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心
于世家公子而言,文房四宝、金石字画都是送礼的上佳之选,可于孟开平而言,这些东西简直同路边的杂草无甚区别。 他如今坐拥一城,师杭思量许久,实在想不到他会缺些什么。大物件她送不起,至于小物件么,香囊、荷包、手帕一类,她是万万送不出手的,唯独男人日日所佩的长剑尚有可想。 记得从前宴上观赏剑舞,那些剑柄的尾端都有坠子或长穗为饰,手腕翻飞间煞是好看。可孟开平的剑柄处却光秃秃的,并无装饰。 她想,许是这男人太过粗糙,顾不上这些。 剑穗算不得贴身,更无关情爱,要非说有何用处,差不多是辟邪的罢?送这个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只可惜一时寻不到精巧的玉坠。” 师杭温声道:“也不知你喜欢什么式样,便没敢自作主张,简单编了条红穗。” 孟开平低头瞧了好半晌,终于接过少女手中精致的亮红色剑穗,在剑柄处比划了一下。 师杭发现这柄剑上虽无坠子,却系了条皮绳,正欲询问,只听孟开平开口道:“不知你对兵器了解多少……通常只有文剑挂穗,武剑则系剑缰,以防脱手。你平日瞧见的那些花架子为了耍起来好看,长饰累赘,可以说是本末倒置。” 男人将剑穗捏在手里,侃侃而谈,向她介绍某些他以为的常识。师杭却越听越不对味。 莫非他是在嘲讽自己这礼送得不合时宜么? “小女子浅薄,不曾了解这些。”少女咬着唇,面色羞恼,复又将手摊在他面前:“既然将军觉得无用,那便还回来罢。” 闻言,孟开平赶忙将手负在身后,生怕她夺:“哎,我何曾说过‘无用’了?只是你不乐见我杀人,却送我这物什……” “什么?”师杭不明白他的意思。 孟开平忍不住笑道:“筠娘,你可知晓,剑穗除了用于招式扰敌视线外,原先其实是用来拭血的。” 不出所料,此言一出,少女的神情一下惶然了。 她的眸光游离片刻,最终定在男人腰前的剑柄上。 是了,这柄剑,不知饮过多少人的血。为刽子手的屠刀作饰,师杭你可真是疯了。 见她小脸郁郁,孟开平也沉默下来。他杀惯了人,从不觉得这些字眼有何可怖,弟兄们只会瞧不起不敢下手的软蛋,而杀敌越多者,越值得夸耀。 两人这样静立了片刻,就在师杭以为又要不欢而散时,突然,一声铮然飒响,寒芒乍现。 “别动。” 男人掌心guntang,烧得她心头一惊。可孟开平却不由分说覆着她的手,将剑抽出了鞘,旋即递到她手中。 师杭难免怯意,不禁向后避了半步。手中之物沉重至极,若非孟开平替她担去了大半,恐怕她连举起来都费力。 “此剑为如意首精钢剑。” 孟开平将剑刃倾斜向下,望着她茫然无措的模样,缓缓问道:“你瞧这剑身,觉得有何不同?” 不同?师杭怔怔地看向剑身。 她从没仔细地观察过兵器,更无从比较,看了半晌只好猜测道:“这上面有两道凹槽?” “不错。”孟开平微笑颔首道:“剑开双血槽,一为减轻重量,二为杀敌利落。你没杀过人,恐怕不晓得——刀刃刺入人的身体后会皮rou被吸附住,一时片刻甚至连血都流不出来,而开血槽留出些微空隙后,这样更容易拔出……” 夏季里,连夜风都是温和的,可男人嘴里说出的话却教师杭当场打了个冷颤。 “怕了?”孟开平觑见她略显苍白的面色,轻声道:“放心,我是不会用这剑对付你的。” 他不说还好,一说师杭更发怵了。 “提剑杀人这件事于我正如一日叁餐,我不杀旁人,便活不到今日。战场上没有心慈手软一说,只有先下手为强。” 孟开平冷肃道:“那些儒生妄言救世济民,这样的世道,空谈分明无用。唯有手持利刃者,方能守得一方太平。” 闻言,师杭却蹙眉道:“人人都如此想,无人肯放下屠刀,这乱世又怎会了结?” “还远远未到能放下屠刀的那一日,筠娘。” 孟开平难得面露愁绪,良久,他突然拉着她的手,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先前你总说我冷血,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鬼,如今你还这样认为吗?” 男人右手提着剑,嗓音低沉道:“你握我的手,听我的心跳,我难道不是个活生生的人吗?” 折戟沉沙,将军百战。此刻他身上还穿着一层层坚硬的甲胄,师杭的头埋在他肩胛处,仿佛能闻见尘土、铁锈和鲜血交融的味道。 她应该立刻推开他的,可她竟然并不十分反感这个拥抱。 少女被他紧紧箍在怀中,而他的左手则扶在她后腰处,掌心的温度轻而易举便透过了轻薄的衣裙。 至于心跳声,她耳边嗡嗡作响,根本分不清是谁动了念。 “我没得选择,筠娘,如果可以选,我也想有你那样的出身,同你一起读书识字。但老天只偏心你,我命贱。你看不起我的每一处,连我自己都会厌恨。” 男人长叹一声,更加用力地拥紧了她。 “这乱世太糟,但也不会更糟了。逝者已逝,难道你就不想替他们亲见天下太平的景象吗?跟着我,试试看。这也是我的毕生之志,我会尽力为你达成的。” 都道月悬于空,万物共赏,可他是个贪婪自私的人,他要将月亮据为己有。 “相识至今,我不信你心中对我只有恨意。我以礼待你,你也肯以礼待我,为何不能再坦诚些呢?人生苦短,倘若我今日明日便死了,你会为我有一丝伤怀吗?” 不会的,绝对不会。师杭告诫自己。 她可以为世上任何一个人沦陷,也绝对不能对面前这个男人动心。 “孟开平……” 少女低垂着头,闷闷道:“为何偏偏是我呢?” 师杭不明白,他何必费尽心思求得她的真心?如今是她命贱才对。明明有一万种方法得到她的身子,可他偏偏要她说一句心甘情愿。 “不是因为我恰为徽州路总管之女,更不是因为我的美色令你起意,这天下的美人太多,你攻破的城池也远不止这一座……” 师杭轻轻推开他,仰头对上他浓墨似的眉目,终于说出了这句她犹疑许久的话——用万分肯定的语气。 “孟开平,你早就识得我了。” —————————— —————————————— 是的,师杭动心了。 剑穗虽小,说得也冠冕堂皇,其实是小姑娘的一点私心与试探。孟开平看出了苗头,借机上手,想进一步把她拉近自己的世界,让她了解更多,没想到老婆太聪明直接反将一军…… 莫名写不出女主一直蒙在鼓里的剧情,可能师杭就是名侦探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