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暗度陈仓

    惊雷四起。

    你实现自己的诺言，杀上阐教，满身是血地站在了鹤童面前，时隔多年，你一无所有，孤身一人，而她穿着阐教的制服，高高在上，将自己的冷血藏匿在风疏雨骤的阴影后。

    飞檐替她挡住风雨，鹤童的背后，一间又一间玉白的宫殿，一座又一座越不过去的山头，她依仗于此，迎着你的刀尖，她毫无惧色。

    你身心俱疲，手腕痉挛，已拿不住刀，漫天的大雨顺着你的伤口砸到地面，你庆幸你的眼泪也一并被带走了。

    你问：“为什么？”

    她说：“截教，湿生卵化之辈，本就该死。”

    她用这般轻飘飘的解释，敷衍了横亘在你们之间的血海深仇，消解了你和你爹娘长达数年的善意，那些浮光跃金的属于你们的过去，飘渺得好像你临死前做的黄梁大梦。

    她一刀两断的态度本该中伤你，然你只觉得可笑，说恨都可笑，让你犹疑的在鹤童那里只剩下不值一提的冷漠，你看不到和她的曾经。

    既然如此，你也不要了。

    你说：“你真恶心。”

    你厌恶她。恨她。排斥她。

    你的情绪从不掩饰，见她时，是一把把尖锐的刀。

    而鹤童，在你面前，她是一潭死水。

    刀伤不了水，水溶不了刀。

    像现在，她交叠着双手，脊背笔直，似有一把戒尺撑着，站在后殿冰冷的玉雕立柱旁边，面无表情地说着什么。

    零星几个人影在一望无垠的地面挪动，声响稍大些，回音浪一样地撞回来，久久不息，即便如此，仍填不满偌大的牢笼似的宫殿。

    她身在其中，自以为傲，金玉在外，已冷得不能再冷，空得不能再空。

    你从头跟她到尾，岁月馈赠了你一场漫长的自愈，使你如今能心如止水，冷静地察觉她除了有偶尔仰下巴的小习惯外，与你记忆里的鹤童再无半点相似，连白鹤本体的影子都无甚残留，连绵的压制着的憎恨悄然凝滞，你在空旷的短暂的间隙生出了阐教不过如此的感慨。

    不合时宜的开小差，但够了，已经阻止你不管不顾把她杀掉的念头。

    眼见着鹤童离开，你正要飞下去拦她，余光瞥到一个矜贵的金色影子。

    是刚才的青年。他依旧一身规整的文武袖，鹿角弓盘在腰上，目光由近至远，浑然天成的掌权者的审视，又落回到鹤童身上，忽而变成被清晨露水打弯的早春绿叶。

    他低头说了些什么，鹤童摇头，他有点着急：“她是截教的人，怎能放任……”

    难怪。

    你醍醐灌顶。难怪这样心急地置你于死地，原是为鹤童鸣不平。

    可是，她有什么不平的？

    在你找她对质之前，你甚至怀疑过你父母瞒着你对她做了什么令人发指的恶心事，其后很长时间，你都在艰难地消化她就是个坏种的事实。

    你与她不共戴天。

    可她还活着。

    你人生最浓烈的爱与恨，遗憾与绝望都来源于此。

    “柳叶镖。”

    对于你的出现，鹤童早有预料，她的面容不曾因为你生出一丝波澜。

    即使做了心理建设，想将她千刀万剐的冲动仍顺着心底野草一般攀爬上来，你咬着唇，努力克制恨意：“还我。”

    鹤童盯着你，你讨厌她赤裸裸的打量。

    许久，久得你快要和她干架，她终于说话了：“在玉虚宝库。”

    他们玉虚宝库是什么赃物收集地吗？

    “你明知道柳叶镖是我的！”你深吸几口气，仍怒不可遏，“那正好，玉虚宝库的钥匙给我。”

    “……需要通过升仙考核，念过升仙咒后才可在玉虚宝库里任意选一样宝物。”机器做久了是这样，繁文缛节念起来语调都不变，鹤童一顿，“不难，击败三只地仙级别大妖就可。”

    你冷笑一声。

    “敢问鹤童你是什么级别的妖物，我拎着你的头，兴许能被破格录取呢。”你退后一步，做出个防御姿势，语气嘲讽，“或者你拎我的人头，免得你好师弟见了面就想杀我。”

    鹤童微愣，表情碎裂，出现了瞬间的疑惑，和一点你难以理解的开心。

    “鹿童不是你想的那样。”

    哦，一个男人可以让她变得生动。

    你不关心，你只觉得没意思透了：“无所谓。我要钥匙，或者我们打一架，打死算完。”

    鹤童又沉默，半晌她问：“你为什么一直背着手？”

    因为自从你进了玉虚宫，姻缘结就一直动个不停，你回应只得到片刻消停，哪吒真的完全不放心你，你怀疑你的小指头要被拽断。

    “……钥匙。”

    鹤童再次沉默。

    她在你出手的前一刻妥协：“我跟你一起去。”

    在救石矶之前，你从未来过玉虚宫。

    比起三仙岛的任何一座宫殿，它都大得多，也没趣得多。

    三仙岛由三位娘娘共同改造，风格迥异，各有各的鲜活处。

    云霄娘娘喜静，却爱各色鲜花，爱四君子，爱自然草木，她在寝殿后面到偏殿的空地上，建造了一个四季皆有花草盛开的院子；

    琼霄娘娘素爱风雅，弹琴对弈，吟诗作画，焚香品茗，她的居所周围特地开了几间收藏室；

    碧霄年纪最小，爱胭脂水粉，花里胡哨的首饰，她钟爱垂下来的长流苏，或着走起路来琅琅作响的腰链，项链，脚链，她还喜欢买颜色鲜艳绚烂的衣服。

    你也喜欢各色首饰，不过你大大咧咧，懒得盘发髻，珠串挂你头上十天半月不是丢就是坏，索性改为长长的尾端带一点银饰流苏的发带，你的三十六柄柳叶镖，每支都有不同的穗子，你还编了不同的名字。

    用其他两位娘娘的话来讲，碧霄师徒一看就是没长大的小姑娘，往她俩家里瞧，不是这个咣啷啷，就是那个晃呀晃。

    玉虚宫则全然不同，殿外气势恢宏，走进了，白得耀眼，却冷冷清清，没什么细品的滋味，这样的房子，养出来的人也生硬刻板，难怪你看阐教门下的小弟子，一个赛一个不顺眼。

    正想着，身后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你抬眼望去，是个眼生的男子，穿着捕妖队制服：“鹤童大人，无量仙翁找您。”

    “什么事。”

    “没说。”那人思忖着，“听语气，恐怕是件要紧事。”

    鹤童垂下眼睛，几息犹豫，道：“没了钥匙，你只有不到半盏茶的时间，柳叶镖是你的东西，找也好找，时间到了出不来，我不会来救。”

    你几步上前，石板霎时变色，幽蓝的流体水似的漫过你的脚踝，你好奇去摸，底色透明，触感柔软，在你指缝间四处游窜，失重感接踵而至，在你闭眼前一刻，你发觉那位捕妖队的队员并未随着鹤童离去。

    你泛起警惕，正要动作，便见他一个急冲。

    同时，你的手被无名力道往前一拽。

    “……”

    置身广阔深海中，你抬起手，勾了勾尾指。

    姻缘结现出原形，另一端牢牢拴住面前人的小指头，他化作火红一团，长发随风而动，眉眼飞扬，神色自得又嚣张。

    “慢死了，还得我出手。”

    变身术。他竟连这个都会，而且这般学以致用，你阴奉阳违：“厉害厉害，不愧是你。”

    成群的鱼从你们身边穿过，举目而望，满天无边无际的深红，浮空之下，脚踏浩瀚无垠的宝蓝，远处几团渐变的明光，沤珠槿艳，转瞬而逝，你下意识追逐，被眼前鱼群银河闪醒了理智。

    元始天尊怎么回事，别的地方都创得美轮美奂，独独玉虚宫内部一团死气，差评。

    哪吒在旁左顾右盼：“东西在哪里？”

    你心中默念三十六柄柳叶镖，一条小鱼朝你游了过来，散若星辰，在你手心化作了武器。

    你欢呼一声，惊觉不对：“等等，那个混沌回魂丹，它长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