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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肯离开,贺栖洲提着篮子下山一趟,再回来时,只看见院子里放着个大大的木桶,桶里装满了水,还时不时咕噜噜的冒几个泡。下一秒,冒泡的地方突然窜出个脑袋,辞年猛地吸了一口气,扒着桶边直咳嗽。“有进步。”贺栖洲给他递了帕子,“已经能自己浮上来了。”“这算什么进步……”辞年抹了把脸,从浴桶里冒了出来“这个才多深,水潭多深……我在桶里泡了大半个月,才勉强能动弹,唉……”“能动弹也是长进。”贺栖洲把凳子搬到桶边,又转进屋扯了大帕子,坐在一旁替他擦头发。辞年老实坐在竹凳上,拿起篮子翻了两下,惊喜道:“你还买了点心!”“今天正巧有点心。”贺栖洲将湿作一团的黑发慢慢梳理开,问:“这两天没见竹姑娘把鸽子放来。”辞年抓了一块点心往嘴里塞,囫囵道:“那鸽子最近一次来,还是你接的字条,不是说村里人嘴太碎,她也还没从医书上找到法子,所以暂时不过来了么。”“也是。”贺栖洲将湿发擦了,一缕缕摊在那瘦削的肩头,任阳光将其晒干。他思忖片刻,道:“你不必再试着潜水了。”辞年转过头,疑惑道:“为什么?那玩意可是蛤蟆,我不下水,怎么打他?”贺栖洲道:“要是咱们能有法子,将他拖上岸呢?”“他会上岸的,上岸之后,跟我打过几回合,打不过了,又会钻到水里去,往返好几次,我又抓不着他,又不能下水,只能坐在水边干瞪眼。”辞年猜到了这个答案,不须多想便答了话,“那东西要这么好对付,我早就把他按着打个千百遍了!”贺栖洲觉得好笑,指了指自己:“那我呢?”辞年觉得奇怪:“什么你呢?”“你现在,有我了啊。”这话有歧义,傻子都听出是贺栖洲故意为之,但辞年还是刻意绕开了那弯路,只当没听出话里有话,道:“你不一样,你是人,人会疼,会死的,你要是死了,我难道能去阎罗殿把你拖回来吗?”贺栖洲摇摇头,一手捞起水花,轻轻往辞年脸上泼了一下,这举动着实轻浮,但两个男人如此,说作玩乐会更恰当,辞年被他弄得摸不着头脑,抹了一把脸,道:“干什么!”贺栖洲道:“水要进眼里,你会躲,我也会,那我和你有什么区别呢?人会疼,会死,你就不会吗?”辞年愣住了。这样的话,此前从未有人对他提过,突然这么一听,竟有种被歪理拧成哲思的奇异感。他不会死吗?辞年认真想了想,他是会死的,不仅会死,他这样的妖怪要是死了,可能魂魄都不会留下,若是不修仙问道,这天地山野间的狐狸,绝没有活这么长的。可他总觉得这上苍给了他机缘,他便该用这机缘做些别人不敢做的事。辞年想到这,便觉得自己也不像妖怪了。“大抵是会死的……”他讷讷道,“只是……或许不像凡人那样脆弱。”“出来吧,别泡着了,一会毛都泡秃了。”贺栖洲拉了他一把,将少年从木桶里拎出来,“去换个衣服,今天山下还有些刚捞上来的河鲜,一会吃饭就是了。”辞年刚给自己蒙上帕子,一听有好吃的,脸也顾不得擦,赶忙摸了竹筐掀开盖子想再打量打量:“还有什么好吃的!让我看看!”“啪”地一下,盖子合上,亏得辞年手抽了回来,不然这一夹得废他一只爪子,贺栖洲轻声道:“先把自己擦干了换好衣服,不然今晚的东西就没你份了。”辞年悻悻地“噢”了一声,一伸手,飞快地摸走一块糕点,叼着就往屋里窜。即使化了人形这么多年,他这狐狸的脾性是一点也没变。贺栖洲笑着摇了摇头,转过眼,静静地看着桶里慢慢消失的水纹,似是在思考什么。晚饭前,辞年还是被贺栖洲打发出门了。托他这破记性的福,竹浮雪那本书已经在他们这小竹舍里呆好几天了。晨起,贺栖洲叮嘱让辞年去还书,他喊困。午后,贺栖洲让他出门,他嫌热……夜里总不好再去走动,便只能作罢,这么一天推过一天,今天终于被贺栖洲揪到了这么个机会。不过是还本书,就算竹姑娘不在家,放在窗台上也可,不需要同人多打什么交道。辞年这会没得逃,只能老实抱着书,一步步往村里走。留下来的贺栖洲,则是继续对着水面思考。他得想一个,不需要辞年下水,却能保证将泽牢逼出水面的法子。指尖在水面点了好几下,涟漪一圈圈荡开,一旁漂浮的瓢也跟着晃动起来,夕阳映出碎金的模样,波光一闪,正好映入他的眼里。贺栖洲的手停下了,他捏起水瓢,舀了满满一瓢水,俯**,将还带着水珠的瓢贴近脸颊,还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抬起,抚着光洁的边沿,不轻不重地屈指一弹。声音传了过来。隔着一瓢浅浅的水。贺栖洲的眼睛亮了起来,他心中被掩埋的构想,正被这瓢清水冲得露了原形。他扔下手中的瓢,踏向篱笆旁,寻了棵大腿粗的竹节,将耳朵贴了上去,敲击由下至上,带着清脆的回响。贺栖洲双眼一眯,脸上浮出一个笑容。辞年回来时,贺栖洲正点着灯磨墨。这一趟跑得不算远,可辞年却仿佛翻了万座高山,一进屋就闷闷不乐地搬了凳子坐在桌旁,盯着贺栖洲磨墨的手,一言不发。“看来我有养猪的天赋。”贺栖洲磨好墨,悬起笔正要作画,他瞥了辞年一记,正对上那人望向他的眼睛。辞年“嘁”了一声:“你爱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我懒得同你斗嘴了。”贺栖洲下笔:“怎么了?等太久了,连河鲜也不想吃了么?”辞年闷闷道:“你让我去还书。”“是,你都拖好几天了。”“竹姑娘不在家,跟竹村长下山去了。”贺栖洲头也不抬:“遇上竹生了?”“……你怎么知道。”辞年没想他居然这么快就猜出了原委,一把挺直了身子,抱怨起来,“我就是去还书而已!从我出门到村子里,才多远的路啊?我走了一路都没人讨厌我,还有孩子看到我给我打招呼,说竹姑娘说了,要叫小公子!”贺栖洲笑笑:“这不是挺好吗,小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