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端亲王挂帅
战事刻不容缓,久不上朝的洛君瑶听到军情,立刻命小厮帮他缠缚住六个多月的胎腹,穿戴好朝服,乘马车进宫请命。他愿亲自挂帅,挥军驰援定西。 天子自然不愿亲弟以重孕之身去犯险,但端亲王立下豪言,男儿生于天地,自当以国家为重,个人安危次之。国家有难,覆巢之下,焉有安卵?字句铿锵有力,根本不像是残疾又有孕之人所说。 最终,天子还是允了端亲王的请求,封他为征西大元帅,命其率五万大军,即刻启程,救援西疆。毕竟,那处安危关乎天下无数百姓的身家性命,若让西戎进关,则天下大乱。 桑梓得到消息时,洛君瑶已经在城外大营整装待发。她骑马来到军营,看到一身盔甲的端亲王。 事已至此,她无法阻止夫君西征,却怎样都无法放心他以六个月身孕舟车劳顿,与敌军阵前厮杀。 洛君瑶安慰小王妃,自己速战速决,解决定西之难后,即刻回京,定会赶在分娩之前。他这个身躯,不能上阵杀敌,自然在后方运筹帷幄,不会有危险的。 桑梓打算女扮男装,随夫君一起出征。但端亲王克己复礼,营中早有军规,不得携妻妾、女眷随军。若是让女子消磨了将士的意志,将会带来可怕的败局。他既然如此管束下属,自己亦不会破例。 桑梓只能含泪送她顶天立地的夫君出征。就连莫国公都说:满朝无一是男儿,唯有君瑶大丈夫! 端亲王帅兵出京后,城中百官、百姓便热衷于上香祈福,就连天子亦不例外。做为皇家寺院的护国寺,香火更加旺盛。 洛君瑶走后,桑梓情绪十分低落。她的夫君,还有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儿,陷入生死未卜之境,她却束手无策。她心中不免对天子有所怨怼,兵部养了那么多官员,他竟让身怀六甲的弟弟上战场,说他没有私心,她却是不信的! 桑梓干脆住进护国寺,日日为夫君祝告。 寺中清幽,桑梓便也沉静下来,写出一封封缠绵悱恻的家书,飞鸽送到洛君瑶的手中。 在寺庙里住久了,她听到各种怪力乱神的故事,有些虽然荒诞,却格外有趣。 话说,朱雀门外有个村子。前不久,村民挖鱼塘,挖出一个古墓,棺椁皆腐烂,但棺中尸身却栩栩如生,皮肤吹弹可破。那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面白无须,身材匀称。村民们很是惧怕,于是将尸身抬出来,打算烧掉,担心它尸变为魃,为害一方。 但是,架起柴堆之后,无论如何都点燃不了柴火。村民们更加害怕,便将这具不腐的尸体丢弃到水中,希望河水将尸体冲走。结果,当晚村子里鬼哭狼嚎,村民们一夜未睡。第二天,又将尸体打捞上来。但是,仅仅过了一夜,那具男尸竟被水泡发了腹部,犹如妇人临盆之态。 村名将此事告知给京兆尹,京兆尹又求到护国寺这里。 主持方丈闻听事情经过,便派出寺中两位德高望重的法师,前去化解。 护国寺除了为百姓消灾祈福,也会接些法事、超度、除魅的差事。 此次领命的法师,其中便有舟行,还有一位三十多岁的大和尚,其人身如洪钟,亦是法力精深。 桑梓闲来无事,正好陪同法师们一道去解煞。 一路行来,桑梓发现,大和尚明慧有些瞧不上出身世家的舟行,话里处处藏着机锋。然而,舟行涵养深厚,并不与他一般见识,只是一笑而过,便显得明慧小气又刻薄,与他高大的身形、慈悲的佛法很不相符。 桑梓看破不说破,也没有替阿爹出头。她知道,以阿爹的聪慧与胸襟,应对明慧自是游刃有余。 他们几人来到朱家庄,亭长、里正早就恭候多时。乡绅们带法师等人前去停尸的土地庙。 他们看到地上放着一个颀长的人形,腹部高高隆起,真个像是妇人足月,分娩在即。 桑梓见过天子临盆时的肚腹,这具男尸似乎更壮观一些。 明慧一把掀开盖在男尸脸上的布巾,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见那人面如冠玉,竟似活人,栩栩如生。 明慧围着男尸转了两圈,说:“此尸死而不腐,定生祸患。还是让贫僧将他炼化,不知师兄意下如何?” 就算桑梓不懂驱鬼、捉僵尸,也知道,不论佛道,皆是慈悲为怀,多以超度、感化为主,实在谈不拢,最多封印,哪有刚开始就要炼化的道理! 舟行沉吟着说:“师弟莫急。它虽然死而不僵,但被村民挖出,又是火烧,又是水泡,皆未伤及旁人性命,让贫僧想到道家一桩修炼法门。” 明慧有些不悦,“师兄真是见多识广,身在佛门,连道家法门都通晓。” 舟行平和地说:“我也是无意间在寺中藏经阁读到的。”他这个师弟不识几个字,勉强能读佛经,其他藏书,一概不碰。 明慧仿佛被说到痛处,“师兄有何高见,贫僧愿闻其详!” 舟行盯着男尸道:“它修的似乎是‘太阴炼形术’。” 桑梓好奇地问:“那是什么?” 舟行看看女儿,“俗称‘尸解仙’,这是道家的一种修炼法术,修炼者死后暂时进入阴间,再次复活,达到超越常人的境界。《老子想尔注》有云,太yindao积炼形之宫也。世有不可处,贤者避去,托死过太阴中,而复一边生像,没而不殆也。俗人不能积善行,死便真死,属地官去也。” 明慧皱眉,“那他腹大如斗,又是何故?” 舟行凝神想了想,“道门典籍《云笈七签》中说,修炼者在死后,即使rou身腐烂,也能够通过秘术五脏自生,白骨如玉,七魄和三魂守护身体。三元护心,大神内闭。经过一段时间,修炼者可复活。此时,身体里的七魄会重新产生血液,孕育肌rou,生津结液,复质本胎,形成新的身体,其容貌和体质,甚至比死前还要姣好。” 亭长听了,忍不住插话,“法师的意思,它要复活?” 舟行摇摇头,“贫僧猜测,它大概是要用自己的未腐之身,凝结成胎,将新的rou身生出来。” 明慧听舟行这样说,眼睛一瞪,“简直荒唐!此等诡秘之事,贫僧根本闻所未闻。” 舟行并未搭话,而是含笑看着他,就连桑梓也是如出一辙的神情,脸上明晃晃写着:你见识少,读书少,能怪谁? 继而,他又看到亭长与里正亦投来怀疑的目光,不禁臊了个大红脸,气愤不已。他坚持即刻念经、施法,炼化男尸。 舟行道:“师弟稍安勿躁。若它真是仙人,你我岂不是毁人修行?不若耐心等待一两日,再做定夺。”既然男尸没有伤人,至多将他好好掩埋,没必要将人家rou身毁掉。 乡绅们听了舟行的话,小声商讨几句,也觉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应赶尽杀绝。若真是即将成仙的修行人,他们也担不起因果,便同意了年长法师的提议。 明慧见乡绅赞同师兄,便也不再争论。 为保朱家村安宁,护国寺的僧人暂且住下,恐怕夜里生变。 睡到半夜,桑梓好奇尸体到底会不会尸解成仙,便起身到隔壁土地庙查看。 因为她是女眷,被乡绅安排在农户家里。法师们则住在土地庙中。 尚未走近大殿,桑梓便看到窗边蹲着一个身影。那人听到脚步声,回头对她做了个禁声的手势。桑梓才看清,在窗下窥探的,不是旁人,正是大和尚明慧。 她也凑了过去,但见地上的男尸腹部慢慢蠕动,动静不大,确实是在动。桑梓睁大眼睛,她还从未见过僵尸产子。 明慧亦是屏息凝神,仔细观瞧,不敢发出半点声响。难道舟行师兄说的都是真的? 他们看了半柱香,也未见男尸有任何其他动作,脚快要蹲麻了。 桑梓忽然想到,它这样平躺、并着腿,如何能将元婴娩出来?于是,她站起身,步入大殿。 明慧在后面小声唤她,“县主,你去做什么?” 桑梓心中想法很单纯,它这样不行,得帮帮它。走到男尸身前,她将其两条并不僵硬的大腿曲起、打开,放在身体两侧。然后,她又快速退出大殿。 明慧有点嫌恶她用手去碰陈年老尸,横跳半步,与她隔了一段距离。 这时,舟行也披衣出门。桑梓向他招手,示意阿爹过来。 他们三人便目睹了,黑夜融融里,一个婴孩挤出男尸两腿,落在小腿边。 他比普通婴儿要小许多,只有女孩小臂粗,不哭也不闹。但是,瞬息之间,他便长成一岁稚童,身上也没什么血污,白白胖胖,像是传说中的人参娃娃。 他的眼睛乌溜溜的,安静看着殿外三人。 待他们走进来,小男孩已经长成四五岁的模样。 桑梓心细,她折返到舟行房中,拿来一套干净衣物。一去一回的功夫,他已变成十几岁的小男孩。 桑梓不便入内,将衣服递给阿爹。 明慧有严重的洁癖,不怕脏,只怕尸体,说什么都不肯帮男孩穿衣。舟行自然的将袍子披在男孩身上。再站起身,地上的人已经变成一位二十岁上下、眉清目秀的青年。 他向三人拱了拱手,“多谢三位不杀之恩,助我脱胎成仙。” 明慧惊得合不上嘴,“你真是仙人?” 青年周身散发着荧荧白光、姿容绝世出尘,含笑点头。 舟行问:“请问阁下高姓大名?” 青年道:“吾乃紫誉元君座下弟子,顾清。” 顾天师为感谢三人的恩情,从他的仙蜕口中取出三枚上古玉钱,许诺可实现他们每人一个愿望。只要手握玉钱默念他的名字,他便可出现在其元神之中。 三人接了玉钱,顾天师便告辞离去,消失在夜色中。 桑梓见明慧紧紧握着玉钱,笑道:“明慧师傅,你不嫌尸体口中之物腌臜了吗?” 明慧闻言,差点扔掉手中的东西,但反应过来,又伸手捞住。 这真是一场大造化,凭空遇到修行人尸解成仙! 第二日,舟行出资,将顾天师遗下的躯壳安葬,便回护国寺复命去了。 这件事轰动了京城,百姓们口耳相传、津津乐道。朱家庄外的仙人冢更成了炙手可热的游园项目。 定西正在打仗,仙人现身京城,无疑是祥瑞之兆。天子摆驾护国寺,为前方战士进香,愿仙人保佑定西安定、端亲王平安归来。 上过清香、磕过头,帝王在禅室用茶,他特意召见了亲眼见到仙人的舟行、明慧两位法师。 二僧行过礼后,垂首站立在房中。 天子看了看他们二人,问:“二位大师乃是佛门高僧,为何能看出道家的修炼秘术?” 明慧双掌合十,“启禀圣上,这还全赖贫僧师兄见识广博、遍阅古籍。” 天子看向舟行,挑眉道:“哦?舟行法师确有过人之处!”不仅佛道皆通,还能迷惑女儿。 舟行目光平静的与洛君枢对视,无喜亦无悲。 天子又问过当日细节,便遣退明慧,独留舟行在御前回话。 待明慧退下,苏景和亦带着一众宫人退到院中。 洛君枢逼视舟行,“度先生,你我有些年头未见了!” 舟行不卑不亢地道:“圣上,贫僧早已出家,抛弃俗家姓氏。” 洛君枢不禁嗤笑,“哦?朕以为,大师又还俗了!”他身为和尚,竟让女儿住在护国寺,成何体统! 舟行:“贫僧早已许愿,身侍我佛,终身不改。”这还要全赖天子的躲夫之恨,若不是他为莫国公连生两个孩儿,自己也不会挺而走险,抱来桑梓。 两人眼中火花四溅。天子一拍桌案,“好个身侍佛祖!”真是大言不惭,你个挂羊头卖狗rou的花和尚! 舟行眯了眯眼,“贫僧二十年心口如一,对得起天地神明。”你个生冷不忌的大肚翁,同谁都能屈尊雌伏。 两人一站一坐,房中气氛降至严冬。 恰在此时,得到消息的桑梓跑了进来,站定时还气喘吁吁。她看了看二人,先向天子行礼。 洛君枢许久不曾见她,没想到弟弟刚出征,她便搬进护国寺暂住,对帝王的召唤充耳不闻。天子面沉似水,“雍城县主,你好大架子!”若不是自己对上舟行,她还不会现身。 舟行:“圣上,桑梓已经成婚,您该称她‘端王妃’!” 洛君枢目光暴涨,“你也知她成婚了?却留她住在庙中!” 舟行:“护国寺有专供女香客的斋堂,有何不可住?” 洛君枢:“法师,你该自重身份!” 舟行:“圣上,您亦需谨记此言。” 【凡是海棠、爱发电外的网站看到本文,皆没有经过作者授权,请立即删除。否则坚决举报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