绑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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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幽暗的房间中,臧白悠悠转醒。 他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农舍,他记得当时自己冲进寺院,不幸的是歹人已经先到一步,里面乱成一团。他还来不及反应,头上就被人套上黑布袋,他拼命挣扎,那人在他脸上捂了条汗巾,汗巾奇香,一晃神他便失去了意识。 外间传来争吵声。 「我要你把王翰林家的儿子带出来,你看你给我带回来的什么?」 「我不道啊,我也没见过人小伙子,你说的黑色头发,长得最漂亮的那个,我瞅着这小伙子像是就给带回来了,咋地整岔劈了?」 另一人更生气了,「你行不行,不行我另找人。」 「行了,别扯那没用的。小伙子路上老踢蹬我,我给他上了点迷药,趁着他还睡着我把他送回去。」 「那我的事……」 「改天,王家大小伙子我高低给你整过来,我先去看看屋里那位。」 一口粗话的人一掀布帘走了进来。臧白见那人约莫不到三十岁,身型高大,左眼有刀疤,穿着打扮是江湖中人。 看到臧白坐在炕上,那人吓了一跳,说话声音却比在外间软下不少,「那啥,小郎,不好意思啊,我们这整岔了。」 外间另一人的声音传来:「是你自己弄错的!」 里间的人挠挠头,「你别害怕,小郎,你家在哪?我这就把你送回去。」 「不行!」外间的人冲了进来,那人气质儒雅些,看起来像是个读书人,读书人急急说道,「送他回去前你得先把王公子带出来。」 「扯呢,今天灵玄寺动乱,城里戒严了,我现在去王家绑人我找死啊!」 「那也不能先把他送回去,他肯定会把我们的事说出去的。」 臧白道:「不会。」 「人说了不会说出去。」江湖人一摊手。 臧白重复道:「我说我不会回去。」 「看吧,哎不对,嗯?」 「嗯?!」 那两个人都懵了。 臧白说:「我不想回那个家了,再说那个家也不会让我回去了。」 「小郎,你别冲动,都是我不好把你绑来,我保证全须全有地把你送家去。」 「我已经回不去了,」臧白苦笑一下,脸埋进手里,「我家就是世家臧氏,宅子在八宝街,他们不会让我回去的,你去臧府打听下就知道了。」 「顺便帮我打听下王翰林家的消息。」另一人插嘴。 「那这样,我去城里一趟。你(她对另一个女人说)在这看着点小郎。都别乱跑,这山里可有熊瞎子。」 那人走后,臧白与剩下的女子面面相觑。 女子先开了口,「你是臧白?」 「你认识我。」 「嗯,见过一次。」 「你是?」 「普通人一个,还是不说为好吧。」 「你刚才说,你要绑架王公子,为什么?」 「……我喜欢他。」 「喜欢就要绑架吗?这不违背对方的意愿吗?」 「也不能算是绑架,其实是我与王公子两人合谋。他家打算把他嫁给个高官换姐妹前程,那高官比他娘都还老十岁。王公子之前想从家里逃出来,结果没成功,他家里怕他再跑了,就派了四个侍卫时刻盯着他。」 「这次出来参加诗会,是他费了好大功夫才说服他母亲的。我们原本的计划是假装劫匪绑走他,他在这里藏起来,几个月后我自请去地方任职,然后带着他到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结果……哎……」 「哎……」臧白跟着也叹了声气,「等下,那几个黑衣人都是你们的人吗?」 「我哪有那本事,我只找了陆离姐帮我。今天是碰巧了,我也不知道那伙人是干什么的,不过他们很快就撤退了,只听说有个年轻男子受了伤,其他没什么人员伤亡。」 臧白垂下头,有点担心受伤的人是臧文。尽管他现在的处境困难得多。 「你吃饭了吗?」对面人问他。 「你猜。」 那人尴尬笑笑,「抱歉,你肯定没吃,我找找看有什么吃的。你先喝点水吧。」 女人给臧白端来一碗水,又在笼屉里找到两个馍馍,两人分着吃了。 等到后半夜,陆离终于回来了,她的神色有些古怪,让读书人担心是王公子出了事。 「王公子没事,我去他们家踩点了,过几天不戒严了我能把人带出来。」 「那你苦着张脸,吓我一跳。」 「有东西吃没,饿死我了。」 陆离一屁股坐到炕上,接过馍馍啃了起来,显得异常沉默,没了才出去时的神采。 「你去臧家了吗?」臧白问道,「听说白天有个受伤的,是我们家的人吗?」 「应该不是,你们家挺……热闹的……」女人瓮声道。 臧白放下心来。 陆离没说把臧白送回去的事了,只是让两人晚上先到这里睡下。她自己则守在门口。 过了将近半个时辰,臧白睡不着,他犹豫着走到门口,看到女人正在抽烟。 臧白轻咳了一声。 听到他来,女人赶紧将烟杆在地上磕灭火,又用手扇着散去周围烟味。 「不睡觉吗,小郎?」 「睡了一路了,不困。」臧白站到她身旁,站在这里,仰头就能看到满天的星辰。 「在家里也能看到星星,我还从没发现它们这般亮。」 陆离看着身旁男人清冷的面庞。 今陆离去臧府打探时,发现臧府灯火通明,看起来像是主子的一家三口聚在后厅,她趴在房顶,将几人的话听得真切。 女人的严厉声音道,「……若臧白真的被jian人凌辱,那我们臧氏满门的颜面岂不是要扫地了?」 年轻的男人声插入:「大哥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在场那么多人都没事,就他被掳走了。」 另一年长的男人声道:「怎么办呀,妻主,那么多人都知道臧白被掳走了,刚才好几个官家夫人递信过来问臧白找到没有。臧白的贞洁不要紧,但我们臧文可是要当凤君的,这真要是臧家的名声毁了……」 说着,老男人就哭了起来。 女人打断他,「哭有什么用,还不是因为你非要去什么诗会!罢了,为了臧家的声誉,按照祖宗规矩吧,臧白要是找到,便让他挂白绫自尽。如果找不到,就对外称臧白为了免于被jian人侮辱第一时间自戕了。」 「哥哥要是不自尽呢?」年轻男人的声音娇俏得发腻。 「他不愿体面自有人让他体面。」 三个人就这样敲定了臧白的命运。 陆离心里堵得慌。她以前在山里打猎,从不猎杀幼崽,她无法忍受母兽失去幼崽后回荡山中的悲鸣。就算是最凶猛的老虎尚且舐犊情深,可臧家的人,不分青红皂白,便要让亲生儿子为了虚无缥缈的贞洁葬身,甚至都不给他辩解的机会。 而且这原本就是个错误,是她害了臧白,她对不起他。 身旁的臧白忽然开口,「陆大姐,你是听到我们家里人说什么了吗?」 「没、没……哎……你知道?」 「我之前曾有个二舅舅,很小的时候见过,有次他逛灯会时丢了贴身手绢,被有心人拿到手里做文章,说臧家作风不正,手绢是家里男人与外女私通的证物。我以为祖母会收集证据据理力争,还二舅舅清白,至少对这种闲言置之不理,但是……祖母让二舅舅顾念还没嫁人的弟弟们的声誉,给了他杯毒酒……二舅舅死后没进祖坟,拉到郊外一捧土埋了,真干净……」 他的眼泪流了下来,他已经有很多年不哭了,都忘记了泪珠流过面庞的感觉。 陆离望着他,此刻她也感受到悲伤。她想安慰臧白,可是万语千言凝结在喉吻间,抬起想要替他擦眼泪的手却又收了回去。 最后她只问:「小郎你想吃兔子不?姐明天给你打几只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