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迷蒙其三（中招）

    沈岁暖走后，道一真人又端起一盏茶浅饮一口，轻轻将茶托搁置在茶盘上后，宽袖一甩，把东西全收了起来。

    起身在蔼云洞口缓缓踱步，确认再无他人，这才轻启红唇，“出来罢。”

    烟紫色的罗裙裙摆扫过几株缀着细小水珠的灵草，戚岁柔从蔼云洞旁边的山石缝隙里走了出来。

    作为道一真人座下大弟子，从修为本领到身形气度，还有处理门内事务等，她自是无可指摘。

    幼时被捡到的瘦小孤女，如今已经长大长开，美目盼兮，巧笑倩兮，一双眼梢微挑的桃花杏眼微微含情，会说话似的灵动无比，但红唇却总是微微抿住，故作孤傲，将一派掌门首徒的稳重自持表现得恰如其分。

    自被道一捡回山后，戚岁柔主动帮着道一分担事物，如今已经全盘接手，将各类事项处理得井井有条，能让师尊安心闭关。

    当然，自身的修行也没有丝毫懈怠。

    她前些时日刚闭关过，修为已到达元婴期。

    “师尊。”

    看着自己最器重的大徒弟，道一内心柔软一片，眼睛弯了弯，招手示意她走得近些。

    “来，岁柔。”

    徒弟一走近，她便热切地牵住了对方的手腕，运转灵力，仔细检查了一番。

    柔和温暖的灵力游走周身，没有遇到任何阻塞，运行完一个大周天后，道一这才收回了灵力，将戚岁柔的一缕落到前胸的头发顺到身后，带着人在洞口坐下。

    “看来这一个多月，你的修为稳固了，可喜可贺。”

    戚岁柔冲着师尊微微一笑，“是。多谢师尊。”

    道一也勾起嘴角，冲人笑开，声量放低，“你也听到了，那死小子过来找我，我可什么都没有说哦，不过他心思活络，迟早会知道救他的人是你，你还确定要瞒着，一直躲下去吗？”

    先前沈岁暖南域历练时，中了一魅魔的情毒，正是戚岁柔给救下的。

    救完人第二日，戚岁柔便不顾身子不利索，在沈岁暖醒来之前，匆匆回山，径直到道一这里，将双修之事悉数告知，并请师尊保守秘密。

    道一自是心疼弟子，为了保守戚岁柔的秘密，还将三弟子阮岁寒的秘密给说了出去，好在都是自家徒弟，早晚得知道，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戚岁柔没有应声，沉默地蜷了蜷手指。

    “……你既然对他有情，何不直接告诉他是你救的，将事情说开来。岁暖虽然看起来不着调，可却有担当，既知你为救他被他夺了身子，必定会来我这儿求娶你的。”

    听到“求娶”二字戚岁柔的神情微动，睫毛轻轻颤了颤。

    早在沈岁暖到蔼云洞前作妖时，道一便传音给了她。

    两日来，沈岁暖捣鼓着各种动静想引起师尊的注意，戚岁柔也都看在眼里，这个被她一手带大的师弟，满心满意地期待着，救他的人会是师妹……

    她都看在眼里，也听在了心中。

    师妹体质特殊，却的确是美貌与实力并存的神级选手，虽说性子冷淡，但心思单纯，别说师弟们了，就连她也很难不心生向往……

    他以为是岁寒，也是情理之中。

    她虽把他带大，但近些年两人早已疏远，他不会想到自己，自然……也是情理之中。

    戚岁柔抬头望着道一好看的眉眼，笑了笑，“我是他师姐，救他无可厚非。再说了师尊，修仙者于情爱交合之事，也并没有普通人那般看重，我不用他负责。”

    这个大弟子哪里都好，就是有着一股子比别人多的傲气。

    可能是小时候流浪了太久，经历过太多的事情，除非能确信完全属于自己，不然宁愿不要，也不会奢求一点点希望。

    道一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但弟子这般“油盐不进”，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便抬手揉了揉戚岁柔的头发，又将一株绛色水铃兰摘过来，化作一支珠钗，插进她简单的发髻上。

    珠钗配美人，精致的饰物把戚岁柔衬得更是温婉柔情。

    “你向来有主意，为师也不勉强于你，但无论你作何决定，我都支持你。”

    戚岁柔握住道一还未撤回去的手，将脸陷在她的掌心，难得的，做出了点撒娇的姿态来，轻轻蹭了蹭。

    “嗯，岁柔谢谢师尊。”

    ——

    一个多月前。

    初六。

    沈岁暖御剑到南域，刚从佩剑上跳下来，就一个趔趄栽进了草木丰沛的溪边。

    但他浑不在意，心里欢腾极了，扑腾着站起来，就又一头扎进了长满灵草的溪边。

    南域啊这是，南域！

    南域位于东陆大地以南，有着得天独厚的湿暖环境，孕育出了上千种奇珍异草，是除开仙盟秘境外，灵草最为丰沛之地，还不像仙盟秘境五年一开那样有时间限制，有需求便可来采一采灵草或者普通草药，简直不要太方便，是医修们心照不宣的朝圣地、历练的好去处。

    作为栖霞山的医修一枚，师门未来的医修大能，沈岁暖怎么可能不来。

    是以，刚一到地方，他就跟个窜进瓜田里的猹似的，兴奋得不知怎样才好，脑子里顿时滚动出不少丹药配方需要的灵草清单，吭哧吭哧地采起了药来。

    诚然，他并不是第一次来到南域，但每次都有新发现！

    时值五月，沈岁暖采药之时还找到了几株结果较早的覆盆子，果实酸甜，味道甚佳，可以带回去给师姐师妹还有小师弟尝尝，再给师尊泡酒喝。

    这么采灵草、摘果子，时间便过去很快，没多久，便天色渐深，入了夜。

    上弦月恰如弯刀，如水月华泄在身上清凉无比。

    寂静幽深的山林里虫鸣啾啾。

    直到将乾坤袋中装了太半，沈岁暖这才满足地净了手，整理衣摆，准备打道回府。

    就在这时——

    “救命……救－命－啊……”

    南域山林高大，参天树木比比皆是，枝叶葱郁，夜色中形如鬼魅，女子声响隐约自林中传出，端的叫人心底发麻。

    寒意从脚心直冲脑门，沈岁暖背脊一凉，转手就给自己捏了一道清心诀。

    他将将步入金丹中期，能有个屁的定力和能力能去救陌生女子？护好自己就不错了。更何况这荒郊野岭的，哪来的女子？

    沈岁暖对自己一向很有自知之明，捏诀后，便毅然决然召出佩剑，抬步就要往剑上跨，怎料脚踝倏地一凉，一只手竟神不知鬼不觉抓住了他的脚脖子！

    “这位小修士竟如此不顾弱女子求救，端的是铁石心肠呢～”

    先前林中的“女子”陡然贴近，软糯的声音里魅色无边，直教人心口酥麻。

    但沈岁暖将才眼疾手快给自己捏过清心诀，倒是能让自己冷静自持。

    “姑娘说笑了，”沈岁暖故作淡定，十分得体地将脚踝收了回来，又不动声色抓着佩剑躲开“女子”，“若你是‘弱女子’，断不会这般行动快速来到我身后，更不会这般光景了，还在林中游荡。”

    “哈哈哈哈哈～小修士果真有趣，聪明，又知分寸，奴家甚喜！“

    “女子”话音一落，一双“柔荑”覆上沈岁暖的手臂，如同利爪，力道奇大，让人挣脱不开。

    沈岁暖暗道不好，用力甩开那铁掌，一个侧身，另一只手同时抽出佩剑，猛地挥剑砍去——

    “哎呀——”

    面前身着粉色薄衫的“女子”狼狈一闪，代表栖霞山本门功法灵力的淡蓝光影堪堪擦过她的肩膀。

    这下总算能看清对方面容——

    唔……倒是有股小家碧玉的秀丽，但总让人觉得违和，故作媚眼如丝的神情跟那张脸极为不搭，说不出的怪异。

    沈岁暖脑中疯狂翻找着相关的知识储备，可惜，他平日里看的多是医学著作，对那些精怪之类的东西知之甚少。思绪混乱不已。

    一时间根本无从得知面前招惹他的，究竟是何物，是偶尔野性未驯的妖族，还是总会不时来到人界作怪的魔族……

    “死样～～，小修士好生粗鲁！剑拿刀使，险些砍到奴家～”

    这话里明显是在阴阳沈岁暖技艺不精。

    说着，“女子”还扭捏地翘起兰花指，勾着一缕头发，狐媚般冲沈岁暖眨了眨眼。

    沈岁暖气得脖子都红了，“你管我怎么使剑！能切瓜砍菜的都是好剑！看招！”

    说罢，手腕一转，挽出漂亮的剑花，直直朝“女子”心门刺去——

    但很明显，粉色身影闪躲极快，眨眼便躲开了沈岁暖的剑气，并且还饶有兴致地将他的剑穗抓掉，扔向不远处，黑紫的魔气与淡蓝的灵力相撞，带有本门功法印记的剑穗转眼变得黯淡无光，落到了黑暗里，成了废弃之物。

    “女子”身形一晃，在他身体四周周旋起来，似远非近，似在耳边又似在一步之遥，道：

    “小修士学艺不精，但心境极好，定力甚佳，奴家好生欢喜，还不快从了奴家罢！”

    一股甜腻气息从不断闪过的影子中袭来，瞬间裹在了沈岁暖的身体周围。

    好快！

    沈岁暖后知后觉遇到的东西修为远在他之上，之前种种皆是试探。

    待鼻头嗅到甜腻时方觉晚矣，脑中也顷刻搭上了线。

    竟是遇到魅魔了！

    ——魅魔，魔族中最为难缠的一种，原身为雌雄同体，溜到东陆往往jian杀一些落单人士，不论男女，用各种惨绝人寰的方式将人折磨致死后，完整剥下皮囊，套在自己身上，待一段时日后，皮囊被魔气侵蚀腐败之后，便寻找下一个目标。

    并且为了让皮囊用得久些，还会刻意挑选修仙者，尤其是修为并不高深的人……

    沈·被认定为·修为不高·岁暖　又气又羞，觉得自己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

    似是为了验证沈岁暖的魅魔猜测，确定他吸入了药物后，对方哈哈一笑，柔媚的女声中夹杂着怪异的男声，雌雄莫辨，端的让人头皮发麻：

    “小修士，快些从了我罢！”

    话音一落，那粉色身影重新凝在沈岁暖面前，见沈岁暖面红耳赤呆愣原地，便十分“扭捏”地拎着裙摆自认婀娜地扭到人跟前。

    脸上的人皮已然裂开了一道大口子，从额角蜿蜒的裂痕怎么看怎么渗人。

    沈岁暖被眼前的景象惊到，竟一时间没有躲走，直接让那魅魔近了身。

    指尖的皮肤也渐渐开裂绽开，露出里面裹着的黢黑皱巴的原始皮rou，魅魔“呀”了一声，颇有些遗憾，“这身皮怎么这么快就废了。”

    “不过没关系，”黝黑干枯的手摸上沈岁暖的胸膛，“很快就可以换新的了～”

    魅魔脸上少女的脸已经有一半滑落了下来，看起来怪异可怖，它道：

    “自古以来，阴阳调和，阴盛阳衰，阳盛阴衰，小修士这皮rou甚合我意，好久没有换成男子皮相了，待我享用一番你的阳精，再剥你的皮，哈哈！“

    这厮竟对自己打着先jian后杀的主意！

    下腹在魅魔话音落下时便陡然升起了一股热意，方才吸入的甜腻怕不是魅魔的情毒！

    沈岁暖又羞又气，胸中怒火中烧，时运不济，出门历练一趟竟然遇到这般棘手的东西，难道他堂堂栖霞山掌门亲传二弟子，会死在一只只会在夜里乱窜的魅魔手中吗。

    可恶！

    他想挣扎，可身体似乎被无形的力量控制住，手脚动弹不得，只有胯下之物渐渐抬头，隔着衣裤顶出一个不小的帐篷来。

    魅魔夜里的视力也极佳，瞬息便察觉到了沈岁暖的异样，有些惊喜地眨眨眼，“小修士深藏不漏啊，真好！”

    说着，还动手碰了碰那帐篷顶。

    “唔……”沈岁暖屈辱地哼唧一声，“士可杀不可辱，你要我性命便拿去！”

    死前还要被魅魔jianyin，他才不要。

    “唉，这风月交合之事可舒服得很，看你这反应，定是处子一枚，”魅魔搓搓手，半男不女的声音里是抑制不住的兴奋，“放心～～我定会让你死前好生舒服舒服！”

    魅魔话音刚落，便叮的一声，自空中飞下一枚注满灵力的树叶，擦过它暴露在外的干枯手指，一股强劲的灵力顿时将它从沈岁暖的身边震开——

    “谁？！”

    那魅魔怪叫一声，尖锐的声音在朦胧月色下惊悚可怖，惊起几只原本窝在树上入眠的飞鸟。

    鸟儿翅膀扑腾，动静还没来得及彻底消散，又一枚树叶像是长了眼睛似的，飞速从魅魔脸上划过，将它那半张要落不落的人皮彻底划开，飘落在了地上。

    魅魔陡然一惊，“阁下何必躲在暗处，有本事出来一较高下！”

    来人隐藏实力，单用普通树叶，也能乱了它的方寸，而它竟然丝毫未能察觉……

    挑衅的话根本没有成功激将，周围一时间安静极了，连一点初夏林间虫鸣的声响也无。

    一滴冷汗顺着魅魔只剩半张人皮的脸上划过，它仔细辨认周围的气息声响，妄图揪出躲藏暗处的人来。

    这时，数十枚飞叶从四处纷然而至，竟同时划伤它的手脚衣衫，粉色的薄衫碎步似的落开，裹着的人皮也再无法附着，从它的身上完全剥落，黝黑干枯的原形暴露无遗。

    只见那魅魔似人非人，皮肤深黑且褶皱异常，即使未着寸缕也瞧不出有什么不妥，胯下更是没有能区分男女，或者说雌雄的器官，难怪说魅魔这东西雌雄莫辨、不男不女。

    但没了皮rou遮挡的魅魔羞愤地大叫一声，矮身抓起地上散落的布条，缠吧缠吧往自己身上裹，像是羞极，对着黑暗中的高手无能狂怒：

    “你给我等着！”

    说罢，就化作一团黑紫雾气圆润地溜了……

    中了情毒被定在原地、目睹了魅魔被打跑一切的沈岁暖：“………………”

    其实不用裹衣服的，真的，啥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