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回来
等我回来
07 距离城外三里地的小茅屋中,炕上的老妇呼吸困难,爬满皱纹的手在空中颤颤巍巍,摇摇晃晃,口中呢喃低语着,想唤人来,却无人应答,只有那一盏幽幽的烛火… “阿诚…” 少年怀抱药包,在崎岖的小路上踉踉跄跄,细密的薄汗沁在耳鬓。 他往着家中的方向跑去,推门而入,只见炕上的老妇面色蜡黄,眼窝下凹,一只手悬在边上,早已没了生气。 明诚的呼吸一滞,连滚带爬地冲过去,连怀中的药包都放任不管。 他小心翼翼地呼唤母亲的名字,抓起她的手贴在自己的面上,试图将那冰冷捂热。 口中不断呼唤,很可惜,斯人已逝。 门外带起一阵寒风,吹灭了那盏烛台,升起袅袅青烟,最后也消散在空中。 不得不接受母亲的离去,明诚将家当全卖了去,也置办不起一口棺材。 他用白布蒙上母亲的面,抬上板车,慢慢悠悠地往城中去。 不知是身体瘦弱,又或是饿了几顿的缘故,明诚越发觉得无力起来,平日里拉一整车货物都不觉得费劲的,现下竟吃力起来。 可能是入秋了,天凉伤寒罢了,多裹些衣裳便好了,他这么安慰自己。 他将板车放在一旁,然后席地而坐,两眼望着过路的行人,希望有人能买下自己当苦力,好为母亲入葬。 走过的行人无一为之驻足,只是短短的一眼而过。 街市的热闹与他格格不入,秋风瑟瑟,灌入他破败的衣袖,令他心生寒意。 恍惚间,眼前的一切模糊起来,晕晕眩眩地,倒地不起。 “哎,不知他何时会醒呢。” “夫人也真是的,同情心泛滥。” “嘘,别这么说。” 侍女们在门外轻身议论着,殊不知她们身后早站着耳目。 宝嘉咳了两声,示意让她们离开,自己则推门而入。 床上的人已经躺了足足七日,还没有要醒的迹象。 宝嘉用帕子沾了些水,拧干,细细地给他擦拭,从眉眼到鼻梁。 一阵轻咳声传来,他的眉头紧皱,缓缓地才睁开双眼。 醒了? 宝嘉停下手中的动作,赶忙离开他些距离。 明诚的头脑还不很清醒,带着隐隐的疼痛。他刚刚睁眼便朦胧间看见一位女子。 因为她脸上遮了一面方巾,只能看清她的眉眼。 深邃且灵动。 他撑着床吃力的起身,胸前也有些胀胀的。 他环顾四周,这里的圆桌方椅,瓶壶碟盘,显然不是自己能拥有的。 “你病尚未痊愈,将这汤药喝了吧。”宝嘉向他递去瓷碗。 他心中有很多疑问,现在先讷讷地接下然后一饮而尽,味道有些怪,轻皱了皱眉头。 他将瓷碗还给她,目光对上她,似是有话要说。 宝嘉明白他在想什么,一边收拾一边解释,城外的水源被污染,近日城中流行起了瘟疫。 “你的母亲也已入葬,就在东边不远处。”她走之前补充道。 明诚听到这抬起了头,不管头疼还是胸闷,连忙下地叫住她,询问着自己能否出去看看,哪怕只是在大门口。 宝嘉略点了点头,然后从袖中带出一帕方巾递给他:“小心为上。” 他小心翼翼地戴上它,与她作别后,慢慢走到大门外,他听到家家有哀嚎之声,看到户户有白丧之事。空中飘飞的纸钱让街道一片凄凉,他不禁攥紧了拳。 究竟…… 城外渭河源头,重军把守,玄色的铁骑军庄严肃穆。 金吾从远处策马而来,翻身下马,至裴临身边报告。 渭河的水源已全被污染,在水中发现了大量野畜残骸,日积月累,滋生病菌,恐怕城中百姓是因此遭了殃。 裴临联想到多次生乱的人,握着剑鞘的手紧了几分。 他命令将士们做好充分准备,清疏河道。 “咻—”,一支利箭飞出,裴临眼疾手快,拔剑出鞘将其斩断,箭羽上附着字条。 “别来无恙,望珍重” 字写得中规中矩,讽刺之意却半分不少,看来当时没有斩草除根,是最大的失误。 “将军,可要末下…” 他伸手拦住,将纸条攥成团扔掉:“不必,人跑远了,眼下还有别的事要你们做。” 自瘟疫流行后,疠气横行,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或阖门而殭,或覆族而丧,街坊间小儿为之绝影。有棺,无棺,九门计数已二万有余。 面对这样的情景,叶英心有不忍,母亲曾说过,“仁人君子,必笃于情” 杨婉是医门世家,和叶凛喜结连理诞下叶英后便郁郁不得志,只有医书才能缓解她。 四年里,叶英跟在她的身边,也算耳濡目染。母亲研读的样子,她见过,熬制汤药时,也能搭把手。现下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她找到母亲曾经用过的书,上面的批注满满。 《名医别录》有记:病者先于腋下股间生核,或吐淡血即死,不受药饵。 叶英翻看着书本,想到那天带回来的少年,他母亲的症状恰是如此。 继续往下翻:此症可以大青龙汤缓解,麻黄去节六两,桂枝二两,甘草二两,杏仁去皮四十枚,生姜切片三两,大枣十二枚,熬制一个半时辰即可。 一开始叶英想要为百姓施药的想法被回绝了,谁不想保护好自家的孩子呢。但叶凛看她如此执着的样子,终是拗不过,才只好随她去了。 不多久善济堂开门了,人人争先恐后只为一个药方。叶英站在堂前,指挥着人群,一切变得尽然有序起来。 叶凛看着她如今能独当一面的样子,竟真有几分像杨婉。他摸了摸腰间那枚月牙状的玉佩,轻轻笑了笑。 一小厮跑过来,低声道了几句,叶凛若有所思地点头,吩咐了几句,又回头望望叶英才离去。 裴临回城后,驾马来到善济堂找叶英。她正在开药方,娇柔的身躯伏在案前,两眼明媚地笑对每一位病患。 成婚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她,除了军营便是朝堂,自己真是太不关心妻子了。 他含笑向她走去,叶英埋头记载着什么,头也没抬,“请坐。” 当她抬眸的一瞬间愣了愣,“夫君?” 裴临闻言轻笑,牵起她的手,细细摩挲着,确实瘦了。他将她往里边带,抵在墙角,“夫人幸苦了。” 叶英摇摇头,将他的一只手拢在自己手心,“分内之事。” 他伸手抚上她的头,“近日我要在宫中一段时间,你自己可行?” 叶英的双眼忽闪忽闪:“我知晓分寸的,你尽管去做。” 裴临凑近她,贴上额头厮磨了片刻,腾出一只手想摘下她的遮面巾,却被制止。 她嗔怪着做了个禁止的手势,“特殊时刻”,边说边从袖子里取出一帕方巾也给他遮上才两眼弯弯。 裴临捏起方巾的一角轻轻吮吸,“你的味道。” 叶英看他没个正形的样在他胸前来了一记,反被他捉住,他将手往自己胸前带,让她感受心脏的律动,“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