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婆媳
“一会儿要是部里有人找你去帮忙,你看着应付应付,意思一下就行了。”郁棠一边整理文件,一边拿起给婆婆准备好的礼物——一个精致的梨花木箱,里面装着一副羊脂玉的麻将。 今天是她婆婆的生日,又听说最近婆婆迷上了麻将,所以她准备了这个——也算用心。和董昀朔结婚的这些年,虽然婆婆对她不冷不热的,但是终归两人之间没有大的矛盾,面子上总是过的去的。 “棠棠姐,你现在要走吗?”刘美含问得小心翼翼,心里却暗暗升起了一丝“解脱”的期待。 郁棠轻轻点了点头,“家里有点事,你如果找我打电话就成。” 车子送去保养了,郁棠只能打车来婆婆家,等赶到的时候,一屋子客人都已经聚在了一楼客厅。明明刚好的时间,倒是显得她有些晚了。 保姆在备菜,公公拉着表叔坎聊,婆婆正逗弄着董昀朔小姨的孙子——轩轩。 “妈——生日快乐。”郁棠笑笑,将礼物递到婆婆面前。 婆婆抱着轩轩,没有看她,面色冷然,已经隐隐约约有些不快了,垂挂在她耳垂的翡翠坠子此刻显得十分薄凉。 小姨见状,忙接过她手里的梨花木盒,笑道:“小郁一贯贴心,这次不知道又送了什么?” 郁棠尴尬地顿了顿,一时说不出话来。尽管已经面对过很多次类似的难堪,还是没摸索出一套得心应手的应付手段。 “姐——你真是好福气,瞧瞧这成色——”小姨打开梨花木箱,摸着上好的羊脂玉,笑得粲然,“小郁这孩子有好事就想着你。” “这倒是。”婆婆语气寻常,面色也没什么波澜,不过郁棠知道她这样子已经是高兴了。 郁棠放了衣服和包包,又去给公公和一圈客人问好。 累啊,烦啊。 郁棠躲到洗手间默默刷起了手机。 宁愿应付多一倍的采访对象,也不想和他的家人打交道。 洗完手出来,众人已经坐到了餐桌前。 “朔儿今天不回来吗?”婆婆又问。 郁棠挨着小姨坐下,笑得恭敬,“没有假吧,回不来的。” 婆婆叹了口气,没再言语。 轩轩看着郁棠,咿咿呀呀地手舞足蹈,好像很开心似的。 郁棠笑笑,逗弄着餐椅里的小孩儿,柔声道:“几天不见,轩轩都长这么大了。” “小孩子长得快,”小姨满面春风,“这么些年了,难道你和朔儿的二人世界还没过够啊?也赶紧要个孩子吧。” “我们忙……”郁棠有些无奈,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里的落寞。 他们是有过孩子的。 这孩子是怎么没的,在场的人都一清二楚。现在倒是好意思催起来了。 “他忙你也忙,难不成连要个孩子都没时间?再说了,朔儿是什么职业,你是什么职业,你得体谅他,配合他的时间啊。”婆婆冷冷道,“依我看,你那工作辞了算了,女人还是应该顾家的。” 郁棠默然,舒了一口气,心口却紧紧的,都要不能呼吸了。 她真想说,你儿子说不定现在正和别的女人造娃呢。 “小郁,你31了吧?要比朔儿大两岁……”小姨给她夹了一筷子菜,“女人不比男人,再不要就有些晚了,怕你身体受不了。” 郁棠刚要辩驳什么,电话及时地响了起来,她如释重负,讪讪道:“不好意思,同事打电话来了,可能是有急事,我去接一下。” 婆婆看着她,目光深深,不满地摇了摇头。公公轻轻推了推她的胳膊,对着郁棠淡淡道:“去吧,工作要紧。” 郁棠走到二楼阳台的时候,电话已经不响了,她点了支烟,沉默许久,回拨了过去。 “棠棠姐——张记说下周他家里有事,他有个采访让你去替一下。”刘美含急切道,“他说之后他自己会和你联系的……不过,他已经让我做资料整理的工作了,我看这意思你是非去不可了……” 据说“家里有事”是一个C国人从小到大请假用过最多的理由。不过,与学生时代不同的是,除了个别不知趣的领导,工作后大家基本不会追问是什么事——不管是真的有事还是只是想窝在被子里睡觉——这是成年人心照不宣的默契。 张记算是她在这个单位的师父,有“知遇之恩”,况且之前没找她帮过什么忙,她没理由不同意的。 “知道了——”郁棠摁灭了烟头,随手丢进花盆里,“采访谁啊?” “额……棠棠姐——你知道前段时间总上热点的一家金融科技公司TRUST吗?接受采访的是创始者之一,一个M籍华人,叫什么Andy C?”电话那端的刘美含尴尬地停顿了一下,“棠棠姐……其实我还没有来得及找他的具体信息呢……” 郁棠无声地轻笑摇头,低低道:“那你可要抓紧整理了,其实我也不太了解,得补补课。” 她经常跑民生新闻,偶尔搞搞宣传工作。这些高大上的东西来到总台后,反而没怎么接触了,自然不了解TRUST,更不了解Andy C。 郁棠一边下着楼梯,一边回着张记的微信,完全没注意到餐桌前盯着她的灼灼目光。 “棠棠——”董昀朔轻声唤着她,眼里似乎翻涌着思念。 郁棠一愣,她没想到他会回来。 她向他颔首致意,平静地走到小姨旁边坐下,没有再看他。 董昀朔眉头紧锁,似乎对郁棠的反应很是不满。 “小郁不是说你没有假吗?”董母神色严肃。 “这点小事,我和恭叔说说不就行了,不违反纪律的。”董昀朔笑笑,又看向郁棠,“而且您也别怪棠棠,我和棠棠是为了给您个惊喜。” 郁棠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说什么,心情复杂地低头扒拉着饭。 太久了,太久没和他面对面交流过,真到面对面时,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小郁这孩子,怎么只顾着吃饭啊,这是不高兴了吗?”小姨看了郁棠一眼,有些担忧。 “没有。高……高兴。”郁棠说的勉强。 董昀朔闻言,紧绷的身子才有所放松,“小姨和我换换位置,我要和我老婆坐一起——”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是我这个老太婆不识眼色了,耽误人家小两口亲近了。”小姨笑了起来,周围人也笑了起来。 郁棠不解地看向他,身体向旁边倾斜,似乎有些抗拒他的靠近。 董昀朔自然地拉过她的手,笑盈盈的,在她耳边低低道:“高兴傻了?” 郁棠看了看婆婆,扯着嘴角笑了一下。 一餐用毕,食之无味。 在亲友面前表演完恩爱夫妻,两人一出门便隔了老远,仿佛中间有一道无形的墙。 董昀朔不想这样,可自从那件事后,郁棠对他始终冷冷的,有时甚至像一朵带刺的玫瑰,碰都不能碰。 他也是有血有rou的人,在郁棠这里实在憋屈,只得不停找着其他的宣泄口。 抽烟喝酒,太平常了。 再过分的,他是军飞,碰不得了。 极限运动?不存在的。他是开飞机的,任何极限运动在他眼里都是小菜一碟。 郁闷、焦虑、痛苦,却又不舍得放手。 后来就出轨了。 和别的女人待在一起的时候,真的无比轻松自在,不用付出多少感情精力,她们还愿意哄他。 “你没开车吗?我载你回去。”董昀朔声音低低的,恍惚中能听出恳求的味道。 “车子送去保养了。”郁棠没有看他,只是打开手机刷了起来,“不用送我了,你还得赶回单位吧,我叫车。” 董昀朔拿过她的包直接扔进了车后排,“不回去,明天早上回。” “轻点儿!这包值我三个月的工资,”郁棠抱臂冷冷地看着他,“不回去?你违纪了。” 不过郁棠转念一想,这人轨都出了,还在乎违不违纪? 是她活的太规矩了! 那他在单位时,是不是经常夜不归宿,和别的女人厮混啊? 想到这里,郁棠无比烦躁。 “不用你送!” “上车吧,我赔给你。”董昀朔轻笑两声,“赔你俩包行了吧。” 他自顾自的上了车,按了两声喇叭。 郁棠恨恨地拍着他的车窗,生气道:“我加班,不回家,不和你同路。” 他摇下车窗,挑了挑眉,语气充满了不奈,“你加班?” 她点了点头,没有吱声,紧紧抿着唇,好看的杏眼瞪得圆圆的。 “那我也送你,上车。”董昀朔下车为她打开副驾驶的门,做了个邀请的手势,“我送我老婆,天经地义。” 郁棠回首瞧了一眼灯影辉煌的别墅,害怕拉扯下去被婆婆和公公看见什么,只得坐上了他的副驾。 董昀朔看着副驾的老婆,突然明白了心满意足是什么意思。 郁棠神色恹恹地倚着车窗,看着外面的车水马龙只觉得孤独和压抑。 明明最亲近的人就在身边。 她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不舒服吗?”董昀朔关切地看了她一眼,忙探手去摸她的额头。 郁棠推开他的手,口吻尖利,“好好开车,我可还不想和你死在这儿。” 董昀朔一个急刹,目光沉了又沉,“你到底能不能好好说话?” 她居然说她不愿意和他死在一起。 他不在意死不死的,在意的是她不愿意和他死在一起。 “我惜命。”郁棠紧了紧外套,眼睛直直看着前方。 她没有理解他不满的点。 “棠棠——”董昀朔似乎是意识到刚才语气的急躁,口吻缓和了许多,“我们能不能好好谈谈?总不能以后都这样过日子吧。” 听到“过日子”,郁棠猛的看向他,目光凛冽的像是腊月寒风,仿佛要看穿他虚伪的皮囊。 他怎么好意思这么说的? 过日子,过什么日子? 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的日子吗? 董昀朔被她看的脸热,又喃喃一声“棠棠”。 “董昀朔——”郁棠勾起嘲讽的嘴脸,“过不下去的话,我们可以离……” “够了!”他揉了揉眉,似是万分疲惫,怕她又说些他不想听的,连忙打断了,“我先送你去单位。” 一路无言。 董昀朔回了他们的小家,家具陈设,一切如常。 他打开冰箱,看到许多速冻食品,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她不爱做饭,他是知道的。 他列了个“一周菜单”,发给了家里的做饭阿姨,让她下周来这边帮帮忙。 房子很整洁,没有什么烟火气,整洁到有一种肃穆的感觉。 他有些难过,默然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一支烟又一支烟。 他望着毫无生机的大房子,心里空落落的。 从前这房子不是这样的,这里明明承载了他们最美好、最甜蜜、最温暖的新婚生活。 究竟为什么变成这样了呢?! 叮—— 手机的提示音适时地响起,他慌忙点开,却是什么都没收到——还以为是郁棠。 他有些失落地倚在沙发上,心口像是被石头压着似的。 叮—— 又一声。 原来是另一个手机的提示音。 他才想起来,他还有一部手机,这部手机里全是他偷情的罪证。 徐思思:你什么时候再来找我? 徐思思:真的好想你(大哭) 董昀朔吐了个烟圈,面无表情回了句“也想你”,旋即便摁灭了手机。 他打开主卧,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可是又看不出来。 太累了,他躺在床上,静静地想着什么。 叮叮叮—— 手机又响了,小女孩儿无尽的诉说着爱意,说实话,有点烦,他懒得看。 年纪小的,太粘人了。 年纪大的嘛……又不爱理人。 他冲了个澡,又喝了两杯红酒,才渐渐有了睡意。 静静闭上眼睛。 滴答滴答 床头柜上的机械表不住地走着,颇为无情。 突然,他犹如惊雷贯耳,想到了什么。猛的打开灯,看向床前壁。 那里空空如也,曾经挂着的婚纱照没了。 那张她穿着婚纱,他穿着飞行服,两人恩爱对望的婚纱照没了。 那张她说最满意的婚纱照没了。 那张她说一辈子都不会摘下来的婚纱照被摘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