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二 见向性中自定

    岚风打帘进来：“掌门。大长老请您过去。”

    云凌倒不怎么意外：“嗯。”他起身往外走，又停住脚，“这个月，该是由哪些弟子值山？”

    岚风想了想：“许是岚暮和泽尘师兄吧。”

    掌门沉吟片刻：“好。”他转头看向梁曼，“明天起，你们两个开始值山。”

    修行，要内外兼修。

    梁曼估摸着，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俗话说的外练筋骨皮内练一口气，心法和功法搭配着，两手一起抓两手都要硬。因为梁曼底子太差，掌门实在是无处教起，所以就干脆让她先好好cao磨cao磨锻炼锻炼，把身子骨练硬朗了再说别的。

    ——以上是梁曼从掌门寥寥几句台词中揣测出的意思。一切最终解释权归云凌本人所有。

    因此，除了每日早晚半个时辰雷打不动的打坐外，梁曼每隔一日还要跟着岚风去值山。

    倒还好。这几日天气好了些，风小了许多，梁曼下山的时候不是那么艰难了。虽然雪地依旧不好走，但是下山确实比上山要轻松一些。而且旁边还有一个等级挺高的内门弟子跟着，梁曼心里有底多了。

    至少她的生命安全是有保障的。

    虽然岚风惜字如金，但架不住这一路上梁曼翻来覆去的软磨硬泡。她趁着这个机会，终于旁敲侧击地从岚风嘴里撬出了一些她不敢直接叨扰掌门的重要信息。

    原来，太初峰是没有什么秘籍宝典的，因为祖师本人只口述留下了心法。弟子们如今修炼的一切的全靠一代代前辈口口相传，而每一代掌门长老也都没有用纸笔记录下来。

    这难道是因为领导们担心本门秘籍被人盗去了偷学吗？

    梁曼说出心中疑惑，岚风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想了想，岚风道：“祖师的心法晦涩艰深玄妙至极。也许，前辈们是担心将口授辑录成文字后，反易误导了后世弟子。”

    这倒是了。祖师高深莫测行踪神秘，传法的时候想必也十分言简意赅，并没有挨个字挨个字细致地解释阐述。后人呢，也不敢妄加揣测地记成书籍，因为不敢肯定祖师所说的每一个字眼，怕辑录有误误了旁人。

    而直到这一代为止，所有弟子也大都是按照自己对心法的理解去修炼的。因为没有固定的标准答案，每个人对心法的看法都不相同，因此每个人的修炼境界也不相同。有些人许是天资聪颖也与祖师同频，所以即使入门的晚进度却很快。而有的人或于此道愚钝些，在山上呆了三五年也迟迟没什么长进。

    在这些人中，境界最高，进度最快的自然就是掌门云凌了。

    据岚风所说，掌门是幼时被大长老从山下选入门中的。他是真正百里挑一的天才。云凌年岁最小，长进最快，年纪轻轻就突破了第七层境界，与久久不曾进阶的大长老持平。现如今，他又突破了第八层境界，想来离最终的第九层行满功圆也只差临门一脚了。

    不过，第九层境界会是什么样的呢？

    岚风说，传言，除了祖师以外山上根本没人真正习得过境界圆满。所以谁也不知道第九层境界到底会是什么样。

    梁曼知道，修炼太初峰的心法后心绪会渐渐平稳，情绪也会平静许多。

    比如心里有十分的快乐，但表现出来的只会有五分，或者是更少。就像是炉上文火焖着的一盏小壶。明明壶胆里已经咕噜咕噜着急地冒着小泡，但也只会从壶嘴里轻轻荡荡的泄出一丝没有颜色的水雾，无人察觉时便混着微尘渐渐飘散于空中。

    若是修炼的境界很高，那流露出的情绪就会更少。

    不过梁曼倒不怎么担心自己，毕竟她也不求能够修炼的多么厉害，她只要能压制住蛊虫就够了。她心里暗自揣测，要是能修炼至最高层，怕不是真的会灭情绝欲萧然物外，一点人味儿也不剩看谁也会像看狗一样了。

    梁曼想了想初见时云凌霜眉冷目泠然如雪，任你千般与万般我自岿然不动的淡漠样子。

    嘶，好像还真是那个味了。

    等到了山下，梁曼已经累的满头大汗，恨不得呼哧呼哧没出息地躺在地上瘫一会。

    反观一旁的岚风，他下山的时候就如履平地轻轻松松，现在更是连汗都没留一滴。一副早就习以为常的样子。

    梁曼不好意思让人家等太久。这一路上，岚风已经对她特意关照走慢了许多。要是再被她耽误，他们怕是不知道什么时辰才能爬回去。

    随便吃了点干粮垫巴垫巴当午饭，梁曼随岚风来到一处粮店。

    直到看着面前几个大木筐通通装满粮食后，她终于彻底明白了值山的含义。

    值山！就是把这两日内山上成员，也就是所有内门弟子外门弟子执事掌事西红柿大长老中长老小长老，掌门云凌和编制外人员梁曼！把这些人所需的生活必需品，全都！人rou！抗上山！

    她之前还天真地以为值山就是在山上转着圈巡逻顺便捡捡垃圾呢！

    当梁曼泪流满面的背着比她半截身子还高还粗的木筐绝望地徒手爬山时，头一次由衷地感谢太初峰竟是个如此节俭质朴平平无奇的门派。除了必需的粮食以外，他们几乎没有什么别的东西需要抗。

    但就算这样梁曼也吃尽苦头。

    梁曼自认身体素质还不错。毕竟她高三的时候早晚跑cao从不偷懒，体育800米也能差不多擦着线满分。可这些米面粮油袋袋都是十足十的压秤——看着不怎么大的一兜子粟米，梁曼轻敌的随手一滴溜就差么点被悠过去，来个完美的过肩摔和脸部落地。

    最惨的还是岚风。原本值山的弟子应当是两人一人背一个筐，外再一齐挑个扁担的。但因为梁曼光背一个筐就快要被压趴下了，所以岚风便独自背着筐又自己挑着扁担。

    即使如此，梁曼也爬的两眼发直。

    本就惭愧自己拖了后腿，她更不想再给人添乱。可确实是比不上这些习武之人，不过就一个筐她就被压得根本直不起腰来。

    回程的这一路，梁曼爬的是进气没有出气多，踉踉跄跄东倒西歪边走腿边打战战。岚风每走几步都要回头看看梁曼，生怕她从山上栽下去。

    到了后半程，梁曼眼前已经开始冒星星了。她能坚持着没有原地晕过去全靠着一股不想丢人的意志力强撑。

    像是看出梁曼已经要撑不住了。等走到一处平坦开阔地，岚风开口：“你且在这歇一下。我先去。你等我回来一起。”

    没等梁曼回答，对方便开足了马力，挑着担背着木筐一摇一晃健步如飞地上山去了。

    梁曼想追，可不过一个闪身岚风的身影就消失于雪山中。她勉强又爬了几步，但确实是看不见对方了。

    敢情岚风又一直顾忌着她在慢悠悠的走啊！

    此时梁曼确实是累得够呛了。既然跟不上岚风，她也只好停下来。

    现在，她的肩膀已经僵疼成了一张锈死的铁板，绷紧了弦似的完全不能动弹。光是稍微抻了抻，她就疼的忍不住龇牙咧嘴。

    梁曼放下木筐。

    手套摘下来，梁曼发现冻疮刚有点好转的地方又开始发痒发疼了。怕挠破了感染也不敢去动，她只好轻轻搓了搓僵硬的指关节放在嘴边哈哈气。

    把手塞进怀里暖了暖，她叹了口气。梁曼坐在石头上，望着远方苍冷的天际出神。

    这里真的好冷。肩上也真的好疼。但是，她却觉得疼的十分心安。

    因为有人为她也受了很冷很疼的罪。

    其实，这次爬山比她第一次来这里已经强上不少了，至少她没觉得爬的那么难了。这真的是一个很大的进步，她心里还挺高兴的。

    也许真是因为她现在有了一丢丢内力的缘故。

    想着梁曼干脆盘起腿来。正好现在无事，趁这个机会巩固一下好了。

    摆起姿势排除杂念，梁曼便集中意念，眼观鼻鼻观心心观丹田，“三观”的同时口中默念心法。恍惚杳冥中，她缓缓调息入细，丹田中的精气也渐渐旺盛起来。

    不过行了一个小周天，身体便渐渐升起了暖意。

    半刻钟过去，梁曼感觉身上已经舒服多了。她站起来跺了跺有点麻了的脚。

    抬头看看，她发现其实距离山顶也没有多远了。

    歇的也差不多了，还是抓紧赶路吧。也不能老是指望着别人来帮自己呀。毕竟这个月还要爬多少次呢，早点适应了也少给别人添麻烦。

    想着，她便把木筐背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上爬。

    雪山上处处泼洒着赤红。日头马上要落尽了。眼见着就快看到山门，可偏这个时候又出了岔子。

    这一处落脚的地方怕是刚被岚风踏过，松散的雪被踩实成了一片光滑。偏偏她早就累的两眼发黑腿脚发软，完全没有看清路。再加上要到终点心里着急，一脚下去靴子底打了个滑。紧接着就是两脚一掀，斜着摔出去滑进雪堆里。

    这一下，疼倒是不疼，就是脑子有点晕乎。

    等梁曼趴在雪里发懵反应了会，立刻连滚带爬的翻身去看自己的筐。

    ——一个大兜子被她刚才那一跤跌的颠了出去。布口袋被雪底下的石头划开个口子，现在还在簌簌地往外淌着灰扑扑的面粉。

    坏了坏了。

    尽管梁曼跪在地上争分夺秒地划拉半天，但还是有一半多的面粉救不回来了。

    看着已经完全和雪融在一起的面粉，梁曼心里难过却又无计可施。最后只能背着筐走了。

    等从伙房里出来，正好碰上找来的岚风。

    岚风认真道歉：“抱歉，刚回来被掌事叫走了。你还好吧？”

    梁曼赶紧宽慰对方：“嗨，这有啥！本来给你拖后腿我就很不好意思了，怎么还能老让你帮我呀。”

    和岚风约好了后天去值山，梁曼便回屋了。

    倒头躺在床上，身上和被推土车碾过似的没有一处好受的。

    梁曼把脸埋进枕头里。

    唉，腰好疼腿好疼肩膀也好疼啊。虽然肚子很饿，但实在懒得爬起来吃饭。

    刚才，她答应了伙房的掌事明日再下山去抗一袋子补回来。虽然对方说不用，但是她还是这么决定了。毕竟初来乍到的，她一定要自己给自己收好尾。

    而岚风这哥们一看就是实诚人，所以她没和岚风说撒面粉的事。她今天已经够不好意思了，不想再给人添麻烦。不然恐怕对方会连夜摸黑下山去把缺的那些粮食扛回来。

    好累呀。梁曼眯缝着眼，摸索着拢过被子来。

    要不，今天早点睡好了…

    那明日就早些起吧，免得天黑了回不来。说不定明天会比今天顺利些。

    想着想着，她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再一睁眼便是日上三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