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四

    论玩弄光影的玄妙，这座矩形暖阁是雪月斋的翘楚。

    腊月雪纷纷，琉璃窗棂隔绝了肃冷，只剩暧昧温柔，任红艳艳、蓝澄澄的光在青砖上美轮美奂地纠缠。

    轮椅的吱呀盖过了茫茫雪声，宝珠直直盯着他，没来由地有一丝紧张。

    即使知道他看不见，她还是紧张。

    盲公子膝上搁一卷书，凸起的盲文默在通篇干涸的红褐中，一眼悚然。

    这书难道是……上次染了她心口血的那本？

    薛慈温声问：“落水不是小事，身子可有不爽？”

    “我没事，”宝珠回神，主动把手递过去，“公子不放心，要不摸摸我的手？”

    容颜绝代的盲公子垂下眼，辉业嘀咕道：“那叫把脉，不是摸手。”

    把脉？不还是摸手么，宝珠笑：“这雪天冷得紧，公子呢？我不在这几天可还好？”

    盲公子端坐在轮椅上，像一尊玉雕，半晌才道：

    “我…不吃鱼，以后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

    他抬起无神的双眼，摸索着将掌中的瓷盒放入她手里，“南海珍珠佐晨露研磨，平疤有奇效。明日卯时霜露最净，你不必为我守夜，好好歇息。”

    瓷盒犹带清苦的体温，宝珠下意识摸了摸脸，故土风物竟从一个从未见过海的瞎子口中道出。

    他什么意思，难道她毁容后真的很丢人？

    拨开瓷盖，盒中数颗粉色浑圆，正是南海独有的养颜珍珠。

    “公子对你真好，”辉业看了一眼，“你不见了，阿公打听出那些事，我只当你寻短见回不来了。公子他天天攥着这么个盒子关门看书，原来是为你准备的。”

    方才盲公子吩咐她好好休息，让辉业送她回雪月斋，这会两人正在路上。

    粉色的珍珠晃得她心神不宁。宝珠合上盖子，突然发问：“我的脸很丑？小哥儿说到底有多丑？”

    辉业端详一阵，“仔细看…没多丑。不如说因为另外半边脸很漂亮，所以整个人看上去比较恐怖，像鬼。”

    这听起来可不像没多丑，宝珠一噎。

    许是见她失望，辉业接着道：“反正你是公子的女人，公子喜欢就好，他又不晓得你的长相，丑不丑有什么要紧。”

    宝珠一哂，“照小哥的意思，若公子有一天看得见了就不喜欢我了？”

    “这…不好说，别难为我。”辉业忽话锋一转，谄媚道：“对了，阿公昨晚上看星星，也说这雪一时停不了的。小姑奶奶，你哪里学的天文占星之术，也教教我呗？”

    预测雨雪需要丰富的知识与经验，有识之士在任何地方都会被尊重。

    “哟，”宝珠挑眉，“小哥挺能屈能伸嘛。”

    “害，不敢当，不打不相识嘛。”

    *

    礼国寺客房。

    “采萍，”啜茶的少女眼神微动，“你的手怎么了。”

    这少女脸如满月，云鬓高盘，一颦一笑皆是仕女图里的古典美人。

    “我……”

    女童原一路偷抹眼泪，这会肿着眼睛支支吾吾的，缩着手不敢拿出来。

    “你的手见血了？”薛芸皱眉，“清修之地岂容你坏了规矩，来人，送她回她娘那里去。”

    采萍扑通一声跪地，“小姐，宝珠姑娘纵容她的狐狸咬我，还仗着在您跟前当过几年差，现在又是那一位的……叫让我当心，说下次就默认我的手不是我的了。”

    “慢，”听到熟悉的名字，薛芸放下茶盏，“再说一遍，到底怎么回事。”

    哆哆嗦嗦把事说了，采萍哭求道：“小姐开恩，奴婢实在不敢坏规矩，是宝珠姑娘纵畜伤人呐，请小姐为奴做主。”

    姑娘…呵，一个随手能捏死的贱婢，算哪门子的姑娘。薛芸心中轻蔑，淡淡道：“罢了，既是无心之失，起来说话。”

    “谢小姐，奴婢……”采萍忙站好。

    “安静，起风了。”薛芸步到窗前，对着雪景伸出手，“连病秧子的床榻都爬，污秽的人藏不住了，就让雪…掩盖掉所有不洁吧。”

    ……

    与此同时，后门的车顶，一只赤红狐狸抖落绒毛上的雪茬，跳跃着溜进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