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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雪裹着条厚重的貂皮大衣,半倚在二层阳台的大理石栏杆上,伸出只裸露的胳膊,将手里燃着的烟递到唇边。 腔内盈满了葡萄香精的气味。她缓缓地吐出一口烟,淡漠地望着它融入十二月的nongnong夜色中。 手臂被寒气侵蚀,无声地漫上了一层鸡皮疙瘩。楚雪往大衣里缩了缩,仍是倔强地又给自己喂了一口烟。 只是这一口还未来得及过肺,耳朵便灵敏地捕捉到身后渐进的脚步声。 沉稳,坚定,熟悉。 楚雪毫不犹豫地将烟头往外用力一掷,丝毫不在意未熄灭的火苗是否会引燃底下昂贵的花艺,又扯着大衣的两端抖了抖,将身上残余的烟味尽数散去。 门把手被按下,“付清婉。”他唤她。 付清婉。楚雪讨厌这个名字。 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掩去了眸底的疲倦与忧愁,楚雪换上一个甜美的笑容转过身:“哥哥。” 付景悠盯了她半晌,忽得又朝她迈进了一步:“你在抽烟?” “没有,哥哥。”楚雪向他摊开手掌,露出掌心的软糖糖纸,“我在吃糖。是葡萄味的。” 无懈可击的回答。 付景悠颔首,淡淡道:“顾铭泽已经到了,你该下去见客了。” 楚雪面无表情地走进屋内,脱下貂皮大衣挂在小臂上,露出一身相当正式的黑色礼服裙。 修身又合体,端庄却俏皮,将她的身体曲线勾勒得一览无余。 她回头看向尚在阳台的付景悠,正欲说些什么,却和对方沉沉的目光撞上,一时哑了口。 被他视线扫过的皮肤火辣辣地发着烫。方才因寒气而起的鸡皮疙瘩在暖气的包裹下却不减反增。 付景悠踱步靠近,顺带合上了阳台的玻璃门。 楚雪理了理思绪,复又开口道:“我不想去见他。” “这是老爷子给你们订下的婚事,容不得你胡闹。”公事公办的态度。 “和顾家的联姻不是有你和顾如沁了么?哪还用得上我去?” 话一出口楚雪就后悔了。 回得太快,没过脑子,显得几分胡搅蛮缠,无理取闹。 更要命的是,有些似有似无的醋味。 她赶忙替自己圆了话:“我和那顾铭泽素不相识,现在顶着个婚约的名号刻意安排我俩见面培养感情,怪尴尬的。” “你现在是付家人。现在不见,以后总归是要见的。” 付景悠伸手拿过她的大衣,不再看她,走在了前头。 付家人。付清婉。付景悠。 楚雪嘴角泛起一抹嘲弄的笑容,踩着细细的小高跟,跟在了付景悠的身后。 硕大豪华的水晶灯之下,顾家姐弟已然到场。 顾如沁一袭华丽的白色长裙,点缀着小小的碎钻,一如她脸上的笑容般闪耀:“阿景,你来了。” 楚雪只觉一口气堵在胸前。 好在顾如沁也没想着要和未婚夫多寒暄,目光转向了跟在后头的新面孔:“这位便是付清婉吧?”边说边自来熟地要去牵她的手,“长得可和你哥哥真像,一看就是亲兄妹。” 楚雪本不想拂了付景悠的面子,听到顾如沁的后半句话却硬生生地将快要伸出去的手猛的收回,几个连退步便缩到了付景悠的身后。 亲兄妹。真讨厌别人这样说他们。 即使这是事实。 顾如沁也不恼,纯当楚雪是因刚回归豪门家庭而多有不适应,收回手又和付景悠闲聊起来:“听说你这meimei是你亲自从人小姑娘学校接回的?” 付景悠颔首。 “那她一定很黏你吧?”开玩笑的口吻。 楚雪的心弦也随之被拨动。 “不。她很独立。” 楚雪一颗心摇摇欲坠。 她不明白自己哪一处的行为会让他觉得自己“很独立”。 是她有意为之的刻意疏远吗? 可若非如此,她害怕自己埋藏在心底深处的,不能为旁人所知的心思将会破土而出。 她对自己亲哥哥的,肮脏的,心思。 这边楚雪埋头任由思绪在脑中纷纷扰扰,那头顾如沁又与未婚夫闲聊了几句,终于想起了此行的正事来。 顾如沁扯过一旁沉默站立许久的弟弟,扬起笑脸介绍道:“这便是我那不成器的弟弟,顾泽铭。” “你去呀,跟清婉打个招呼去。” 男孩终于有了反应,抬起眸,定定地看向楚雪。 楚雪还没从自个儿的头脑风暴里回过神来,只愣愣地朝前看着,没个确切的焦距。 “你好,楚雪。我知道你很久了,也喜欢你很久了。” “现在你变成了顾清婉,成了我的未婚妻。这很好,我很开心。” 楚雪听到自己的原名,思绪一下子被拉回,一时却尚未反应过来对方说了什么。 一旁的付景悠和顾如沁却是听了个明明白白。 “你,你?什么时候的事情?”顾如沁略显激动地拽了拽顾铭泽垂下来的衣袖。 “很久了。”顾铭泽复又垂下眸。 “阿景,你听到了吗?他喜欢她!这,这真是一桩大喜事……”顾如沁转头又开始对着付景悠激动地喋喋不休。 楚雪终于回过神来,眼眸转到顾铭泽身上,将他的脸在脑中过了一遍,无果。 她根本不认识他。 许是这样有真实感情基础的联姻在豪门中并不常见,顾如沁抛下了顾家大小姐的端庄仪态,真情实意地激动了好半晌,见其余三人安静得出奇,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忙平复了心情,向未婚夫讨要一个赞同:“阿景,你说,这真是天赐良缘,对不对?” “他们既然认识,今日之宴便早些结束吧。清婉明日还要上学。”付景悠并未回答。 “是了。来日方长,来日方长。”顾如沁理了理裙摆,给楚雪留下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便领着顾铭泽告辞了。 楚雪目送着他们姐弟二人的背影,只觉得莫名其妙。 所以并未留意,身畔的哥哥的视线已经停留在她的头顶很久了。 “‘素不相识’么?” 楚雪愣了愣,反应过来这是她前不久刚说过的话,老实答道:“我确实是不认识他。” “是么?”不知是不是错觉,付景悠的语气里似乎带着几分轻薄的笑,“看来你在学校很出名?这么多人暗恋你?” 楚雪不明白他突如其来的轻蔑语气,委屈一下子泛上心头,莫名有种想掉眼泪的冲动,硬生生地给忍住了。 “关你什么事?你不是说我‘很独立’吗?” 不愧是亲兄妹,都把对方的话引用出来还给对方。楚雪几近绝望地想。 付景悠没再说话。 他沉默地盯着楚雪裙摆上装饰的精致的蝴蝶结,半晌后,忽的转身上了楼。 楚雪有些无力地垂下手。 又一次,话不经过脑子就冲出口了。 躲到阳台抽完了仅剩的三根烟,谨慎地冲好澡漱完口后,楚雪的心情总归平复了下来。 她想,无论如何,她今晚都得再去找付景悠一趟。 付景悠的房间在三楼,高她的一层,是正对着的房间。 三楼也因此被默认为是付景悠的地盘,是楚雪三月以来从未踏足过的区域。 地板每天都被家仆擦拭得一尘不染。她索性裸着一双足,弃了拖鞋,垫着脚上了楼。 门半掩着。 她装模作样地敲了敲,没有答复。 楚雪犹豫半晌,还是推门而入。 付景悠的房间与她房间的规模与大小都如出一辙,只是她习惯把整屋的灯都开个遍,而这间屋子里的唯一光源便是床头的那盏昏暗的台灯。 暗黄色的光,莫名的,渲染了一种迷醉的氛围。 灯光斜射在她的身上,在身后的墙上投映出一个硕大的影子。 楚雪有些不知所措的心虚,清了清嗓子唤道:“付景悠?你在吗?” 还是没有回应。 楚雪正欲进一步探索这未知之地,隔间的门突然被打开了。 是浴室的门。 楚雪浑身一僵,扭头看去。 幻想中的美男出浴图并未成真,付景悠穿的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保守——黑色的长袖长裤睡衣,即便没有图案也尽显做工优良。 他边从还飘着热气的浴室走出,边用浴巾擦拭着半干的头发:“找我?” 不久前的嘲弄口吻仿佛都是错觉。 楚雪咽了口唾沫。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付景悠。 热气将他的面孔蒸的微微发红,却不显狼狈,反倒透着一股不该用于形容男人的娇媚。 一双眼眸也因为水汽显得湿漉漉的,了无平日里的肃穆和威严,转到她身上时,如小鹿一般灵动,叫她心神不宁,不敢与之对视。 但同样的,这些场景也在提醒着楚雪——正是因为自己是他的亲meimei,她才得以有机会见到这旁人见不到的情形。 但也未必——是否在不久的将来,顾如沁每晚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光景? 楚雪觉得自己脑袋里的各种思绪正在混乱地打着架。 她就这样呆呆地矗在原地许久,直到付景悠略带不满地重新开口:“你就这样上来了?你的鞋呢?” 楚雪抖了抖身子。 又惹他不高兴了啊。 思绪立即回笼,楚雪努力往下扯着睡裙裙摆,试图盖住光溜溜的脚丫。 衣裙的料子具有一定弹性,被这么用力的一拉,又一松,瞬间弹到了大腿根,复又落回原处。 哪怕只有那么一瞬,付景悠也敏锐地注意到了。 白底,粉色波点,红色蝴蝶结。 兜着饱满的形状。 只一眼,他便扭过头去。 楚雪丝毫未察,仍沉浸在无法掩饰自己光脚的懊恼中,一抬头见付景悠撇着眉,头也扭向了一边,以为是他厌烦了自己的莽撞,登时有些着急,连来之前想好的扮乖那一套也来不及用上,着急忙慌地便要扑到付景悠身上:“阿景,我错了,对不起。” 方才一直呆立着的人突然饿狼般地扑来,付景悠来不及反应,条件反射般地张开双臂就要接住她,却又一下子反应过来二人的身份,猛的收回手,用力抵住她的肩膀往外推:“叫我哥哥。” “为什么不能叫你阿景?”楚雪被他的冷漠伤到,双眸中一下子蓄满泪水,“只有顾如沁能叫,是吗?” 又一次没过脑子的话。 但她已来不及再懊悔,扭着身子挣脱了付景悠将她往外推的力,又要往他怀里扑。 付景悠以为一次拒绝便能换来她的安分,压根没料到这一遭,硬生生地被扑到了墙上。 楚雪害怕他又推她,紧紧环住他的腰,头还不住地往里拱:“阿景,我错了,别对我凶,别对我凶。” 又忽的抬起头,鼻尖擦过他的下颚,脆生生地叫他:“哥哥。” 付景悠呼吸一滞。 楚雪只感到怀中的身躯一僵,随即一股大力将她推开。 她连连后退几步,险些摔到床上,最后终于稳住脚。 她抬头看向付景悠。 后者不知为何喘得厉害,似是被气到,哑着嗓子呵斥她:“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