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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家中遭遇了一位不速之客,这位客人与那位女士不同,是完全的不受欢迎的。唔……这句话或许不太严谨,对我来说,他就是完全不受欢迎的客人,但对于我的主人,他还算有趣,虽然我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或许就像她会喜欢狗这种毫无尊严的生物一样,她也会觉得格雷尔·萨特克里夫这位变态也有什么可取之处吧。 不过,他来的时间很不凑巧,那时我正在为我的主人进行按摩。 尽管我的主人冷漠而高傲,犹如骄矜的猫,曾经在黑夜的墓地单枪匹马与醉鬼战斗,对于自己折断的胳膊不屑一顾,但要让她发出惨叫和呻吟其实很容易。只要在她的肩部和腰部一些特定的位置稍加用力,她就会用力扣住身下的床单,拼命压抑住呼痛的欲|望,有的时候,她甚至会忍不住痛的满床乱滚。 她的工作要求她整日坐在电脑前,尽管她努力的保持了良好的仪态,也尽可能保证每天都有锻炼,但肌rou的僵硬和劳损还是不可避免,因此,这样定期的按摩对保证她的健康十分有必要。 当见惯了她高傲的模样,偶尔露出的狼狈姿态就显得格外有趣,我相当乐在其中。有的时候,我甚至会故意让她痛的更厉害,颤抖的更剧烈一点,反正她从不对此发表任何不满。为数不多的能让她被简单的感觉牵着鼻子走的机会,我怎么能浪费呢? 咳,有些啰嗦了,总而言之,格雷尔·萨特克里夫来的很不是时候。这位先生从很久以前就与我颇有渊源,那个时候,我还在侍奉我的上一位主人。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十分钟情于我,也因此总是做出一些令人无语的举动。不过,即便是这种讨厌的家伙也有可取之处,他能非常简单地被诱惑cao纵,在有的时候能派上意想不到的用场。 或许是因为我的主人做出的举动和发出的声音有些令人误解吧,他在敲门之前选择了破窗而入,给我们留下了满地的狼藉。所幸我的主人没有受伤,在场唯一受到惊吓的,只有那只在沙发一角打盹的狗。 “眼镜度数不对了就去重新换一副,门在那边,这个是窗户。”我的主人从沙发床上爬了起来,皱着眉头看着他。因为没戴眼镜,她的目光有些涣散。 “我去收拾一下。”我将眼镜递给她,她点了点头,吩咐我在之后为这位不走寻常路的客人倒一杯茶,调整了坐姿,将那只吓得小声抽泣的狗抱到了怀中。 “所以,这次又是谁要死了?” “你隔壁的那位。” “我的隔壁只有一只白色的猫,你们死神还管收割猫的灵魂?” “那家里还有一位老太太,是她的灵魂要被收割了。虽然一个年龄很大的老太太实在是让人提不起劲,但是没想到这竟然是塞巴斯蒂安的隔壁,这一定就是命运的邂逅吧!对吧!塞巴斯蒂安!” 那位先生一个劲的朝我抛着媚眼,我好像看到了空中来回摇晃的粉红色爱心,不禁觉得有些发毛,目光一斜,突然看见我的主人正用手指慢悠悠挠着小狗的下巴,那双眼睛狐狸似的眯起,满是看热闹的意味。 看来能让我头疼,对她来说也是十足的乐趣吧。 注意到我在看她,那位先生不高兴地皱起了眉头,手伸过去戳了戳她的肩膀。“喂,你不觉得你在这里有点碍事吗?不要打搅我和塞巴斯蒂安独处的时光啊,你这个小鬼!” 关于小鬼这个称呼,还有我的主人为什么会认识这个人,以及为什么会知道他的死神身份,这一切都要再次从那次她在墓地里折断了胳膊说起。 那一天我去接我的主人回家,但在离开墓地时,却意外的遇见了格雷尔先生。这位死神伫立在月光下,这么多年过去,他依旧钟爱红色,这让他在夜晚依旧十分显眼。 我的主人视力很差,直觉却很好,她几乎和我同一时间发现了这位怪异的先生。他一言不发地举起那把电锯形式的死神镰刀,朝我们冲了过来,我只能赶紧停下脚步,试着用语言交涉,避免与他产生正面冲突——毕竟我的主人伤的很重,她甚至连抱紧我的脖子都做不到。 面对着嗡嗡作响的电锯,我的主人一点也不觉得恐慌,她甚至还兴致盎然地打量着他,然后问我:“你的熟人?” “是的,十分不想再见到的熟人。” “塞巴斯蒂安!都一百多年没见了,你怎么还能那么冷淡啊!那个小鬼是谁!” “噗。”我没忍住,笑出了声。我的主人今年二十八岁,身高虽然算不得高挑的类型,但无论如何也不该归类于儿童一档,但由于夜晚寒冷,我将大衣裹在了她的身上,挡住了她的身形,再加上她的脸——我的主人,有一张对于天生就显得年少的亚洲人来说,也十分稚嫩的娃娃脸。所以,如果不知道她的举止风格,将她认作儿童不足为奇。 我的主人并不介意他的冒犯,而是再一次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我后来才知道,她那是在总结他的特征,好为自己的素材库之中增添一笔色彩,也更方便她编织出言语的罗网,试图将其cao纵在手中。 我为他们二人做了介绍,果不其然,当听到死神的名讳时,我的主人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恐慌,相反,她相当兴奋,我听到她的心脏在胸膛内再一次鼓噪的声音。 她十分友好地与他攀谈,镇定的仿佛当晚喝过的酒,受过的伤都不存在一般,之后,她邀请他有空来家中做客。“毕竟,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牙齿是锯齿状的死神呢。”她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你意外的很明事理嘛,脾气也很好,比起之前的那个小少爷好多了。”格雷尔先生说道。 我从未提过我前任主人的事情,我的主人也从没问过,这是她第一次知道关于少爷的事。不,应该是第二次了,她懒得为我命名,也懒得安排我的身份,所以直接让我顺承了前任主人时的一切,凭她的聪明,并不难推测出点什么。毕竟,她可是信息的饕餮呢。 我的主人对此什么也没说,当格雷尔先生与我们告别之后,她才慢悠悠的又靠回我的怀里。“那个小少爷的脾气真的那么差?” “嗯,是一个十分任性的孩子。不过要论起人后的手段的话,二位应该是半斤八两吧。” “哼,有趣。”她从鼻子里哼笑了一声,紧接着就闭上了双眼。在那之后,她再没有提起过少爷的事。我稍稍有些失望,这是一个有趣的故事,我以为她会有点兴趣呢。 或许是因为格雷尔·萨特克里夫的那句话,我的主人决定在他面前扮演一个十分知趣的人物,所以,在他说出这种客人驱逐主人的荒唐话之后,她居然真的听从了,抱着那只狗就进入了自己的房间,不久就传出了打字的声音。 当然,以上只是我的猜测,我的主人不会把她的想法告诉我,她所有的心思在出口之前就已经掩埋在字符中了。 中午的时候,我的主人难得一见的换上了出门的衣服,而我那时正在准备午餐。 “您不在家中用午餐了吗?” “谁说的,又没有人约我。”她一边穿鞋子一边说道,“我只是想去隔壁看看,午餐前会回来的。” 我的主人将自己活成了一个五彩斑斓的幽灵,她活跃于网络,在文字的钢丝上翩翩起舞,可在现实当中,她极度避世,能不出门就不出门,我唯一看到她保持稳定关系的人就是那位女士,至于邻里关系什么的,她自然是不会去经营的。所以今天,她应该是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隔壁原来有住人。 “如果您想知道那位女士的信息的话,我可以告诉您……” “不必了,我自己先去看看,等我回来,你再给我做些补充。”她打断了我的话,急匆匆地出了门,深棕色的防盗门砰的一声关上,掩盖住了她略微加速的心跳声。 是因为想要抓住最后一次契机与邻居打个招呼的负罪感,还是想要捕捉那位老人临近死亡时最后的状态而如此急切呢?我猜,是因为后者吧。身为人类,我的主人的罪恶感和同情心却稀薄到近乎不存在,她蔑视规则,所以蔑视人类,自然,也蔑视同为人类,生活在规则下的自己。 果不其然,她在午餐时间回来了,手上还多了一些手工制作的零食,其样貌简陋,一看便知是那位老妇人用自己颤抖的手一点点制作出来的。 我的主人把它放在了厨房的冰箱里,却阻止了我扔掉它们的动作,于是,那粗糙的点心就和我制作的那些精致的糕点摆在了一起,活像上流社会举办的舞会当中混进来的流浪汉。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在我的主人的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嫌恶与愤怒。 她的这份难得一见的情绪的缘由是什么呢?是那粗糙的糕点?还是我未经允许便妄图擅动她所有物的行为?我猜不出来。 她本打算午饭过后再仔细听我关于老妇人情况的汇报,可是格雷尔先生从卫生间里冲了出来,又杀进了我主人的卧室,搞出了不小的动静。我主人的眉头狠狠地跳了跳,还没来得及动手把他拽出来,就被冲出来的他狠狠卡住了双肩。 “你的化妆品呢?护肤品呢?漂亮的衣服,珠宝,首饰,项链?” 他的动作太粗鲁了,我的主人的眼镜从鼻梁上掉了下来,我不得不出手把他扔到一边,顺便帮我那开始到处摸索的可怜主人重新戴上了眼镜。 看得出来,我的主人有些无语了。她稍微花了点力气,才终于恢复了之前那种冷淡的姿态。“有什么问题吗?我确实有啊,虽然不多,不过也没什么用的地方。” 格雷尔先生的背后似乎冒出了熊熊的怒火,他开始拉着她大谈特谈关于一个成熟的女人,一个鹤立鸡群的女人,一个独领风sao的女人,应该有什么色号的口红,什么品牌的衣饰,应该要活跃在人前,作为众人目光的聚焦点。 然后,他忽然拉着我的主人冲回她的房间,从衣柜里翻出了几件炽热的红和纯洁的白搭配出的衣物,不由分说套在了她的身上,又翻出我的主人那为数不多的化妆品,为她打点好面容,就拖着她上了街,说是要给她好好买点女士该有的东西,让她焕然一新。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格雷尔·萨特克里夫很厉害,他的审美很不错,那身衣服确实很出彩,而且,他轻而易举的做到了我一直做不到的事情——让我的主人为了自己的形象去多买点什么。 只不过,我有点可怜我的主人,她或许只有在去上厕所的功夫,才能获得笑一笑的机会,不像我,现在可以肆无忌惮地笑出声来——格雷尔·萨特克里夫显然是看多了一些煽动女性情绪的文章,而他话语中引用的几篇,正是出自我的主人之手。 连死神的情绪也能牵动,将其变作掌心起舞的人偶,我的主人还真是厉害啊。 ——我的主人在晚餐前回来了,令我惊讶的是,尽管被死神拽着跑了一整个下午,她却没有表现得十分疲惫,至少,她的步履依旧稳健。 她被强制购买了一大堆东西,手心甚至出现了赤红的勒痕,而那些东西不出意外的,都是清一色的红。她说,他们去唱了歌,难怪,她没有直接累的被人抱回来。只是我有点好奇,这一次,她展示的又是一副什么样的歌喉呢? 她吃了晚餐,让那位不速之客去了客房休息,她则待在客厅里,揉弄着狗的耳朵,询问她今天没问完的问题。 其实她已经搬家过来几个月,却依旧没有发觉隔壁住了人,并不全怪她的避世。 她最新选择的住宅是一栋在她的国家并不能算是常见的独栋,面积有她曾经那间租住的房子的三倍有余,地处城市外围,交通和配套设施不算完备,但对于她来说已经绰绰有余。然而这还不是她的最终打算,她最终的目标是找到一栋位于山林间的屋子,只是她现在还没有找到心仪的目标,也没有攒到足够的储蓄。 这样的独栋建筑自带一个小院,算作屋子的门面,而隔壁那位老妇人的院落中长满了杂草,因为久未处理,甚至有些草能长到及腰的高度,加上长时间的悄然无声和门窗紧闭,我的主人无法察觉隔壁其实住了人也十分正常。 对于我来说,隔壁那户人家还是与我颇有渊源,因为那位寂寞的老妇人为自己养了一只浑身雪白的猫。 每日大量的闲暇时间让我有了很多的机会与这位迷人的女士相处,当然,我的主人对此知情且毫无意见,她只是一直以为那只猫是生活在隔壁院子中的野猫。 出于这只猫的缘故,我与隔壁的那位老妇人有过几次接触,她虽然年迈,但依旧神智清醒,尽可能保持着整洁,说话的语气和蔼而亲切,并且和大多数老人一样,有着不服老的性格。 她是自己主动要求住到这里的,因为她唯一的女儿结了婚,而她不想成为她的拖累。女儿因为工作和家庭的繁忙而极少来看她,所以她养了一只猫来排解寂寞。 我的主人想知道的就是这么多,当我想要告诉她那位老妇人的女儿的名讳,居住城市和一些闲聊得来的陈年往事时,她制止了我。 “这些就足够了。” 我有些惊讶,“您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已经收集到这些信息了吗?” “没有。”她掏出了手机,往自己的素材库里速记着什么。“我没问。” “为什么?” “因为不需要。”我的主人抬眼扫视了我一眼,又飞快地将视线移回了屏幕上。“我比她的女儿小了七八岁,正符合记忆里与她分别时女儿的年纪。她很孤独,我还什么都没问,她就几乎要把所有的事情都讲给我听。我阻止了她,也有可能是没有阻止,但也没有去记忆。我只想看看她的状态,并不想搞什么身家调查。” “不过,我倒是有些后悔没有早点去和她聊聊,如果时间充足,我应该会听到很有意思的人生经历。”她说着,眯起眼睛笑了起来,眼中带上了几分兴味。 “这样的话,也能让那个孤独的老人好受一些了呢。” 笑容在她脸上停滞了一秒,随后她身子后仰,抬眼看向了我。“表面恭敬友善,背地里却扔掉她所有赠物的你,和自始至终都冷漠无知,只把她当作素材的我,到底谁的性质更恶劣呢?” 她没再理我,去冰箱里取出了那粗糙的点心,捡出了几块扔进了嘴里,慢吞吞的咀嚼着,随后走向了洗漱间。 “我不想这些衣服放到我的房间,麻烦你去把它们挂进主卧的衣柜里。” 这是她入睡前对我下达的最后一个命令,或者说,嘱托。我明白她的意思,这是让我检查衣服上的吊牌,如果没有剪,那就全部退掉。 说来也是比较稀奇,我的主人明明是这所房子的执掌者,可在所有的四间卧室之中,她选择了体量较小的侧卧,把床,衣柜,书柜和桌椅全都一口气搬了进去,剩下的位置几乎只铺的下一张瑜伽垫。这和她过去在那间房子的布置近乎完全相同,看得出来,她完全不需要这剩下的巨大空间,就像她完全不需要我一样。有的时候我甚至怀疑,她是不是也像常常忘记我的存在一样,忘记自己房子的剩余空间了? 于是,那间本该是给主人享受生活的大床如今几乎沦为了储物间,尽管由我来保持着整洁,但却好像一个展览品一般,告诉所有的人,这栋房子是空的,您瞧,连主人房都无人居住。 在整理好她的衣物,坐下写下今天的日记之前,我打开了冰箱,试着尝了尝那位老妇人的糕点。人类都说奶奶做的点心是最好吃的点心,但很遗憾我的味觉系统与人类天差地别,并不能吃出什么区别。不知道在我的主人是否察觉出了其中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