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我心

    （1）

    王氏公子，清雅脱俗，似皎皎明月。

    他是心有壮志的孱弱青年。

    文采风流，十七岁时所做的文章曾被大儒蔡邕夸赞。

    人们这么评价他，这也是你对他的印象。

    现在想来，彼此的第一面竟是有些荒唐。

    当他跳上你驶离高平的马车时，命运的齿轮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开始转动。

    （2）

    你没想到王粲会在这时候来拜访。

    彼时你刚处理完外头的事务，趁着月光回到府中。下人这时来报：王粲公子求见，已于院中等候。

    你挑眉，匆匆赶往庭院。

    月光恰到好处地照在他的身上，将他的影子拉的好长，好长。

    “朝开暮落之花啊……殿下喜欢吗？”

    王粲低叹着，似是好奇，他的目光穿过满院木槿，轻轻落在你的身上。

    过了半晌，你意味深长道：“明月高悬，如今竟降临我身侧。”

    他惊诧了片刻，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等你再次撇头去寻那目光时，已再也寻不到了，只看到昏暗月光下那略显落寞的背影。

    “何进被杀后，王氏的日子很不好过，向董卓低了头……往日自诩上流的士族啊，不过如此。”

    “我自幼所学，都是治世能法。如今已是乱世，纵是周公在世，汉室也难再兴了。”

    谈及往事，他总是不欲多言。冷静的表象背后，你似乎能窥到他深深的无力与自嘲。

    他遥望，望有暗云浮动的不复纯黑的夜空，望极远处不复闪耀的星辰。

    而你仰头，让明朗月光溢进眼中。

    盈盈的月光下，院中的木槿花落了满地。

    （3）

    树枝交横，有得寒梅如星星火点缀在其中。瓣上几星细微的白更像是盛雪掉落还未融化。

    夜色中你快速穿行于街道，捂着腹部的伤口，避免鲜血滴落。

    就在刚刚，你在执行任务中一时不察，竟叫那贼人钻了空子，尽管小心避开，却还是被刺中了腹部。

    此次任务紧急，阿婵女官月前被你派遣在外，被逼无奈你只能带上几个亲卫亲自上阵。

    谁成想竟中了埋伏。亲卫在双方火并中全军覆没，你解决了余下几人，带着伤杀出一条血路。

    快撑不住了……你意识模糊地想，突然注意到前方是王府，几番犹豫下，你还是选择翻了进去。

    “殿下……？！这是……？”

    王粲的惊呼让你勉强清醒过来。

    “仲宣……”你虚弱地喘着气，苦笑起来，“这下要麻烦你了……”腹部的伤口触目惊心，鲜血汩汩渗出，你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王粲只来得及堪堪将你扶住，他摸到了温热的，满手的鲜血。

    “过目不忘？确有此事。也因此彻夜难眠，见过的事就很难忘记……譬如友人之死。”

    王粲的手微微颤抖起来，在这一刻，他竟感到了害怕——似乎有一条鲜活的生命在他眼前缓缓流逝。

    他匆匆取来金疮药，急切又小心地为你包扎着。

    片刻后，血终于止住，王粲长叹一口气，看着你腹部缠绕着的渗血的绷带，一瞬间有些脱力。

    幸好，幸好……他在庆幸什么呢？他不敢细想。

    第二天一早，你悠悠转醒，入目便是王粲紧蹙的眉头。他抓着你的手，许是昨晚的惊吓，他睡得并不踏实，隐隐有些不安。

    你用目光深深地描摹他的眉眼。你伸手抚平他眉宇间的不安，从他的掌中轻轻抽出你的手，悄悄离开。

    一切好似都没发生过那般。

    后来，你们很久都没有见面。只听说他又去四处远游，偶尔寄些书信于你，记录他的所见所闻。你品读那些文字，仿佛随着他走遍了万水千山。

    （4）

    再别已过月余。

    王粲游历归来，说是带了礼物，前来拜访。

    你很高兴，想着二人许久不曾见面，似有千言万语要倾吐，便将他邀来了书房。

    他进来时你还在专注办公。

    “殿下……”他轻轻地唤，你终于从公文中抬起头来，分出目光在他身上。

    “粲游历数月，途中偶得一块佳玉，寻人雕了些纹样想送予殿下。”他说这话时，紧紧地盯着你的眼睛，你注意到他的耳尖微微泛着红，羞赧的脸色根本藏不住。见你久久不言语，他轻咳一声，像是以此掩饰他的紧张。

    你接过他递来的玉佩细细观察，荷花纹饰简单精美，一轮圆月雕刻其上，二者相互映衬，别有一番美感。

    “在粲看来，殿下当如这荷花……”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你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王粲自小家教严格，规行矩步，不得有一丝逾越。而今却如此直白地向你表明心迹，属实让你意外。

    你一直知道他的抱负。病弱的身体，却装着一个极大的志向。

    在这匪患成灾、兵祸连绵的世道，他却四处游历，录可记之事，访可写之人。着实令你欣赏。

    这样的人，如皎皎明月，可望而不可及。

    你以为他是世外仙人，是明月高悬，却不料，他也是俗世君子，是饮食男女。

    人类企图攀及星星，镂刻下自己的事迹。

    星星遥不可及，可你却侥幸留住了明月。

    思及此，你不由失笑。

    “殿下……”王粲靠近了些，温柔地握住你的手，贴着脸颊轻轻地蹭。

    他望向你，虔诚又脆弱。

    他的眼眸好亮。从那双一向平静无波的紫色眼眸中，你第一次看到了yuhuo。

    “我心亦然。”你不愿错过他难得的主动，将他拉的更近，他的呼吸落在你的身上。

    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一开始是接吻，彼此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你们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余光中仿佛能看到，从他眼中倒映出燃尽一生的火光，献祭似的，奋不顾身，如飞蛾扑火。

    情至深处，他喘息着，轻轻唤了你的名。

    烛火摇曳，一室荒唐。

    欢好过后，你的额头轻轻抵着他的，像是要从他身上汲取一些力量。

    这片刻温存，竟好似偷来的一般。

    罢了。你轻叹一声，幽幽想到：

    在这乱世，本就是命如蜉蝣；能得片刻相拥，已然足够，又岂敢奢求白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