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刀锋

    早上九点，正在青旅前台值班的林思思看着面前愠怒的男人实在有些手足无措。

    “抱歉，麻烦最后再帮我确认一次。”他的声音像绷到极致的琴弦，尾音在空调出风口的嗡鸣里发颤。

    “先生，游小姐确实已经在今天早上六点退房离开了。”前台姑娘的后颈绒毛在逆光中竖起来，看着他撑在台面上的手背浮起青紫色血管，只觉得后背愈发僵硬。

    “那就把她联系方式给我。”

    “抱歉先生，我们不能随意泄露客人的身份信息。”

    "监控。"他忽然向前倾身，袖扣在台面刮出刺耳声响，"我要看今天的电梯监控。"

    “这…”他的睫毛在颧骨投下焦躁的阴影，眼睑泛着愤怒的红。林思思快有些招架不住，捂着嘴不敢动弹。

    听到这边的动静，前厅的人越聚越多，不断开始有人窃窃私语。

    “哥！你冷静点。”宋禾匆匆赶来，叫住眼前趋于暴戾的男人。

    一边笑着向聚集的客人们鞠躬道歉，一边用眼神示意林思思赶紧离开这里交给他来应对。

    林思思逃一般的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看也不敢看面前的男人。

    英俊的男人阴沉着脸坐在沙发上，引来路过的人频频侧目却都不敢驻足观望。

    ***

    早上九点，高铁已经开动。

    雨水积在车窗上汇成流，顺着玻璃从上淌下来，留下一道道泪痕。

    游莱用手搓了搓胳膊，有些后悔上车前没从行李箱里翻出外套，现在冷的发抖。

    不知道什么时候昏睡过去，醒来的时候车程还剩一小时。缺觉少眠的缘故胀痛的太阳xue拉扯着神经，她麻木地盯着窗外试图利用沿途的风景驱散痛楚。

    “姑奶奶你总算回来了！大后天就要答辩了，你还要不要毕业了！”

    从头到脚被雨浸湿，裙摆还在滴水，游莱像只落汤鸡站在寝室门口拧着袖口的水。

    “怎么就你一个人呢？她们去哪了？”

    “还能去哪？去找导师改论文了呗。”室友顶着不知道熬了几个通宵的黑眼圈，一脸的疲惫。

    “你论文怎么样了？群里在催交答辩申请表。”

    “差不多了。可能导师也麻了，没再继续刁难我了。”

    “羡慕啊，不过讲真的说不定你放弃保研是正确的选择，这写论文的痛苦我是真不想再经历了。”

    从衣柜拿出干毛巾擦头发，书桌上摆着几束硕大的黄玫瑰，端正的立在桌面上让她无法忽视。

    有的已经枯萎，有的还算娇艳，象征着爱意的花瓣变得褪色干枯，即将要灰飞烟灭。

    见她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看着桌上的花，室友有些心虚的开口：

    “周钺学长前前后后来了好几趟说他一直联系不上你，所以我才替你收了，你们有话好好沟通嘛。”

    “都说毕业季就是分手季，说真的，没想到你们竟然要分手。”

    毕竟还收了学长的零食，她决定再额外帮帮他。

    见她一直面无表情的盯着那些花，室友心里暗道不好，犹豫着开口：

    “你生气啦？”

    “没有啦，谢谢你替我收花。”游莱绕开行李箱，抱起花束干脆利落地推开阳台的门，将它们一束一束搁置在角落里。

    处理完之后她一脸平静，就像是下楼扔了趟垃圾，若无其事地蹲在地上整理行李。

    “累死了！累死了！我这辈子都不要再写论文了。”晚上八点，一回寝室室友就瘫坐在椅子上。

    一下午的时间都在填表、提交材料、调整格式、打印、装订，学院的办事效率低的离谱，来回奔波几趟两人才总算完成了论文的相关事宜。

    游莱将打印好的纸质论文随手扔在桌面上仿佛扔掉一只烫手山芋。如释重负地闭上眼睛，抱臂仰躺在椅背上放空大脑。

    太阳xue的神经随着桌上的手机跳动了一下，意料之中的看了眼来电，按了接通。

    电话那头先按耐不住，语气有些急切，“喂？你回来了？”

    “嗯…回来了。”

    “我在你们寝室楼下，我们见一面吧。”

    游莱保持着后仰的姿势没有动，时间停滞了两秒她才开口：“等我三分钟可以吗？”

    “好。”

    寝室楼栋门口的那颗石榴树下，周钺撑着一把黑伞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

    游莱快走了几步来到伞下，雨水沿着伞的边沿滴落，溅了几滴在肩头上激起水花。

    周钺握住了她的手往自己身边拉近了些，游莱没有挣开，任由他握着。

    “这几天玩得开心吗？”

    “挺开心的。”两人离开宿舍楼一同往cao场走去。

    “是不是认识了不少新朋友？连电话都不接了？”

    他玩笑般的开口，她的心脏却激起一阵钝疼，脑海里闪现出昨晚的画面。

    没有告别的结束，他会生气吗？他还会记得她吗？

    呼了口浊气阻断脑海中无序的闪回，游莱冷冽地开口：

    “周钺，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这场雨让夜晚多了几分凉意，后背泛凉，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下雨天cao场上的人很少，寥寥的几个人都罩在伞下谈论着自己的心事。她想起她和周钺刚认识的时候他们也总会在夜晚手牵手散步。聊喜欢的音乐，学院里的趣事…周钺大她两届甚至会告诉她应付考试的技巧。

    再后来，他们的时间渐渐被其他事情挤占，约会的场所也逐渐变成图书馆、自习室、学校食堂。

    他们总是很忙，却始终在维持这段感情，好像这已经成为他们生活中的惯性。在老师和同学眼里他们是E大最般配的模范情侣，就连教自己的专业课教授也打趣过她几次，结婚的时候别忘了给他们发喜糖。

    只是现在回想起这些她突然觉得好疲惫，整个人都快要分崩离析。

    她连自己的人生都找不到支点了，又怎么再去维系和另一个人的关系。

    “游莱，别再生我的气了好吗？”他的语气近乎哀求。

    “我一直在为我们的未来打算，也一直在为你考虑。”

    “你不想读研了没关系，我已经跟我的母亲商量好了让你去她的公司工作，她已经为你安排好了职位。”

    “以你的履历一定可以胜任，等我毕业后就回S市，到时候我们…”

    “你凭什么干涉我的人生？”没等他说完游莱便打断了他。

    往后退了几步，防御似的姿态让半个身子都暴露在雨幕里，雨水拍打在她的肩上却丝毫没有感觉。

    倔强地望着他，游莱忽然觉得他的眼睛很陌生。

    他们之间极少对视，即便是在最亲密无间的时候他也总是将头埋在她的颈窝。

    有时她望向他的眼睛，黑亮的眼眸中更多的是质问和不容拒绝，每当这时她的心里都会蔓延出熟悉的恐惧感，久而久之，她总是下意识的回避他的眼睛。

    周钺试图把她往回拉，却发现她坚若磐石地站在那一动不动，僵持之间他用了些力道攥紧了她的手腕。

    长达半个月的时间两人之间的关系降至冰点，此刻他受够了无声的冷暴力，开口道：

    “因为这是正确的选择，对于你来说这也是最好的选择不是吗？每个人都在想尽办法去好的学校，找好的工作，为什么你要停在原地？”

    “这个世界是不会被改变的人是没有办法脱离社会秩序而生存的，不要再任性了好不好？你能不能正常点？”

    他承认在他们之间他总是习惯处于上位，从一开始的建议到干涉再到不容拒绝，他偶尔会忽视掉她的想法。

    可她总是接受的，她应该明白这一切都是为了她好。

    他一直认为游莱是一只被他养在鱼缸里的小鱼，漂亮、温驯、掌在手心里，只属于他。

    他不明白为什么温润如水的女孩忽然开始变得像把锋利的刀。

    这把刀直直的对向他，仿佛要斩尽他们之间所有的爱意。

    “我没有想要改变什么，我只是想自己做选择。”

    “我会为自己的人生负责不需要任何人干涉。”

    她当然知道这世界不会被改变，可是遵循束缚的背后是变本加厉的规训，摧残着她的自我。

    她不愿再妥协了。

    游莱低着头吸了吸鼻子，阻挡眼眶里的泪流下来。

    手背上一片湿意，不知是泪还是雨。

    抬头再次望向他，游莱的眼里一片清明。

    “周钺，我们分手吧。”

    “不是因为任何事，也不是因为任何人，是我不爱你了。”

    下一秒，她甩开了他的手。抽离的太快，他甚至来不及抓住。

    双目相对，这一次她读懂了他的眼神。

    有震惊，有不甘，有不舍——还有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