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所谓的长者风度、大家风范，或许正是如此？

    符申看着那羊天朋熟络安抚了人心，直言定会捉到郭解给常大侠报仇，又道杨大人代表朝廷，郭解既是朝廷要犯，就应该由杨善来率领大家，他不能越俎代庖的谦逊低调模样，却总觉得有股微妙的不对劲。

    这违和感在杨善与羊天朋单独先去商谈事情，让众人在原地稍等时达到了顶峰。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当着众人面相商的？而且那羊天朋凑近杨善说话时，杨善的神情似乎也有些微妙——离得远，看得不是很真切，但他能肯定绝不是对着算不上熟悉的江湖前辈该有的神色。

    郡主还是相当聪颖的，也小声嘀咕着觉得那两个人有问题。柳无双略显惊讶得说着羊天朋成名已久，名望很高，如果他有问题事情可就严重了。符申闻言将视线压向那个看上去仍是慈眉目善的老者——一人觉得不对或许是错觉，两人觉得不对，那就要多注意一下了。

    “你上次试探说没什么收获，那这次从这个羊天朋身上入手试试呢？”

    郡主低声向他提议着，他扫了那仍然还在讨论着什么的两人一眼，点头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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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心那三个女的，有多少人的江山都是葬送在女人的手中，切不可轻敌啊。”

    “少说没有，常二都说了，你任务差点失败，要不是他及时赶到协助，那常笑天现在可就要生龙活虎地指认你为凶手了。长点心，再有下次，直接过来领罚。”

    杨善挂着微笑，面上假装商谈正事儿，实则听着对方的训斥甚至还有些心不在焉。果然是常二搞出来的事儿，那人最不把他这个少主放在眼里，为了邀功抢功跟踪他去了树林这种事儿完全做得出来。他在心里给这人记上一笔，嘴里仍是恭恭敬敬的，一口一个是，将这场无趣的谈话尽其所能地敷衍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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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羊天朋很快就满面笑意地朝墓碑旁的众人走了回来，表示已经与杨善谈妥，接下来大家继续听从杨善的指挥，配合缉拿郭解就是，他自己到时也会出面相助，功劳会给大家一起分享。说完这些他便表示自己年事已高，要先回去休息了，平日里人就住在二狼镇的茅员外府上，有事欢迎去找。那茅员外满头华发，胡子也是全白，拄着一根长长的拐杖站在江湖人中间，从头到尾就没有说话，眼看羊天朋走了，便也跟着离去了。

    符申莫名觉得这个老头有点眼熟，而杨善也在与众人客套过后表示还有要事在身，先走一步。符申朝郡主她们眼神示意后便跟了上去，几步赶上对方微笑道：“在下还有些事要与杨大人谈，不妨一起走吧。”

    对方转头瞄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就兀自往回走，看方向应当就是回客栈。他紧随其后忍不住好奇道：“杨大人的要事是什么？客栈里除了我们好像没什么别的住客了。”

    “休息，那些人太吵了。”杨都尉面无表情说着，昨天一整晚的打斗杀人救人甚至缉拿，一大早又不得不陪着那些武林人士搞些祭拜之事，他现在确实有那么些低气压，需要小睡一会儿才能缓解。

    “他们可能就是太激动了，毕竟常大侠的死……确实挺突然。等冷静下来应该就好了。”符申轻声说着，想起昨夜差点就能救起的人，终究是有些愧疚。杨善瞥他一眼，开口的动作有一瞬的迟疑，但还是冷哼道：“他们不过是借机宣泄罢了。一个个嚷嚷着要给常大侠报仇，却连墓碑上的名字都刻错，如果这就是你们江湖上所谓的肝胆相照好兄弟的话，那在下倒也无话可说。”

    这是在安慰他不用太内疚……吗？符申苦笑一下，他其实自己都没发现那墓主的名字弄错了，注意力似乎不知不觉全放在了杨善和他身边那个羊天朋身上，可以说和那些江湖人士半斤八两，但他不得不承认，他现在的目的已经逐渐偏重到了探查杨善这个人身上，确实是有些对不住明明是最先认识的郭解了。

    不过也没辙，有些事情就是很微妙，强求不得。他提起嘴角，真心实意夸赞着杨大人“心细如发、明察秋毫”，得到了一个估计和昨晚差不多的名为莫名其妙的瞪视，却愈发的心情舒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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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善没和符申客气，一回客栈就真当是倒头就睡，完全冷落了这个一路跟回来的大活人。符申猜他大概是故意，无奈笑笑往那人屋里的凳子上一坐，手肘抵桌，手腕支着脑袋，就这么坐在桌边也小憩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迷糊间听见了杨善喊他的声音，才睁开眼，就看见那人穿着宽松的里衣，正正站在他面前。

    “……怎么还没走？还真想从我这里套出些什么消息么？”

    果然是故意的。符申撑着脑袋的手往唇边一遮，假意打哈欠掩住那一抹“被我预料到了”的得意笑意，另只手往前一伸，牢牢抓住对方的手腕，不给他再度走开的机会。

    “都来试探两次了，要是一直没什么进展，对郡主那边也不好交代吧，会显得很可疑的。”

    他说着，极其真诚地眨了眨眼，保持着坐着的姿势仰头看向对方，“所以介意和我说说么，羊天朋、或者之后的计划，或者别的什么？”

    杨善几乎要被他气笑了，他不顾手还被抓着，径直后退了一步，把符申的上半身带得有些前倾，随后抬起膝盖就要往那人的腹部上撞。符申诶呦了一声，赶紧松开手，往后仰去堪堪躲开了突然袭击，随后夸张抚着胸口，做出一副心有余悸的委屈神情。

    “真不愿意就罢了呗，杨大人这恶人嘴脸倒也不用贯彻得这么彻底。”

    “这还能怪上我了？你们这些大善人打探消息的方法可真是够直白的，开眼了，本官实属佩服。”

    杨善挑了挑眉，丝毫没有悔意，见他松手了便径直背着手走向了门口，就在符申以为他要甩门而去的时候，他却将门闩一推，把门给彻底锁上了。转身回头时的笑容显出几分妖异诡谲，让符申神色一僵，感觉似乎有些不妙。

    “新的情报是吧，也不是不行，就是得劳烦符大侠来亲身试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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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迷蒙之间，有人似乎在对自己说话，遥远而朦胧听不真切。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在那道无法理解的声音里失去了控制，宛如提线小人，逐步丧失了自我……

    他一个激灵，猛然清醒，这才发现自己还在杨善的客房里。

    “啧，你倒是挺强，两刻都没到就能主动挣脱了。”

    杨善不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块濡湿了的帕子被递了过来，他下意识接过擦脸，动作因为刚醒有些不知轻重，被身后那人用双手摁住两颊，固定住脑袋不给乱动。

    “针还没拔呢，你就不会稍微注意一点。”

    他没好气说着，随后将几根细长的银针从符申头顶慢慢抽出。扎得不深，有点类似针灸，他拔完便将银针拿去洗净、收进布囊里，动作娴熟一看就做过很多次。

    符申总算能动了，他摸了摸鼻子，回忆着方才的经历：第一次完全无法挣脱，被杨善解开了才发现自己居然无意识里被控制了；之后他教给自己所谓的破解之法，随后是第二次、第三次……直到刚才的第五次了，在经历过将近两刻的挣扎后，他才终于靠着自己从那股被控制的无力感中挣脱了出来。

    “已经算强了吗……”他喃喃着，转头看向还在自顾自收拾器具的杨善，感慨道，“就算能够挣脱，两刻也足够命令一个人去做很多不可挽回的事了。这制心术未免也太厉害了。”

    “确实，大部分人都没学过破解之法，很容易就能控制，”杨善说得理所当然，丝毫没有谦逊些的意思，不过符申大概也摸清楚了他的说话习惯，这话放在当前，确实只是陈述事实，“所以我才让你试试的，制心术是奇书里的内容，不止只有我会，万一碰上了总得知道怎么解决——毕竟我们勉强也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一根绳上的。符申琢磨了一下这句话，杨善这算是彻底信任他了么？他有些高兴，望着对方来回走动的身影，带着点无奈又好奇的意思，开口问道：“不过，你会奇书的武功，还会制心术，这应该是很重要的秘密情报了吧……这种消息我反而不好告诉她们吧，会影响大局的，就没有浅层一些的信息么？”

    “无妨，如果不出意外，很快她们也就会知道了……”杨善顿了一下，显然对他不打算往外说的行为有些意外，想了一想还是给出了难得的好话，“你倒是体贴，还想着帮忙保守秘密，那就给你一个浅层些的好了：花如梦和郭解马上就会来了，龙先生说不定也快了，你就继续遵从本心，站在代表正义的那一方就够了。”

    这情报好像也没法给，或者说给了的话很难解释怎么得知的消息。符申为难挠了挠了头，还想再问问别的，第一个字还没出口，就被看穿他意图的杨善毫不留情打开门闩赶了出去。

    “事不过三，少得寸进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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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符申没想到，第二日他就如杨善所说的那样，成功见着了郭解和花如梦，速度快得惊人。

    以前那帮贩夫走卒里的一个不起眼小人物，居然也是玄阴教的人，他赶来找郡主等人，把小玉、柳无双和符申也一起带上，一块儿来到二狼镇上的一间小民居里，见到了那许久未见的逃亡二人。郭解和郡主一见面就抱在了一起和好如初，其他人也都是认为郭解有冤在身的，互相打了招呼准备讨论讨论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结果话还没两句，那阴魂不散似的韩通就带着匈奴人包围了这里。

    这种时候便无需多言，只管打。他们这儿除了小玉基本都是武功顶好的高手，以一当十不在话下，这些明显是被韩通临时拉来的匈奴人很快就溃败如山，仓皇撤退。

    郭解留下一命的人，自然要郭解自己负责。他直言这人可能会对找奇书起到大用，而且身份独特，仍然执意要留着再说，这里的大部分人都尊郭解为大哥，自然没有什么异议，话题便顺着这个继续了下去，最后又绕到了杨善，这个目前为止他们面前最可疑的人身上。

    “是他杀死了花大姐，追月、巧月也被人杀了……”

    “花大姐练过奇书上武功，是一流高手，一般情况下普通的练家子都不可能靠近她的，能把她杀死的人，说没练过奇书武功，那我真是很难相信……”

    “所以那杨善和另一部奇书有关系？那这么一看，这些事似乎或多或少都和这人有关。”

    “这阴险小人，平日里怕不是隐藏了功夫了，有能杀死花大姐的高深莫测武功，这恐怕和郭大哥不相上下了啊。”

    “老铁被官兵抓去后就一直没了消息，问题怕不是也出在杨善身上。”

    “对，应该是他。我被押入大牢的时候，在牢房里发现了一块布条，和老铁平日衣服上的一模一样。”

    “如此说来，我叔叔的命可能也是……”

    “还有我大师兄的命！此人阴险歹毒，心狠手辣，我看还是先直接捉了他再说，我们这么多人，联手擒下他不是轻而易举，到时候直接押解回京，我就不信这么多桩恶事还能没有半点证据。”

    “擒他确实容易，就算他练了奇书，我和郭大哥的武功也同源于奇书，他应当还没那个本事以一敌二……”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都是在讨伐那阴险之人的罪行。符申大抵是唯一一个沉默不语的人，在一片沸反盈天中，他只提取出了两个最为重要的信息：第一，花如梦和郭解的武功也来自奇书，那么制心术他们或许也早有耳闻了；第二，这帮群情鼎沸的冲动家伙，要去捉杨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