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笏篇番外】野草蔓生,乃此道第一华年恨。(其四终)
【执笏篇番外】野草蔓生,乃此道第一华年恨。(其四·终)
过去,已经太远。 王允执垂着眉喝酒,一口接着一口。 庄游文正和陈莲心聊得甚是愉快。陈莲心……是了,他如今的……妻。 他后来,以为没人再配得上那个字。 就像漫天桃花时节,没人再可称仙子。 “游文,怎么今日不见公主殿下哪?”陈莲心问,“我还从没见过公主呢。” “她?”游文耸耸肩,“侍女说,她今日睡了一天,眼下也不知在做什么……不管她,我早已遣侍女通传,她高兴,自然会来。” “你这什么态度!”莲心嗔他一眼,“公主何等金贵,又是你刚过门的妻,好歹你也应该亲自去请,有些诚意……” 照旧还是笑笑,庄游文却纹丝不动,莲心瞥了一眼正在走神的王允执:“允执,你去吧,看看公主醒了没有,请她过来……”说完,又继续同庄游文聊起来。 允执搁下茶杯,不声不响地顺着侍女的指引过去。赘婿在妻的面前,能说上多少话呢?——大概和公主在庄游文面前说的话差不多吧,他想。 时值冬天,但庄家的走廊仍然暖热。而眼下侍女为他推开这扇门,里头更是一团春色融融的暖意。他合上门,走过去,榻上的人面容熟悉又陌生。六个月过去,他再没见她一面…… 那日他和她一同跪在素皇后面前,呼吸相闻,但都只闻到惊恐、死意与坚执。 猝不及防,那笏板重重地甩下,砸到她的头上……她没吭声,但是过了一会儿,鲜血就流到地板上,一路蔓延到允执眼前。 “霏儿……” “大胆!”素皇后狠狠一拍桌子,“这也是你能叫得的名字?” 王允执在地上咚咚磕着头,磕得额间一片血红……那是他和她的血,混在一起。 “不敢请皇后宽恕臣死罪……但请恕公主,都是……都是臣,偷进殿中,肆意妄为……公主无半分错处,还请皇后息怒,为她……治伤……” “你闭嘴!”这却是星霏开口,声音极冷极厉,“我同母后说话,轮得到你一介外男来插嘴?”又向庄衔素冷静地说,“这不过是儿臣新收奴仆,浑不知事,方才的胡言乱语,母后就当没听过。儿臣有错,请母后责罚。”说着,又一叩首,血流得更急。 素皇后安静半晌,又拨了拨茶盏:“前些日子,母后同你说的,庄游文一事,你当日宁死不从……今日,可想出结果来了?” 星霏沉默一会儿,立刻说:“儿臣想清楚了。” “噢?那你现下,是何意呀?” “庄家忠于太子哥哥,儿臣亦如是。”星霏说,“儿臣愿为母后分忧,嫁与庄尚书。” “好。”素皇后又看了地上男人一眼,“霏儿,你先起来,找太医给你看看……我要和你这奴仆,单独聊聊。” “母后,他……他什么都不知……” “霏儿。”不轻不重的声音响起,“你快去吧,别耽搁了。” “儿臣……”咬着牙,“儿臣若婚,也要将他带入庄府……儿臣好容易有一个称心的奴仆,还请……母后留情……” “知道了,你下去!” “是……” 王允执低着头,素皇后命人取来了什么,掷在他眼前。 湿淋淋的素色官服软软瘫在地上,皂荚水混合着血,飘出一股淡淡的腥气。 “你自昨日宫宴来,七品小官,却夜宿于宫中,是死罪,你当知道。” “……是。” “你假扮奴仆,与未出阁的公主私相授受,更是死罪,你也当知道。” “是。” “但,本宫现今给你两条生路。”素皇后闭着眼,淡淡道,“不是为你,而是为着霏儿那般护你……” “谢……” “听完,再来谢我。”皇后打断他,“其一:如公主所言,跟着公主一同出阁,但入贱籍,永世为奴仆。” “其二,支持太子,本宫自会助你在朝更上一重台阶……前提是,本宫要你以赘婿的身份,娶陈家的女儿。” “这很好选。”素皇后说,“陈家女儿,也是京里好颜色。你多年寒窗,家中可有老父老母?都不容易,本宫是不愿看着我朝这些本能效力于天子的好青年,入了贱籍,做女儿家的玩物……” “你想清楚。”她冷冰冰地说,“她对你一时兴起,你……能否,敢否,赌上你的一辈子,和你家族的荣辱呢?” 这是王允执在那之后,第一次见她。素皇后钦定婚期,他与她同一日成亲,只是遥遥相望、永不再见罢了。 她还沉沉睡着,像做了一个极美的梦,唇角凝着淡淡的笑。 “霏……公主殿下,”当这些连他都听不明白的字词从口中掉落时,允执又感到心脏猛地缩起,颤颤地疼。他捂住胸口,又低声唤,“公主殿下,该醒来了。” 星霏睁开眼,看见是他,忽然流下泪来,伸手紧紧抱住他的腰:“我又在做梦了……可是,我好久没有梦到你了。阿……” “臣名王允执。”他头一次打断她,那么急促,那么生冷……“公主殿下,认错了人……” “怎么会呢……你是我的阿潜啊……我在这世上,惟一的,心心念念的人……”她收紧手臂,不容他逃开,今时今日,恰如彼时彼日,“他们烧了我的竹简……给我安排了好多不认识的宫人……你知道我讨厌的……不允许我写字……除了母后……母后最好了,说让我嫁给阿潜……虽然昨晚我认错了人……但是,你还是来了……母后没骗我……真好……真好……” “砰”地一声,门霍然大开,一阵冷风吹进来,令星霏瑟缩了一下。那侍女板着脸,说:“公主又犯癔病了,来人,带客人下去,给公主治疗……” “不要!不要!”星霏拼命抱住允执,绝不松手,“阿潜,他们又要把针扎进我的脑袋……我好怕……阿潜……救救我……我会听母后的话,我会乖……求求你……求求你……救我……救我!阿潜!!” 允执已经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也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只能感受到阵阵强烈的痛楚,穿上胸膛,直扎天灵。一会儿有人在耳边对他冷笑:这是你自己选的路。一会儿是素皇后立在他面前,俯下脸,万千变相,不知是佛,是魔:你想做女儿家的玩物吗? 星霏抱着他的动作太过猛烈,以致拉动枕席,尽管身处一阵人声的慌乱中,他还是听见有什么落在地上,清脆地响。 阿潜,你永远永远不能忘记。永生永世,不能忘记…… 你的笏板,替你记着。 记着我…… 他眼前一阵晕眩,不由跪倒在床前,伸手要去够那块笏板。 那块陈旧的。 沾着二人血迹的。 曾贴在他们肚腹间的。 无人问津、无人关心的笏板…… 有人将他拖开,嘟囔着:这人也是,莫名其妙死在我们文少爷房间里……晦气。 听他夫人说,他一向有心病……受不了太大刺激。有些油腔滑调的声音响起,嘿,你说,是不是见着公主花容月貌,一时受了刺激…… 公主也是你能调侃的!唉,不过往后的日子不好过呀,那人继续说,谁知道,这公主,竟是个头脑有问题的……这日日的扎针惨叫……哎,怪不得文少爷现在都不太着家了。 听说,公主嫁入咱们庄家之前,还养过面首呢…… 什么面首? 你小子,刚才还说不能调侃公主…… 哎哎别管了,快说,什么面首? 听说公主虽脑子混沌,但整日唤的“阿潜”“阿潜”,便是她从前的面首……只这一个,喜爱至极呢…… 喔,原来如此……哎,地上这板子又是什么? 哎呀!可算找到了,公主嚷着要这玩意儿几日了,还不快送去,这可是个讨赏的好机会…… 【执笏篇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