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3. 第二夜 (1)

    1

    墨利诺厄再次进入厄瑞波斯，这是她今生第二次进入这里。

    当她在三岔路口休整的时候，曾呼唤过荷马，那位旁白，故事的叙述者。他没有回应王女，让墨利诺厄心存狐疑：从自己记事起，那位杰出的诗人就盯紧了你的每一步，你的每一次失败、每一次胜利，每一次冒险他都有目共睹。

    莫非这个时空的她没有荷马的陪伴吗？

    墨利诺厄感到一阵气馁，在泄气过后，又调整过来，宽慰自己道：就连老师都会和自己想象的有所区别，荷马肯定也不是原来的那位叙述者了。那他会在哪里？自己还能找到他吗？

    荷马是你最信任的伙伴，你们无话不谈，倘若他也被克洛诺斯传送到这个陌生的时空，你们还能互相有个照应。

    可惜荷马不在这里，自己又是孤身一人了。

    墨利诺厄又想起堂姐阿尔忒弥斯，上辈子只在丛林和水域偶尔碰面，狩猎女神会和你一同厮杀，她会一言不发为自己抹去脸上的血污，又转身匆匆离去。即便如此，也仅仅是泛泛之交。若非你们同为银月姐妹，你相信自己根本不会信任任何奥林匹斯山上来的人。

    而在这个时空的你的记忆里，她们是最亲密的姐妹，她们总是有说不尽的话，但她们也离多聚少。即便如此，墨利诺厄仍觉得新奇和怪异。

    今夜的厄瑞波斯有些安静过头了。王女往前走去，绕开枯树，拨开齐腰高的野草。在这一片区域的中央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印记。

    见你来了，冰雪从赐福周围蔓延，抵达至少女身前。墨利诺厄不知她来了多久，却能笃定她定是收到了奥林匹斯的消息，特意来找你的。

    赫卡忒不希望奥林匹斯和你有所交集，所以你也从没蠢到自己跑去认亲。她没有在你面前讲过谁的坏话，但你仍能听见在暗灵们之间相传的流言蜚语：奥林匹斯山的神明对三岔路口的女巫颇具微词在你尚且年幼的时候，你就已经知道赫卡忒和许多神都不对付了，她所有的耐心和温柔都给了你——所以，你也一直将她的意志当做你的意志，将她的心愿当做你的心愿。

    赫卡忒很少讲起来你的亲戚们，两人除外：一位是赫斯提亚，她的朋友；一位就是德墨忒尔，你的外婆。

    墨利诺厄或多或少知道她的外婆有多么宠爱她的母亲，这次前来的用意已经不言而喻了。

    2

    少女心下高兴，面上并不显。德墨忒尔是你如今血脉最近的家人了。墨利诺厄触碰到那团凛冽的雪球，在一股没有想象中那么凛冽的风雪席卷在周身，自己无端想起了——她遗忘了这位长辈最初的名讳，在她的威名和怒火还没有抵达人间的边际，她曾是让人间四季如春的女神。

    墨利诺厄轻轻说道：“老师跟我讲了好多关于您的事，这次终于亲眼见到您了。以哈迪斯之名!奥林匹斯诸神，我在此领受神谕！”

    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从风雪里显形，她的脸色冷若冰霜、拒人千里之外。却在见到你面孔的瞬间柔顺下来。墨利诺厄知道，她已经确认你的身份。时光在她的眉眼间留下皱纹，德墨忒尔仍是美丽非凡，而你深知美貌是四季女神最微不足道的优点。她涂了浅蓝的唇釉，银白的长发盘在后脑勺。克洛诺斯的复仇计划包括了将奥林匹斯收入囊中，宙斯并不能置身事外。你时常怀疑他被囚禁在地底下这么多年，为什么还有那么大的能量。不过，连四季女神都穿上了银子打造的战甲，想必奥林匹斯已经动员了全部力量来抵抗那位时间泰坦。

    德墨忒尔的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个小戒指。如雪花一般晶莹剔透。她身上唯一的绿色是她的眼睛和她手中的绿色丝带，看起来是珀尔塞福涅的发带。她披落了一身用枯叶做成的斗篷，积雪如披肩簌簌落下，背后有几根枯枝落叶做成的装饰，以如今胶着的战况，那凋零的状态也应景极了。

    墨利诺厄忐忑地接受传闻里孤傲的凛冬女神的打量，在片刻后，德墨忒尔开口道，声音如此从容优雅，滴水不漏。王女却听出了一丝颤音：“……你看起来像极了你的母亲。我不能再失去她了。只要能把她找回来，哪怕要把整个冥界冰封也在所不惜。你会帮我的，对不对，外孙女?”

    赫卡忒曾精准形容过德墨忒尔：德墨忒尔对珀耳塞福涅倾注了自己所有的爱与仁慈，却从未真正信任过自己的女儿。墨利诺厄曾半信半疑，现在却明白了——你的老师眼光真是毒辣。

    你相信自己神似母亲的脸是让外婆喜爱你的大部分原因。你恭敬地行礼：“当然，救我的父母兄长脱离苦海……是我唯一的心愿。“

    四季女神朝眼前的女孩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她似乎不太习惯这般亲近。墨利诺厄知道她已经尽力在向你表达善意了，要知道在奥林匹斯山上，没有人能博得她的喜爱。自从所谓的家族弃她的女儿于不顾，她便不再是仁慈、勤劳、意志坚强、善于保护的女神，她的悲伤与痛苦让她对奥林匹斯鄙视并怀恨在心。就连雷霆之主都要在她面前小心翼翼，担心这位专横的二姐做出什么极端的事儿来。

    “墨利诺厄……我原本以为，你一定也被夺走了。刚刚诞生就被克洛诺斯掳走，和我女儿以及与她亲近的那些人一起。但岔路女巫把你救了出来，是吗?她怎么能这么长时间都不跟我说一声……?”德墨忒尔不等你解释，似乎也是看穿了你的为难，她把那根绿色丝带放到王女手里，”这是你母亲年少时候的发带，我每天都会为她梳发。“她的目光停顿在王女的发色上，”你和她是我最喜爱的麦穗，倘若你能亲眼看看我的田野在朝阳下闪耀的样子就好了。“

    墨利诺厄拿发带给自己扎了个小辫子。诚恳地说道：“敬爱的四季女神，我同样怀揣期望想和丰收女神团聚。相信我们将来会有很多机会合作的，”随即露出女儿家的娇憨神态，接着请求：“如果您能每次见面都告诉我一些母亲的事情，我会非常感谢您的。”

    德墨忒尔在外甥女面前彻底放下架子，她似乎察觉不到自己的声音有多么轻柔：”亲爱的孩子，不用那么拘礼，叫我外婆就好。看来那个女巫把你教养得很好，我放心了。“她把左手的镰刀放到右手拿着的箩筐里，左手掌心汇聚出一团小小的风暴，又在你的目睹下散去，凝结成一团晶莹的浅蓝光球。

    墨利诺厄几乎因这美丽的一幕忘记了呼吸。四季女神的力量仅窥见冰山一角，便挪不开视线了。

    德墨忒尔把光球放在少女的掌心，没有选择，不容拒绝，如此霸道。随后化作一缕风雪，抚了抚墨利诺厄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