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家人
13.家人
“好几个月没见了,明天中秋节你肯定要去你mama那,今晚来爸爸家吃饭吧。” 在那通打断她去狗狗公园计划的电话里,她爸是这么说的。 走出爸爸家的小区时,时间刚过八点。 向来对她漠不关心、只隔几个月见她一面确定她没有饿死的父亲,无事献殷勤、突然要给她介绍男朋友的继母,性格怯懦、见到她就像耗子见了猫的年幼继弟,相处起来都令人疲惫不堪。 父母在她高一那年离婚,到她读大学,又各自再婚。 本来对她就是放任自流的养育模式,只提供物质,其他的,关心和陪伴,通通没有。 到了他们各自组建新家庭后,关系更是疏离,一年到头,只在那些意味着“阖家团圆”的传统节日见一两次。 其实何必强求本就淡到几乎不存在的亲情,何必维持这种虚假的父慈女孝的关系。 她坐上出租车,头靠着椅背,闭上眼睛。 手机有消息提示音,睁开眼,低头解锁,是备注为“虞尧”的人的转账提示,金额一万。 虞尧就是她爸。 手指拖动屏幕,翻看聊天记录,几乎都是转账信息。中秋节,端午节,元宵节,她生日,春节。每隔一段时间一条。 中间只出现过一句对话,还是清明节前一天问她要不要回家祭祖。 她退出跟爸爸的聊天界面,点开mama的,内容大差不差,也是转账记录,跟爸爸的相似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九。 她回到最新那条信息,面无表情地收款,然后打下“谢谢爸爸”四个字,点击发送。 既然没有爱,至少还有钱。她冷漠地想。 回到酒店,她居然感到放松。 穿过长长走廊,打开房门,客厅的灯亮着,窗外华灯初上,她四处扫视,不见裴周身影。 “裴周?”声音在宽敞得过分的空间里回荡,没有等来回音。 她走近白天他们坐的长沙发,旁边茶几上放着几只购物袋,下面压一张卡片,拿起来一看,飘逸却有力的字迹写着: 我有事要离开一趟,不确定什么时候回来,你先睡,袋子里是给你的礼物,中秋快乐。 落款:裴周。 她将上面的字反复读几遍,打开购物袋,其中一个装着她送洗的衣服,另一袋子里是一只奢侈品包,今年秀款手提tote,不是白天陪他去的那几家,不知他什么时候买的。 东西放回桌上,人往后重重摔进沙发里,头枕上扶手探出一半,欣赏窗外流光溢彩的摩天大楼群。 不知道裴周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她把身子缩回沙发,闭上眼睛,迷迷糊糊睡着了。 再醒来不知今夕何夕,窗外天依然黑着,流动的灯光熄灭不少,大楼隐匿于黑暗中,显得暗淡。打开手机,是凌晨四点。 有未读信息,是裴周发的,来自凌晨两点,内容是:“今晚不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她又眯着躺了会,睡不着,干脆起床洗漱,洗了澡换了衣服,收拾好东西,离开前最后看一眼客厅,关上总统套房的门。 还房卡时,前台说房间订到明天,她说,中秋快乐。然后还了房卡,打车回家。 时候尚早,她干脆画了会画,简单弄了早餐吃。 时间差不多了便打车去高铁站,坐上去H市的高铁。 车程一个半小时,快到的时候,接到mama的电话,说大哥会在高铁站接她。 她想说那不是她大哥,但最终没说出口,应下,挂断电话。 一出高铁站,就看到门口一辆大G嚣张地停在门口,一个身穿紧身T恤和宽松迷彩裤的男人靠在车门上,小麦肤色,个子很高,引得往来人群纷纷侧目。 见她走近,那人让出位置拉开车门,虞梁坐进去,他砰的一声关上门,绕道驾驶座,发动车子,扬长而去。 目的地是一座半山别墅,到达后,虞梁直接下车,跟驾驶座上的高个子男人没有一句交流。 照以往的相处经验来看,高个子男人也不会想跟她有交流。 mama正在厨房叮嘱佣人张罗菜色,见她到了,拉着她坐下喝茶。 别墅的欧式装修尽显奢华,mama一副贵妇人打扮,带她跟继父和继父的两位儿子打招呼,眉飞色舞地说着话。 餐厅侧门直通小花园,打完招呼后,她独自来到这里,躲开需要社交的场合。 在小花园的洗手间上了个厕所,一出门,就被一个高大身影抓住推到墙上,脊背重重撞上粗糙墙壁。 面前的人五官俊朗,看起来很年轻,穿一身黑色运动装,是这家的二儿子。 “穷亲戚又来打秋风了?”男孩恶劣地说。 她不想跟中二小屁孩多费口舌,用力推他,男孩纹丝不动。 “怎么?哑巴了?”捉住推他的两只手锁在身后。 手腕被抓到身后,她上半身被带动往前挺,跟男孩的胸膛堪堪贴在一起。 “挺着奶子干嘛?色诱我?”男孩视线在她胸口打转。 手腕挣脱不开,男孩嘴里的话越来越过分,她抬起膝盖往上一顶,男孩顿时弓成一只虾米,发出一阵闷哼,捂住下半身倒在地上。 她看都不看地上的人一眼,抬脚快速往前走,几步拐过蕨类植物张扬的枝叶,抓住前面那人的胳膊。 “mama,你刚刚看到了。” 贵妇人转过身来,脸上堆起笑意:“哎呀,你们小孩打打闹闹,很正常嘛。” “他难道不是在性sao扰我吗?” “说那么严重干什么,又不会少一块rou。”见她脸色不好,贵妇人语气放软,“mama在富贵人家当后妈很辛苦的,你体谅体谅mama。” 她盯着贵妇人的眼睛注视良久,贵妇人被看得不自在,起初是心虚躲闪,继而变成恼怒皱眉。 在贵妇人似要开口骂她前,她终于说:“以后你不用叫我来了。” 绕过贵妇人率先走进屋里。 某家私立医院的vip病房区,电梯门打开,裴周手提保温盒走出,敲响走廊尽头的房门。 病床上躺着个面容苍白的男人,额头缠一圈绷带,形容狼狈但难掩俊美,长相跟裴周有几分相似。 听见动静,男人转动眼珠,看向门口。 “还真是狼狈。”大提琴音质的低沉声音响起,随着脚步声靠近,“抢人老婆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有这一天?” “反正我抢到了。”床上的男人露出个嚣张的笑。 裴周点点头,眼神扫过男人缠绷带的头,再落到打了石膏吊起来的左腿。 “中秋前夜被人家原配丈夫追车出车祸,还真是充满戏剧性的人生啊。” “反正人我抢到了。”这句话仿佛他的胜利宣言,被反复强调,接着又不服气地补充,“而且他们已经离婚了,她以后的丈夫只会是我。” “不过有件事我要说声抱歉,我闹了这么一出,爸妈几乎已经放弃为我安排婚事,他们只怕会在你的婚事上更加严格把关。”男人嘴上说着抱歉,眼里却满是幸灾乐祸的笑意。 “裴殷。”裴周靠上椅背,语气漫不经心,仿佛根本没把男人说的放在眼里,“你以为我会任他们拿捏?” 幽深黑眸不含情绪地看向病床上的裴殷。 裴殷迎上这隐含压迫感的目光,说:“那我可不知道。” 医院停车场一片冷寂,裴周回到车上,掏出手机,找到某个号码,按下拨号键。短暂的嘟声过后,隔着电流响起一个清润平稳的女声。 “喂?” 裴周没有说话,从抽屉里拿出烟盒。 “裴周?”语气迟疑,过了会又开口,“daddy。”声音细不可闻。 “宝贝。”他吐出一口烟,亲昵地叫对面的人。 敏锐从电流中分辨出对面的电子播报声,他问:“宝贝在外面?” “在高铁上,今天去了mama家。” “宝贝辛苦了。”灰白烟雾在车厢肆意蔓延,将裴周包裹进一片朦胧之中。 “daddy,中秋快乐。”女孩小声地说。 “中秋快乐。” 虞梁觉得胃很不舒服,一直伴随着呕吐感。 她确定自己没有吃坏东西,没有感冒发烧,没有因坐动车而晕车。 很久以前看到过一个科普,说胃其实是情绪器官。她太过迟钝,很多时候比起她自己,她的身体更先察觉出某些不对劲。 呕吐感是从吃饭时开始的,或许成因更早,早到花园洗手间门口那场争执。 耳朵上带着耳机,却没有任何声音,她静静听着这片空白,按住不舒服的胃,眼睛直愣愣望向窗外飞速掠过的黑影。 想吃冰淇淋,或者蛋糕。 到家楼下时,突然冒出这个想法。 呕吐感一瞬间变成难以抑制的饥饿,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站在大楼前犹豫三秒,决定去外面那条街的蛋糕店看看。 刚走出三步,被一个低沉声音叫住。 “虞梁。” 虞梁转身,十米外,熟悉身形慢慢走出树下阴影。 她傻傻站在原地,直到男人走到跟前。 “宝贝,怎么了?” 张开手,猛地扑进面前带有冷冽香气的怀抱,她轻声说:“daddy,我想吃冰淇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