”腿脚突兀地一沉,月泉淮动作一顿,皱眉向后看去,只见点玉一把抱住了他的小腿,柔软的脸颊正委委屈屈地贴在他的腿肚上,挤得他脸都皱成一团,“我不要川哥罚我!” 月泉淮脸色骤冷,他眯起眼睛,正要说些什么,却被点玉委屈又坚定的声音打断了:“我要义父罚我!” “哦?”骤然安静下来的房间中,月泉淮轻细上扬的声线分外明显。勾人的凤眸轻轻一眨,月泉淮微微歪了头,看着抱着自己腿不放的小金乌,指节抵在下巴处思考了片刻,唇瓣轻轻一抿,复将双臂环抱在了胸前。 “嗯……” 带着思考意味的轻细声音居高临下地垂落下来,月泉淮伸手捞起点玉下颌,一双勾人的凤眸似笑非笑:“要老夫罚你?” “要!”这个字脆得像是块摔碎在地上的陶瓷,点玉抱着月泉淮的腿,声音亮得满屋都是,“我是义父的东西,是义父养的玩意,我只听义父的!我有错,我只要义父罚,我不要别人罚!” “义父,求义父疼疼我吧。”点玉松开月泉淮的双腿,膝行着向前蹭了蹭,捧着他的手贴住自己的喉咙,渴求地望着他。 月泉淮俯视着他,勾起嘴角发出一声轻哼。 五指猛然紧握住纤细的脖颈,倏地将人甩了出去。点玉哼也来不及哼一声,整个人被一股巨力斜刺里甩飞出去,“咚”地一声,在墙边的柜子上撞出一声沉重的巨响。 坚硬的木柜被撞散成一堆木板。剧烈的疼痛和眩晕让点玉几欲作呕,身体却痛得使不出半分力气。他虚软成一摊,软绵绵地倒在木柜的废墟上,虚弱地喘着气。他试图撑起身体,勉力挣了挣,却只是又一次软趴趴地摔倒在散架的木头上,被木刺扎了满手的血。 “史朝义前两日来信,掩日锻造将成,鬼市也快要召开,老夫倒是没时间在这里耗下去了。” 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在房间中响起,月泉淮转了转手腕,缓步来到点玉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青年虚弱的模样,转而将手背到身后。 “三足金乌……呵,鬼市之前,将你训练的鸟儿准备好。鬼市事毕,端木珩对你另有安排。” 长长的眩晕呕吐感终于过去,点玉挣了又挣,终于挣扎着跪起身,在月泉淮脚边垂下了头。 “是,义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