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八章 线是线（今）

    这顿远在顾采真计划之外，饭搭子规格过高，食物规模也过大的早饭，最终在三人与三线的陪同下，竟是平稳开吃了。

    有师傅和师叔在，花正骁是不会轻易找她的茬，这大概就是所谓辈分的压制吧，顾采真看着乖巧坐在自己对面的少年暗笑，随即察觉到自己居然有几分愉快看戏的心情，不由心头一冷——他上一世也确实听师长的话，因为师叔的卜算而敌视冷待她，因为师傅的命令把她扔下万尸潭。

    虽然师门中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以往他们师徒三人在晚来秋时也会在饭桌上闲谈几句，但这会儿整个师门的这四口人都整整齐齐坐在桌边了，气氛反倒有种说不出的小小古怪，总之，迟钝如花正骁都觉察出，此刻不宜开口。

    不过他很想得开，既然不宜开口……那就，吃饭吧。

    俗语说得好，“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花正骁正是少年期长身体的时候，他又没辟谷，平时饭量就是这个年纪该有的多少。而且他的作息很规律，今天特意早起了一会儿，空腹绕去大饭堂订餐取餐，还因为烤鱼的事情多耽搁了一阵子，来了顾采真这里又是等她起床醒神外加洗漱，直等得不耐烦了，才终于等到开餐了。然而，他才吃几口，刚被饭菜勾起了满满的食欲，师叔池润又出现了，他们便又放下餐食等师傅季芹藻来。如今他可谓饥肠辘辘，所以吃得那是真叫一个香。

    花家毕竟家教优良，用餐礼仪方面也不遑多让，看花正骁吃饭有种赏心悦目的感觉，即便他确实饿了，也没吃出一点狼吞虎咽的急迫，反倒是有条不紊吃什么都香的样子，让因为身体原因而食欲欠佳的顾采真，以及压根醉翁之意不在酒，准确来说是食客之意不在餐的季芹藻与池润，都看得默然了。

    真有……这么香？

    没什么胃口的少女，与对饭餐没需求的两个仙尊，这一瞬间脑中同时冒出这样的疑惑。

    相较于餐桌上的安静气氛，倒是趴在顾采真手腕上装死了一会儿的红线又动了动。它像是察觉到顾采真饶有兴趣地瞧了一眼吃得正欢的花正骁，于是本来昂起来的那一端，又垂头丧气地低了下去，仿佛是没眼看少年吃饭正欢的样子。

    顾采真甚至觉得，它要是有脸有手，估计现在早用手捂住脸了吧。

    所以，这条红线是在嫌弃花正骁吗？明明是从他身上凭空冒出来的东西，好像也能反映他的一些情绪和喜好，因此她一度以为它和花正骁有什么共通之处，但这会儿看来，这两者之间好像又有些割裂和……对立？不，也不是对立，她说不太准那种感觉，反正有点各管各的意思。

    按道理来讲，花正骁吃得开心，红线也应该跟着开心吧？明明它参与点菜提示她花正骁喜欢的食物是哪些时，每见她端给他一个，它就嘚瑟地在她手指上摆来摆去，一个劲儿地绕圈圈，别提多高兴了。

    不对。

    顾采真默默纠正自己有些想当然了的推测。

    虽然花正骁因为她拿的皆是他喜欢吃的，所以掩饰不住他的讶异，但他并没有多么开心的情绪——开心的明显是红线。

    反正她胃口不怎么样，也没指望吃下多少，又莫名其妙和前世都上过床的三个男人同桌吃饭，人在，线也在，不如借此机会验证她的一些猜想。

    顾采真搁下手里的筷子，随着她的动作，池润与季芹藻也均把目光投了过来。她恍如未觉，在这二人的视线中，若无其事地拿起手边一小碟切成小块的胡饼，递到花正骁面前。

    她记得红线当时也提示了她拿这个，但因为她已经先递去了素菜包子，况且也没想到花正骁胃口这么好，就没再搭理它这茬，正好方便了此刻做个试验。

    “师兄。”她望着少年因为咀嚼而微微鼓起的脸颊，少年的骨相很好，但到底年纪轻，又未曾经历磨难，颊上还有些未曾褪去的稚气，多一丝则腻，少一分则瘦，如今这般倒是朝气勃发，只因为口中包了食物才略略脸颊圆润起一点，竟有几分十分顺眼的趣味，而且，比之平日他对着她时那张臭脸，多少显得可亲了几分。

    顾采真不禁想起上一世自己捏住他的下颌逼他喝药时，那骨骼鲜明的手感，忽然有点想戳一戳他此刻的脸侧。

    手感一定很不一样，她想。

    没理会自己莫名其妙兴起的念头，她上辈子哄逼他喝药的虚假笑容说来就来，只是敛去了明显的恶意与嘲讽，徒留浮于表面的浅浅笑意，“这个也给你吃。”

    “啊？”花正骁原本吃得正欢，下意识先抬手去接了碟子，等拿到手上又反应过来，就这么停在半空中，“你不吃？”

    顾采真道，“我不饿，师兄你吃。”

    见着二人的互动，手腕上的红线一改刚刚的颓废，好像又原地复活了，麻利地顺着她手侧灵活绕上了她的尾指，乍一看就好像用红线为她做了一枚软戒。顾采真看得一阵无语，但面上的笑意丝毫没有淡去。

    花正骁瞥了一眼她只动了几筷子的食物，又给她放回面前，“你自己吃。”

    趁着他未收回手之际，那红线的另一端又绕上他的手腕，顾采真看它照着方才在她这边的动作，也顺着少年的掌侧绕上了对方的手指，大有要在他的尾指根也绕上几圈之势，她眼皮一跳，从他手里又拿回了碟子，接着绕开他的手，放到对方面前的桌上，“这是你喜欢的。”

    她成功把红线拽回来些许，但看着它还是朝着花正骁的方向跃跃欲试的样子，心情着实有点复杂。

    这红线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的？

    当然，她就不该指望一根线会有脑子这种东西。

    花正骁一怔，之前就一直存在心里的疑惑再度升起，他冲口而出问她，“你怎么知道？”

    顾采真回他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你猜。”

    从早上见面起，表情少有的师妹就总是对自己微笑，明明昨天他送她回来时，两个人不小心“亲密接触”了一下，他走得又急又尴尬，今天自己还思虑了一会儿，才来找她。

    想起昨天落入怀中那柔软馨香的触感，花正骁有一丝走神，一个没忍住，问她，“我怎么觉得你今天古里古怪的？”话一出口，他就感觉自家师傅和师叔的目光都移到了他身上。

    他也觉察自己的措辞有点不大好，掩饰性地喝了一口粥，重新开口，算是解释自己上一个问题的来由，“你今天干嘛总对我笑？”

    旋即，他看到师傅微微皱眉，师叔虽然没什么表情但看起来也不像是赞同他的样子。好吧，大概他的表达方式依旧不太对。

    花正骁拿起碟子里的胡饼塞了一块在嘴里，本来想着干脆不说话了，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说得也没错啊，都是大实话。他就皱眉又看向顾采真，仿佛必须要她给个说法。

    而季芹藻与池润的视线，也又都跟着回到了少女身上。

    顾采真眨了眨眼睛，低下头看起来仿佛在酝酿什么，实则观察了一下好似也在关注他们对话的白线与玄线。她在思考，这些线是不是能听懂他们说话？

    而后，她抬头，一改方才的淡淡浅笑，对着红衣少年露出灿若朝阳的笑容，“因为，自从山下回来后，我才发现，原来师兄一直很关心我，也待我很好。”

    花正骁被这明艳的笑容晃了眼，心脏扑通一跳，莫名其妙想起昨天在门外接抱住她的那一瞬间，忽然眼神东飘西瞄，像是有点说不清来由的心虚，还差点被胡饼噎住。

    而顾采真说完这有一点青春暧昧引人遐想的话，也不管花正骁是何反应，更不管季芹藻和池润是何表情，直接又低下头去，看似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好意思而喝了口豆浆，实则瞥了一眼下白线和玄线的反应。

    他们的反应，好像是……没什么反应。

    这怎么跟她预想的不符？

    它们到底能不能听懂人话？

    虽然红线又欢快地绕上她的手指尖，但她总觉得……不太能把它的反应当参考。

    她还想再研究一下白线与玄线，结果这二者双双飞回季芹藻与池润身上，很干脆地各自消失了。

    顾采真：“……”

    嗯？

    它们出现的时间应该是没有限制的。

    默默看了一眼还在绕着她手指玩的红线，顾采真想。

    那为什么晚于红线出现的白线和玄线，这么早就“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