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蝇（1）（强默、强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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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色·蝇2 2 等判决的那段日子，十五年年或者死缓或者立执，就像是一些陌生的名词，苍蝇一样地在他吃饭的时候盘旋。 即使每天的午饭不是白菜烧土豆就是青菜烧土豆，他一个人坐班房，借着一抹光，也能有味的吃。只是感叹少一瓶北冰洋，好像自己的血管里缺乏了糖分，而干燥而乏味的唇吻，也会渴求牙齿敲开金属瓶盖的一瞬镇痛。 “是小盛教我的，大牙一蹦，就能开。” 阿强笑起来的时候颧骨会蹦起他充润的脸颊，就好像是两块粉色芋艿，但旋即他又咬咬牙，绷紧了咬肌腮腺和脖颈，漆黑的眼睛会闪光一样。 “我要杀了徐江，这样小盛和小兰才能一直开开心心的喝汽水。” 他们事成之后便自首了。 那天旧厂的天空是蔚蓝的，赶来的年轻警察脸上都反射着纯粹的高光，以至于其中一个趴在那个死去的老警察身上的时候，发丝的都闪烁着微微发红的光。 阿强在他们出发前告诉他，他身上的皮衣是高启盛第一次拿省里的数学奖的奖金给他买的，他要带着这身衣服了结所有的冤孽。所以他被安警官戴上手铐之前，还拿出了手绢仔细擦干净了皮衣上的污痕。 借着一缕淡淡的海风，老默看到了阿强的口语。 “好 好 吃 饭” 以及 “再 见。” 其实他也没办法确定高启强说的是不是这些，但他就是信了，以至于咀嚼每一粒米饭，牙根都酝酿着一种勃发的勇气。 审判的那天，大概可以再见阿强一面吧。 但再见的那天，还没到审判日。 狱警半夜开锁的一瞬老默就醒了，他透过铁窗上些许空隙，便捕捉到了高启强那双酿着水色的眼睛，疑惑和困顿却都被他冷冽的表情吞掉。老默知道，高启强的意思是让他一起行动。 跟着两个人的脚步，老默走到了停车场的一辆桑塔纳边上，高启强忽然拍了下他的肩膀，说：“这次是领导让我们先逃出去躲一阵。” 没头没尾的话，配上高启强的笑容，老默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高启强和他杀徐江的时候就说过，徐江后面是市委的大领导，那些人心狠手辣，只把徐江当作一把尖刀，他们杀了徐江，也不能成为徐江的替代品，那样就永无宁日。与其与虎谋皮，不如就让法律来判。 所以此刻高启强说领导，必然是有深意的。老默这才意识到，那个狱警只是穿着制服，并不是他们监舍的领导之一，那一身制服左腰后面应该有一把六四。高启强和他站在靠左，如果他拔枪，就容易别手。 “徐江！你听明白了吗？” 高启强徐江两字一出口，老默便懂了他的意思，往右边一靠，正好躲过了一发来自左边的暗枪，电光石火之间，两个人都蹲下身，躲在了桑塔纳的后面。见他们躲开，那人又开了一枪。 枪声一出，巡逻值班的真狱警自然警觉，一时间整个拘留所响起了警报。 “他那六四刚才杀疯驴子打了两发，这边又开了两枪，有把握吗？”高启强示意老默，地上有几片板砖。 “我去吸引他注意力。” 阿强总是把自己当成诱饵，杀徐江是这样，现在赤手空拳对付子弹也如此。 高启强知道那人别手的方向，故意把一块儿砖丢出去，整个人随着声响向另一个方向滚，只听得一声枪响后，子弹埋进皮rou的声音顿了一下。老默知道时机到了，猛得从桑塔纳另一边冲出来，一个箭步一砖就把那人的圆寸给开了瓢。 “你的腿。”老默也顾不得许多，见黑色浓厚的液体已经潞湿了他的牛仔裤，只好一把扶起高启强。 “不碍事，先上车，后门的铁丝网他剪了破口，我们冲出去。” 京海的夜是血腥的，他们就这样冲出了监狱，却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路上高启强告诉他，刚才那个人是大领导赵立冬在莽村的嫡系，叫做李宏伟的混混。晚上混进拘留所就是为了杀他们灭口，一开始找他协助就是为了最后装成疯驴子他自己和老默三个人计划越狱后内讧，他为了骗取李宏伟的信任，不得已和他一起杀了疯驴子。留在拘留所，一定会被灭口的。 “徐江都死了，灭我们的口是为什么？”老默不明白。 “白金瀚里还有大领导怕的。”高启强咬着牙，腿伤的失血让他整个人躺在后座上，面色极其苍白，“你，我，疯驴子都认识的只有一个人。” 死去的黄翠翠。 “瑶瑶怎么办？”老默脱口而出，“我们去找安警官。” “安欣自己都是他两个养父的棋子，直接去找孟德海的话我们没有筹码……”高启强一边忍着痛，一边想孟德海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人，只谈利益，只有知道赵立冬怕的证据是什么才能和孟这种人谈交易。 “我去找瑶瑶的时候，在她的书包里见过一叠空信封，是翠翠生前留给她的，我看那东西很正式，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可惜老默不识字，不知道信封上的字是什么意思。但询问过信封的大小和样子后，信息对高启强来说已经足够了。 已知徐江一直在找的是一支录音笔，黄翠翠留下的。如果那叠信封是为了装录音笔，就说明她要把录音笔邮寄出去，所以买了专用的信封。京海哪里需要邮寄证据呢？匿名举报的渠道。现在是两千年，匿名举报无非是纪委的收发室。赵立冬急着灭口，说明还没有拿到证据，所以心不安，那么很有可能那个证据就还在收发的途中。 纪委的小院就在旧厂街的一排骑楼之后，老默帮高启强找了些酒精和止疼药，他们都熟识面馆老板，老板帮他他在已经关门面馆里收拾下枪伤。老默了解了录音笔的情况后决定翻去纪委收发室探查一下情况。 面馆老板本来在放碟片看电影，正播到外国女人和男人开始交配，有点尴尬就准备关了。高启强却说让他放着，血流干之前倒算是一点点意思，并叫老板快去休息。看着看着高启强才发现这片子哪里是什么浪漫爱情，里面的男主角莫名其妙就开始变成一只混着苍蝇基因的怪物了。以至于老默回到面馆的时候，片子里苍蝇和人合成的怪物甚至跪求女主角生下他的蛆宝宝。 老默不知道高启强为什么看这种乌七八糟的东西能泪流满面，还以为他枪伤太疼了，不过他安慰高启强，他找到了一个类似录音笔的玩意，就在收发室无人问津的一堆信件里。 高启强看着这个东西，一瞬间有了种想把它彻底毁掉的冲动，可他还是平复了心情，按下了播放键。 嘈杂声音，沉默黑夜 电视机里播放着女人生下巨型蛆虫的怪诞画面，而小小的录音笔里播放着一个女孩死前凄惨的悲鸣—— 为了给权贵们续命，他们jianyin了妓女，还活生生地抢走了她的器官，最后把肮脏的灵魂和残破的躯壳丢进公海里。翠翠无法接受这样的罪恶，用录音笔记录下了深海女妖般凄厉的哭嚎。 她甚至以为纪委真的接收匿名举报。 “就算这个证据交给孟德海也没用，现在的他，还没有实力和赵立冬还有何黎明斗。”高启强知道太阳会升起，他和老默会被抓回去，这个证据，在两千年是没什么用的。 可高启强忽然意识到自己在骑楼里的小面馆，仿佛命运在和他开玩笑。 “老默，帮我去找个人过来好不好？” “你现在需要的是休息。”老默也知道，现在他们不能去医院，高启强这样拖着伤，就是不想要那条腿了，“我们去医院，不然你的腿就废了。” “我做什么都是错。”高启强不禁感慨，他忍着巨疼，狠狠地咬字自己的牙齿，“每次死前都会伤到这条腿，我真的是想做个好人的……如果一开始不杀徐江就自首，小盛小兰就会去找徐江报仇，然后被徐江埋到徐雷死掉的那片湖里，十年后我出狱，明知他们在那里，却求神无路，求法无门……” 甚至安欣被出狱的疯驴子寻仇，活活撞死在旧厂街，李响被曹闯出卖，英年早逝，死在处理莽村极端事件中…… 高启强知道，他必须战胜徐江，所有人才能有活路，但是这一刻，他才意识到，即使战胜了徐江，徐江后面还有赵立冬还有孟德海、何黎明、黄老…… 变成苍蝇怪物的男人一开始只是想瞬间移动，他只是无意间打开了罪孽的大门，谁能知道一点点肮脏的苍蝇基因就让他一步步恶堕成怪物，再也无法做一个人…… 阿强身上的绝望气质让老默难以拒绝他的请求，夜色里，他去警察宿舍找来了李响。 骑楼上，高启强把录音笔交给了李响，他说。 “要沉住气，和恶人斗争不要急于一时，二十年也好，三十年也好，得等机会。” “高启强，你们越狱就是为了这个？”李响还很年轻，他不明白眼前的鱼贩子到底要做什么，只是疑问。 “你就当我是为了这个吧。”高启强也无心辩解，至少要让李响忍辱负重地活下去，“李警官，你见过我见义勇为的。我也向往正义，但你要知道，这证据后面是多少无辜民众的血，如果你没有万全的把握，就不要辜负他们所受的冤孽。” 李响知道高启强并不是真正的恶棍，他接下了证据，说：“我以暴动越狱罪逮捕你，高启强。” 你伤成这样，得去医院—— “你什么破条子啊？” 李响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声音打断了，来人正是高启盛。 “所以我哥自首帮你和安欣破案，就是这么个下场吗？？李响，你怎么和我说的，说一定会尽量帮我哥减罪？” 老默本来是想找高启盛来劝高启强去医院，可没想到他一听说他哥脚中枪了还要被封口，整个人就像是炸了毛的公狮子，怒火冲天。 “小盛你冷静点！” 高启强想坐起身，但是失血过多让他浑身乏力，他一蹭，整个人也不知怎么的呕出了一口血…… “哥，你别吓我！” 高启盛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他冲过去抱住了奄奄一息的哥哥。这才意识到他不仅腿上在流血，背上已经被鲜血浸透了。 高启强之所以要找李响托付证据，就是因为知道自己被流弹所伤，这一次大概也活不了多久了。高启强面对着还没有学会抽烟喝酒贩毒的弟弟，其实肚子里有很多话想说，但是他喉咙里灌满了酒，一句也说不出口。只能任由咸腥的眼泪和血液慢慢的堵塞他本就不匀的呼吸。 再见了。 怎么每一次别离，我想说的都没能和你好好说清？ 高启盛把自己绝望的眼神藏在镜片里，他属实无法理解哥哥在做什么，为什么就非要为了这些条子去自首，为什么上天就一定要他哥哥去背负这些莫名其妙的冤孽呢？ 他们兄妹三人只是想好好活着，就这么恨吗？这么容不得些许出格的爱意吗？ 他爱上了自己的哥哥所以要遭这样的惩罚吗？ 那我们所有人一起下地狱吧。 所有人都要举杯—— 敬我哥！高启强！ 在楼下的老默首先看到从骑楼上坠落的两个人。 然后看到了姗姗来迟的安欣的车。 畸变的世界就此开始崩坏成齑粉，本该被无情的大风吹散在宇宙万千尘埃里。 可老默忽然在满地的灰尘里看到了其中闪烁的一片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