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手深情（04）
04 简隋英总觉得挺多事他能放下了，比如说回北京。他自以为这么多年他能很平静的面对他母亲以及老爷子的去世。可当他看到墓碑上简老那张慈祥又坚毅的脸时，眼泪还是控制不住的掉了下来。 这么多年了，他经历过大小事无数，手术台上生死存亡时候他也没哭，也不知道为什么，大风大浪他都熬过来了，只看一眼老爷子就忍不住。 可能是世界上真心他好的长辈都已经埋在这里了，天人永隔，再没有人能真心护着他了，他也再没了可以依靠的避风港。 李文逊见状别过头去，只从口袋里拿出纸巾悄悄递到了简隋英面前。简隋英勉强露出个微笑接过纸巾擦了把脸把简西宁拉到老爷子面前，轻声道。“爷爷，这是小西，快七岁了，我们之前一直在英国来着，我其实挺想听你的话，什么也不管，带着小西好好生活，可是怎么想都觉得不是那么回事。爷爷，你总教我做人做事不能退缩，要像个爷们堂堂正正面对，所以我决定回来。这是我跟他们之间还没了结的事，我没法躲起来过自己的日子，爷爷，请您原谅我。”简隋英说着，拧开了酒瓶的盖子，缓缓把酒洒到老爷子的墓前。 “太爷爷。”简西宁也在这时脆生生的开了口。“爸爸以前总说您对他最好啦，您放心吧，我长大啦，以后我替您会对爸爸好，我保护爸爸。”简西宁说完，攥着小拳头锤了锤自己的胸脯。” 简隋英忍不住笑了，以前他总感觉自己孤立无援的，跟大部分人比，他也倒霉的离谱，可能上天真的为了补偿他，所以把简西宁带到他身边，简隋英有时候看着简西宁那张小脸儿就感觉当时下定决心留下他简直太正确了。 李文逊打眼儿看着简隋英终于有了笑模样，也跟着笑了，蹲了下去拍了拍简西宁的肩膀说道。“哟，那你可得长长个头，别保护你爸的时候跳起来打不到人家膝盖。” “我才不到七岁，以后长得肯定比你高。”简西宁挥着小拳头不服气的说。 “刚才还长大了呢，现在就不到七岁啦。”李文逊见着简西宁那副一本正经的小模样就忍不住想逗他。 简隋英看着简西宁皱起的小脸到底看不下去了，一把拉起李文逊瞪了他一眼道。“你总欺负小孩儿有意思吗？” 李文逊推了推眼镜，嬉皮笑脸地说。“大的我也惹不起啊，从小就被你欺负，现在看到你2.0了，可不得卯足劲欺负回来。” 简隋英照着他的肩膀狠狠锤了一拳。“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记仇呢。” 李文逊笑着靠到他身边儿。“这不到老爷子面前了吗，快让他看看，你都怎么欺负我的。简爷爷你看仔细点啊，刚又给了我一拳，我都记小本儿上，以后找他儿子都欺负回来。” “我爷爷管你？”简隋英啧了一声道。 “对！我太爷爷才不管呢！”简西宁也插话道。 “嘿，爷俩合伙欺负我一个人。”李文逊靠到老爷子墓碑边上，装模做样抹着眼角压根儿就没有的眼泪道。“简爷爷我这命怎么这么苦啊。” “得了吧你。”简隋英被逗笑了，把李文逊拉了过来，经这么一闹，他刚才那点子百转千回的情愫也已经散干净了，也不再提那些不愉快的事，捡了些他和简西宁在英国的见闻给老爷子听，尤其是简西宁的成长，讲的特别仔细。 李文逊也没再继续闹，静静听着简隋英这些年的经历，直到天色渐暗，简西宁也露出了些疲态，李文逊才把简西宁抱了起来，和简隋英一起往墓园外走。 邵群在墓园已经等了好多天了，每天打卡一样天不亮就匆匆赶过来，深夜才离去。他其实也不知道简隋英究竟会不会来这，或者什么时候才能来，可他就只有这一个期望了，即使这个期望遥遥无期，他也想怀着这点子念想这么等下去。 可当他终于等来了简隋英，却发现，简隋英又不是一个人，李文逊在他身边的样子是那么刺眼，他就这样远远的看着他们互动，看着李文逊给简隋英递纸巾，看着李文逊和简隋英肆无忌惮的笑闹，看着李文逊能站在简隋英身边静静听他说话，更看到了李文逊抱着他的儿子。李文逊能参与到简隋英的生活，而他只能像个偷窥者一样藏在暗处悄悄观望着他们。 邵群嫉妒的快要发狂，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遏制住自己等待他们他们说完话再上前。只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要控制，要控制，这是简隋英亲人的墓前，他不能像以前一样横冲直撞，像个孩子似的肆无忌惮。 他就站在远处，木然的看着前方，只期待简隋英说完了话路过他的时候能看他一眼。可简隋英到底没有，仿佛一个陌生人一般从他的身边经过。 邵群再控制不住自己，跌跌撞撞的上前叫了声隋英。 简隋英脚步一滞，可还是像没听到一样毫不犹豫的向前走。邵群赶紧快走了几步挡到他们面前深深的看着简隋英，艰涩的开口。“隋英，能给我点时间聊聊吗？” “小点声。”简隋英冷冷的说着，随后指了指李文逊肩上的简西宁，邵群方才注意到，简西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趴在李文逊肩上睡着了，于是压低了声音说道。“就几分钟行吗？你回来这么久了，我们都没好好说过话。” 简隋英皱着眉瞟了眼邵群，邵群满眼的痛苦藏都藏不住，也不知道是不是过于激动，手指都在微微颤抖，简隋英叹了口气。“邵群，咱们之间好像没什么可说的了吧。” 邵群早知道再见到简隋英，简隋英必然不会这么轻易的给他机会解释，可真看到简隋英冷淡的目光，心里还是像被针扎了似的难受。 “就几句，就算咱们相识一场，这么多年不见了，说几句话就行，可以吗？”邵群死死的盯着简隋英不放松，仿佛只要他移开目光，简隋英就会再次消失的无影无踪。 简隋英被邵群看的一阵不自在，又怕万一邵群吵吵嚷嚷的把简西宁吵醒，于是扭头对李文逊道。“阿文，你先带小西回车里吧，外面睡风大别着凉了，我马上就过去。” 李文逊有心想拦，可怀里还抱着简西宁，简隋英又承诺了一会就回来，只点了点头，随后又狠狠瞪了眼邵群，答应道。“行吧，我先带他过去，你快点，万一小西醒了找你我可哄不住。”说完抱着简西宁朝停车场走去。 简隋英看李文逊走远了，抱着胳膊看了眼邵群冷道。“有什么话说吧。” “他是叫小西是吗？简小西？”邵群眼睁睁的看着李文逊把他儿子抱远了，期期艾艾的问道。 “不是。”简隋英摇了摇头说道。“叫简西宁，你就问这个吗？现在知道了，没什么事了吧，没事我先走了。”说完转身就要去停车场。 邵群死死的拉住了简隋英的胳膊颤声道。“等等，隋英等等。” 简隋英皱着眉看着邵群拉着他的那只手，邵群分明从简隋英眼中看到了警惕和……厌恶…… 邵群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只觉得心被那一眼看的疼的不行，他知道他该放开拉着简隋英的手，可手就像不受控似的放不开。七年多了，他找了他七年多。邵群都不知道他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现在这个人就离他这么近，他怎么可能放开。 简隋英被邵群拉的十分不自在，用力挣脱了他的手后退了两步。“到底还要说什么，能说的七年前不是说完了吗。” “没有！”邵群用力的呼吸了下颤声道。“怎么可能说的完，隋英，你当时就那么走了，我连句道歉都没有。我欠你的这么多，还有小西，我欠他的也太多了，我是他亲生父亲，但是从来没在他身边照顾过一天，我……” “够了。”简隋英怒道。“够了邵群。我用不着你道歉，小西也用不着，他是我儿子！你要是想借着他父亲的名义来要儿子，我现在就告诉你，你做梦！” “不是，隋英，不是。我怎么可能跟你争小西，他是你的孩子。我，就想弥补你们父子行吗？过去我错的太多了，让我弥补你们行吗？” “没必要道歉，过去的事不全怪你，你也别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什么弥补不弥补的，我不稀罕，小西也一样，现在我们就想好好过我们的日子，你别有事没事跑我们身边转悠就算帮我们了。”简隋英说完，重重的吁出一口长气，可还是觉得胸口憋闷的难受。 他和邵群之前的纠葛乱的像一团麻，七年多他也没理的清，每每一想起他只觉得身心疲惫。没回来之前，他总认为自己忘了，虽然简西宁的存在时刻提醒着他和邵群过去有过那么一段，可他自认为只要他不去想，不去回忆就可以完全不在意邵群的存在。 可当他回来，邵群就不依不饶的一直出现在他面前，时刻告诉他他曾经的错误，他曾经那么信赖依靠邵群，可最后只落得一身狼藉，还要灰溜溜的带着孩子出走异国他乡。 可他也知道，他经历的那些也不能怪罪到邵群身上，他们当时都太不成熟，又都是冲动易怒的性格，只能说万般皆是命。事到如今，他只想远离邵群，远离他曾经犯过的错误。这个人却还是一直纠缠。 “是我的错，隋英，都怪我。”邵群眼角发红。“你当时那个情况，我还听信了别人的话怀疑疑你和阿文，干出那么混账的事。我错的离谱。其实不止这样。”邵群抹了把眼角哽咽道。“我一直胆小懦弱，自私自利，把你对我的好当作理所当然，不考虑你的处境你的想法，我混蛋，你恨我吧隋英，你该恨我的。” “我真不恨你。”简隋英眼神空洞的看着前方。“我不是那种揪着过去不放的人。邵群，七年多了，咱们……都该朝前看了。我放下了，你也放下吧……” 简隋英说完再没管邵群，径直朝停车场走去。 邵群看着简隋英远去的背影，消瘦却又挺拔，心里的痛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 简隋英一直是这样，肆意洒脱，他说不恨他，也放下了，那就是对他没有了任何情感……他甚至连个路人都不如了…… 可他是真的放不下，他这一生都没有见过比简隋英更加意气风发，更加特立独行，对他更加毫无保留的人，他怎么可能放得下，他中了一种名为简隋英的毒，他不想解，只能靠着日复一日的内疚悔恨舒缓毒性的发作，直至简隋英真正宣判的那天，他才发现这种毒已经深入骨髓，他没法像简隋英一样洒脱的放下。自责懊悔快要把他折磨疯了。 他只能无助的蹲了下去，把头埋到膝盖里，然后抱紧自己的双腿，想象着简隋英当年那样无助的时候是否和他现在的感觉一样，如果他现在承受的和简隋英相差无几，那么他只把这些当作是他所作所为的一种报应，然后咬压忍耐着接受。 “没事吧？”李文逊坐在驾驶座上，看着简隋英面色苍白的打开了车门坐定才开口询问道。 “能有什么事，回去吧。”简隋英说完，重重的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不再发一言。 李文逊也沉默着没再出声，驱车把简隋英父子二人送回到了家里。 保姆把饭菜都做好了，热热乎乎的摆到了桌子上，李文逊把简西宁叫醒，又给他擦了把脸，几个人依旧沉默着吃完了一顿饭，李文逊就要告辞。 临走前李文逊似乎还是有些不放心，外套几次又穿又脱的，简隋英看的有些不耐烦，眯着眼睛开口道。“要是憋的实在难受就说，婆婆mama的干嘛。” 李文逊闻言从口袋里掏出盒烟，抽出一根放到嘴里，刚要点上，又想起来家里有小孩儿。于是把烟放回到烟盒里。 简隋英冷眼看着李文逊一系列动作又开口道。“去阳台。” “哦。”李文逊应了声走到阳台边拉开门，把烟又放到嘴里随后放下。 简隋英也拉开了阳台门，坐到了椅子上朝李文逊伸手道。“给我一根儿。” “哦。”李文逊把烟递了过去，又拿出火机把烟点着皱着眉问道。“不是戒了吗？” “看你这德行烦得慌。”简隋英深吸了一口，好久不抽烟冷不防来一下头有点晕，于是闭上眼睛缓了下又开口道。“想问邵群和我说什么了？” “你想说就说，不想说也不勉强，我就看你脸色不好，有点担心。”李文逊也给自己点上靠着阳台栏杆站定低声道。“邵群这些年……过的不太好。” “跟我有什么关系。”简隋英满不在乎的说道。 “他忘不了你，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李文逊长叹一声。“这些年一直在找你，尤其你刚走那两年，听说哪好像有你消息不管不顾的就往那跑。他刚退伍，生意才起步本来就挺难的，还跟我一直别着劲儿。能到现在不容易。” 简隋英抿着嘴没出声，李文逊又继续道。“这么多年，我对你……你也是知道的。” “打住。”简隋英摆手道。“咱不说好了不提这茬了吗，还能不能当朋友。” “你不愿意听这些我知道。”李文逊面向简隋英，定定的看着简隋英那张精致的脸继续道。“可我还是想说。隋英，小西出生那年，我说我愿意给小西当爸爸，我会对你们好。你拒绝我拒绝的那叫一个彻底，为什么我有数。你心里有邵群，除了邵群谁也走不进去。即使我比他先认识你也没用。可现在七八年都过去了，我，晏明绪还是谁也走不进你心里，你总说你跟邵群都是过去了，早放下了。你真放下了吗？” “阿文！”简隋英重重的叫着李文逊的名字，试图打断李文逊的‘胡言乱语’。 “隋英！”李文逊也低吼道。“我们只想你过的好，这么多年你是怎么过来的我看在眼里，身为朋友，我就希望你能放下一切好好过日子，即使选的不是我，我也想让你别再做那些危险的事，要是邵群能拉你一把，我情愿是他！” “我妈死了！我爷爷死了！”简隋英腾的站了起来吼道。“两条人命！两条人命啊你让我放下过我自己的日子？我要是真不干点什么就这么糊里糊涂的过了一辈子到老了死了那天我都闭不上眼睛！”简隋英越说越愤然，李文逊越听心里越难受。 他知道简隋英的痛在哪里，可他就是不忍心，他是真的怕了简隋英再出什么危险。简隋英孤注一掷的把他隔绝在外，不让他参与任何事，他拉不住他…… “对不起，隋英，是我想当然了。”李文逊摇了摇头无奈道，随后掐灭了手里的烟沉声道。“注意安全，保护好自己。我先，我先走了。”说完，李文逊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简隋英的家。 直到李文逊离开，简隋英才脱力般的坐回到了椅子里。 “放下。”简隋英只觉得想笑，于是他就笑出了声，可那声音是那么凄凉。这么多人都他放下过他的日子，他能放的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