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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终于开口:“打算打一架吗?”他目光掠过胖尚书的脸,胖尚书倏地住了嘴。李国老看向许稷。她字字句句都是争执,但面上已经没有情绪,这些年的宦途沉浮已经将她锤炼成了这样的人,哪怕心中对此愤怒不平,却仍然冷静。“此事不宜cao之过急。”一旁赵相公道,“眼下不是简单减少征收就能起效的,国老如何看?”李国老语声不急不慢:“的确。朝廷只顾减少征收,地方会不会照做很难说,从嘉想得太简单了。”许稷动也不动,只问:“此乃诸道监察御史职责所在,御史台难道是空置吗?朝廷倘若也无动作,地方更不会有举措,难道要等着自下而上——”“从嘉!”王相公警告她不要乱说,许稷这才闭了嘴。漫长的会议上,要解决的事多得无边。如何分配、如何改革都是问题,争执与扯皮简直无休无止。从下午时分,一直谈到深夜,连诸司值宿官员都已经入眠,这会议仍在继续。有人起身走动,有人去饮茶吃药,许稷低头换纱布。后半夜老头子们撑不住纷纷撤了,许稷也回家去。叶子祯半夜披着袍子给她开门,打着哈欠道:“还以为你不回来了,睡之前给阿樨弄了rou末软饭,还剩不少呢你都解决了吧,我先去睡了。”“等等。”叶子祯精神了一些:“你又要怎样?要我给你弄饭吗?”他吸了吸鼻子,将袍子穿好,二话没说去将一直温着的饭拿来给许稷吃,又在她对面坐下:“说吧,什么事?”“能替我写折子吗?”“好吧。”叶子祯瞥一眼她的手,拿来笔墨奏本,挑亮了灯:“你口述即可。”许稷边吃饭边说,叶子祯一字不落记下,越写眉头拧得越厉害。许稷搁下饭碗之际,他忽然停笔:“你这样大刀阔斧的想法,一伸手碰到的全是利益,恐怕是很难行得通。”“可如果慢慢来或许就来不及了。”许稷眉间写满焦虑,眼前的这棵空心大树已经开始摇晃,似乎随时都要倒地。而她满腹心思都是要添土施肥稳固根脉,将巨大树洞填补结实,或许这样还有转机,那大树就还能继续屹立不倒。但她已经察觉到了一人之力的卑渺。叶子祯沉思半晌不说话,继续替她写折子。初秋深夜,夏虫仍然嘶鸣,并不知道自己即将死在这秋日里。——*——*——*——*——这份折子由许稷署名,需要呈送尚书省左右仆射,勾检过后再递呈中书门下。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叶子祯说得没错,改革所触碰到的是结结实实真金白银的利益,形同出手碰壁,到头来可能只撞了一手血。许稷这一日等在中书省外,可还未轮到她议事,就见一吏卒飞奔而来。那吏卒面色发白,呼吸局促,似乎急着想要汇报什么事情。中书省门卒却拦住他道:“有事排队去,中书省事情多着呢,你看许侍郎都站了那么久了。何况你文书呢?你怎么那么眼生哪,你哪里的啊?”那吏卒深喘一口气,手抖着袖子里摸出文书来,慌得都打不开那封筒:“某、某是来报军情的,急信——快、快让我进去。”门卒死心眼:“排队排队!”吏卒快要急哭:“当真是急信哪!”他转头看向许稷:“侍郎让某先进去行不行?”许稷问:“怎么了?”“东、东都失守,函谷关危矣——”☆、第103章【一零三】别长安东都洛阳地处河南道,虽在关内道外,但凭借运河优势沟通南北,地理位置极其重要。东都一旦失守,叛军直奔函谷关而来,倘若函谷关及潼关失守,那么长安就再无屏障庇护,这是最糟糕的变故。外敌扰边,内起祸乱,禁军东奔西走,原来严备的京畿地区如今却兵力不足守卫虚弱,八百里秦川,危机重重。吏卒将军情速报至中书省,又呈枢密两院,最后报到皇帝跟前时,调兵已经紧锣密鼓地开始了。小皇帝虽然年纪不大,但也知道东都失守几乎是天塌了一半,朝廷军此时要做的是务必守住函谷关、潼关,逼退叛军夺回东都。河北河南战况不妙,神策军也是受困重围,至于手握雄兵的诸镇节帅,在得知东都失守后各揣心思,不是拥兵不救,就是磨磨蹭蹭敷衍调令。只有凤翔等镇调兵支援,但面对东边气势汹汹袭来的嚣张叛军,仍不敢拍着胸脯说“潼关一定能守住”这种话。东都沦陷,江淮货运被切断,长安及军队的供应愈发紧张,朝中弥漫着悲观的气氛。小皇帝也不下棋了,每一天都等着最新战况的汇报,时忧时喜,心却一刻都不敢放下。一群老头子也整日愁眉不展,许稷则穿梭于内库与左蔵库之间,竭力缓解供应大难。长安百姓也终于大梦初醒。忽然飞涨的米价、冷清下去的东西二市都是不祥征兆,一些老者回想起几十年前被方镇变军攻陷的长安城,铁蹄刀戈,大火哭声,每个夜晚都是噩梦。倘若、倘若潼关当真守不住——长安会迎来怎样的明天呢?白发老者们为此担忧之际,已有权贵世家收拾家当打算逃往老家避难,至于老家在东边的,就只能往西找同僚、同窗家躲避。因万一叛军入城,第一个要清算的必然是权势贵族,不逃就是等死。长安西边的金光门霎时热闹起来,车马如龙,柳枝遍地,离别酒一盏又一盏,驿亭流水宴一桌一桌地换。至于多数百姓,无处可去只能老实待着祈愿,期冀长安别落入叛军之手。而这时禁令也下来了——在京中为官者的家眷不得出城,以免扰乱军心民心。金光门重兵把守,出城顿时变得困难。那些没来得及走的,个个都惶恐到了极致,因函谷关的战况实在不容乐观。许稷这日出门时天还没亮。外面起了霜,晨风很冷,叶子祯披着袍子走出来,小跑到门口,同她道:“我已经在准备后路了,可能近期就会走。”许稷点点头:“诸事小心。”他低头看她,还好,那瘦削的肩膀还没垮塌,头发似染了风霜,看着有些憔悴。他轻叹一声:“阿樨我也想带走。”许稷抿了下干燥的唇,抬手拍怕他的手臂:“去睡会儿吧,天还早。”她说完牵了马往外走,叶子祯便再看不到她什么表情。冒着晨风到皇城,手脚都冷,许稷坐下来理了理账,刚暖和一点,就有人来传她去延英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