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书斋 - 同人小说 - 【综漫】苦闷生活在线阅读 - 昨天的痕迹

昨天的痕迹

    碎积云加上光折射,天空色彩斑斓,像吃了毒蘑菇的人反复把玩透明糖纸。真岛吾朗捧着章鱼烧的纸盒子,赤坂贺用根牙签插章鱼烧,试图多沾上点木鱼花,他吃东西很不讲究,不管什么体积的食物都能塞进嘴里,流程化的咀嚼,吞咽,如果他咬住一根雪糕,举着它细细品尝,他嘴里的牙齿会划得雪糕表面全是沟壑。

    真岛怀疑他其实是鲨鱼之类的,某个风雨交加的晚上趁着天色爬上岸,就为了吃点汉堡和炸鸡,再畅饮可乐。那真是很不公平的新陈代谢,人怎么能吃这么多、喝这么多而毫无体重波动呢? 赤坂不从事体力劳动也不常说话,睡得晚起得早,在海边钓鱼似乎是他主要的人生大业,而且,一无所获是大业的组成部分。他近期得到的和海洋有关的一切,理论上就是这点章鱼烧。

    “放轻松。”鬼知道为什么,赤坂开始说话,像个马上要给两千人截肢的外科医生。“放轻松,你今天有点把人生看得太严肃了。我听你呼吸就知道,你要来一瓶畅销款或者根本不畅销的新香水换换心情吗?你现在目光呆滞。”

    听起来会是个好主意。

    真岛想,我现在目光呆滞,愤世嫉俗,心情低落而且情绪不稳定,恨不得用拳头擂趴苍天堀范围内每一个适龄男人,从不良少年到地下斗技场囚犯都得留下几颗牙。

    赤坂贺给自己划定的职业定位太微妙了,如果他是个打手或者保镖,哪怕是个司机,真岛也可以邀请他活动一下筋骨,松松堵在心里的怨气。可是赤坂自称是漂亮衣服架,除了性服务和策划约会流程以外没有什么特长。他从所谓的老家回来以后,扛着几条钢管,还有木料和木匠工具组。

    伴手礼。赤坂说,我会给你做个衣柜,晾衣架和单人桌椅。哦,还有矮床,我早注意到你需要张正八经的床或者至少有个厚毯子了。你喜欢什么样的吊灯?

    真是个迷题。真岛吾朗判断着。

    至于赤坂贺在想什么:他希望能喝下大概八到十八斤伏特加,引诱酒精毁掉他的脑子,免得后半辈子不自在。真岛的生活太压抑了,当他陪着真岛做任何事时都担心垃圾桶里有双眼睛正看着自己。被人监视令他胃里装着的空气像刀一样扎胃壁,他想吐。

    离开业还有五分钟,真岛经理已经忙活半天了,检查、分析、继续检查,下达指令和指挥更多人跑来跑去。不那么明亮的灯光让赤坂贺觉得头疼,空气里有挥之不去的烟味,有太多客人坐过的沙发腌进去人的气息,他的脚踩在柔软的垫子上,几乎拔不出来。

    如果我每天都在醉鬼、卖身者和贪图玩乐的高管富豪之间收钱,营业,讨好他们,那么我宁可躲在北极底下泡海水。

    赤坂贺坐在马路边的石墩子上,对大脑发号施令:给我来点多巴胺,然后是血清素。

    大脑发出了像是被勒死的鸟该有的声音。

    一堆老旧的齿轮在他舌头底下转动,随后是牙神经,连通之处都发痒发涩,模拟人类的形式造出的大脑采用了过时的医学期刊和地摊杂志提供的知识混合,缺乏拓展模块,也不具备手动调节功能。

    再这样下去我就疯了。

    赤坂想,我不能一直坐着。

    他朝着闹市的反方向走了一段,大概马不停蹄地走着,天知道他到哪里了。附近有工厂的残次品销售店,他进去买了根红豆雪糕,像雪地里刨出来的钢板似的,冻麻了他的舌头。

    一伙穿着花哨西服的青年,倚着他们的黑色轿车,不怎么隐秘地打量他。赤坂慢慢回到人行道上,打算绕到路对面,免得那股子烟味染到他早上刚洗过的头发。

    那帮人没给他机会,他们带着佐川组的标志,拦下他,勉强算得上保留着基本的礼貌:“有人要见你,请上车吧。”

    是要,不是想。

    是请,不是给我上车。

    现在接下话茬同意还能有个免于暴力解决的发展,赤坂贺的舌头在嘴里几乎冻得成了块摆设,他只能点头,假装自己不好奇是谁下的令,乖乖坐进后座。

    一左一右各坐上两个男人,司机锁上车门,副驾驶的打手体格大得几乎把座椅间的缝隙也挡住了。

    “能不能把烟掐了?”赤坂没好气地问。

    司机和打手对视一眼,照做了。

    车在饭店前面停下,迎宾人员向打手鞠躬,打手出示了预约,四人将赤坂夹在队伍中间,严密地管控着,等待电梯。随后通过电梯抵达包厢。

    穿着棕色西装的老男人,佩戴着暗红的领带,独自坐在包厢中,慢慢饮着热茶,周围没有侍者。

    赤坂贺不擅长懂礼貌,如果在横滨或者他的组织能辐射到的地方,他会用我爸爸没有教过我这样的理由来搪塞,先给自己倒杯茶喝,坦然地使用他的背景后台。但在遥远的1988年他是个黑户,钱也没有,爱恨也没有,如此轻松潇洒,唯一的朋友叫真岛吾朗。

    “多亏你照顾,真岛最近看起来心情不错嘛,也不总和老头子顶嘴了。”

    老人的表情稍微能和慈祥靠点边,也就一点点,他年轻时会捏着钳子拔别人的鼻软骨,赤坂能从他的姿态里看出这一点。

    赤坂继续站在门边,尽管包厢门在他背后关闭,他决定尽可能的谨慎,所以他问:“请问您是……”

    真是个高水平的问题,老人笑起来,他的眼袋和褶皱的皮肤顿时浮现出更多老态,那双眼睛则是狠毒的。

    “佐川,佐川司。”

    近江联盟直参,佐川组组长。

    老人很高兴于赤坂的表情还是那样,邀请他坐下,随后斟茶,赤坂捧着茶杯,盘腿坐着,仍然不说话。

    经过一轮突如其来的耐力比拼,在赤坂无聊到尝试品出茶叶具体的产地之前,佐川说:“请你来是想看看真岛交了什么朋友,毕竟关注狗的社交状况是主人的职责嘛。真岛介绍过你的职业了,不过,从近江联盟到东城会,没有人见过你啊。真岛那孩子不是省油的灯,你呢?”

    这是更高深的问题。关乎自我评价。

    赤坂认真地想了一阵,说:“我也不是。”

    年老的暴徒大笑起来:“赤坂老弟,你说不定是个有意思的人。”

    “我确实是。”赤坂说。

    “从今天开始,我的年轻人会像盯着真岛那样盯着你的,赤坂老弟,让我看看你能干出什么事吧。”

    赤坂有点厌烦了:“没必要吧。我不会把手像钳子一样伸进真岛的生意的。”

    “真岛的开支是从夜总会的收入里分到的,”佐川说,眯着眼睛,慈祥从他脸上消退,暴徒的本质翻上来:“而夜总会是我的,他是我捏着的小生命。你还年轻呢,不知道捏着一条命是什么感觉,我讲给你听吧。分给他的零花钱他随便处置,包括花在你这种来路不明的男人身上,不过,如果你提供他真正需要的帮助……我就,嗯哼。”

    佐川做了个“做掉你”的手势。

    赤坂没有询问什么是真正需要,这就是不对等地位的妙处了,只有佐川能定义什么是真正,什么是需要,并且决定什么时候做掉视野里的随便哪个人。

    赤坂用点头、鞠躬和郑重的话语表达出尊敬,假装他是个识时务的人,在内心里盘算如果他在这儿击杀佐川司会怎样,于他本人毫无影响,只是弄脏手,洗洗就干净了。被更年长的人cao控和玩弄这种事,一辈子有一次就够长教训了,也只能和解一回。

    “你这种眼神的家伙我见多啦。”

    佐川拍拍手,老神在在的,拖了会长腔,用忽然想到、纯粹只是找点乐子的语调说:“你给哪位组长做过情妇吧,你算技术人才,嗯?”

    “你想说什么?”

    赤坂的胸口起伏稍微剧烈了一点,他的舌尖抵在上门牙内侧。

    “我是个好主人吧?”佐川问得很突然,但不算没预兆。老人会持续尝试折磨真岛,除非真岛拿出点真东西让他服气。

    回答他什么?赤坂知道怎么回答: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是条好狗。

    在他远远没有形成现在的自尊,也不懂复杂的感情,只顾着进食、进餐、饮下更多汤水的年龄里,抓着他头发的人给了他太多口头上的诀窍。让人做狗是件难事,让动物做狗就没那么难,筛选出亲人且有高服从性的品类,剩下的交给育种和训练,赤坂没这么多情的时候吠叫起来很卖力。

    “你会是条好狗的,对不对?”

    佐川用安抚马上要被自己牵走的猎狗的语气说。

    下一秒,赤坂丢开茶杯——佐川立刻躲过它,赤坂掀飞矮桌,力度过大,桌子砸在墙上以后,四腿掉下来,四散纷飞;而后佐川摆好架势,小心地保持距离,又不那么小心地招招手。

    “发脾气了是吗?我打电话叫你的安慰犬过来。”

    包厢门从外面打开了,手持武器的流氓控制着赤坂贺——没有肢体接触,四把电击器对准他,电击恰好是能麻痹内置神经的攻击,赤坂贺当然可以顶着电流打倒他们逃跑。逃跑永远是他最擅长的,也永远是必杀,谁能追捕一个能如同跨越大洋般跨越世界的人?

    逃跑也永远是没有意义的。

    如果你抛下某人,就要接受某天他会抛下你。

    这样的教训正写在赤坂脊髓里,他举高手,投降,养父栓在他身上的定位项圈正摆在他的收纳箱里,现在第二条项圈又要出现了。

    赤坂深深吸气,尽可能不在喘气时发出太多杂音。他不希望自己听起来像头失血过多的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