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武神 03

    第三章

    狭间地的女武神，如光抚过神圣桑布雷克的容颜。

    其名瑰丽格尔，统领圣龙，

    化身光之巨龙焚尽世间罪恶。

    瑰丽格尔谏言的末尾，一排被反复磨蹭的痕迹，最终在时间的流淌中渐渐被淡忘。他们本是一体，他们本是无法分割的一部分。女神的血脉在一代代传承中被稀释，她的伙伴们被一一隐去了人格，成为神圣经藏中的一个个符号。

    以利亚躺在营帐的床铺上辗转反侧，白日的训练也没有消耗掉年轻人过于旺盛的精力。他侧过身，看向另一张床上熟睡的母亲。母亲的床头桌摆放着一支蜡烛，一盏一直燃烧的蜡烛。微弱的光在帐篷中隐隐绰绰，映照出母亲均匀的呼吸起伏。母亲睡前需要服用一定剂量的安眠药物，他们来到军营后以利亚感到母亲对这些药物的依赖越来越大。

    难以入眠时狄翁长久的困扰，而终于陷入沉睡后又将迈入另一个无法挽回的循环噩梦。

    以利亚蹑手蹑脚起身离开了他们的营帐，他早上向新兵团长打听了医疗官的位置，决定晚上去拜访一下寻求一些帮助。他数着房子的位置，停留在龙棚边山坡上的木屋前。深夜屋内依旧烛火明亮，屋内隐隐约约传来一男一女两个声音。以利亚正犹豫着要不要打断对方的谈话，他脚下一滑踩到了安雅的尾巴。

    安雅鸣叫了一声，一双圆圆的大眼睛盯着以利亚。她蓝色的眼眸像两颗巨大的宝石，在月光下闪着白光。她抬起头，用脑袋顶了顶木屋的门。面带笑容似乎在发出咯咯地笑。

    ＊安雅，小声！。＊以利亚压低声音，＊我们会被发现的。＊

    ＂是谁在外面？＂屋内的人停止了交谈，一个男人推开门抽出一柄锋利的片手剑。

    ＂怎么了，父亲？＂另一个人问。

    以利亚紧紧靠在墙边不敢喘气，他深吸一口气希望对方没有发现自己。

    安雅不以为意，她眨眨眼睛，盯着开门的人发出一阵阵孩子般稚嫩的撒娇声。

    ＂安雅，乖女孩，你怎么了？是晚饭没吃饱？＂男人警惕的声音放缓，显然收回了手中的兵器，他蹲下身子抚摸白龙的脑袋，从屋内接过一支铁桶，拿出几只鱼丢了出去。

    安雅上下飞舞，追着鱼冲了出去。她嘴中叼着鱼满意地摇头摆尾，向以利亚的方向眨眨眼睛后飞回了龙棚。

    以利亚松了口气，目送安雅离开，警报暂时解除。可谁曾想，一双绿色的眼睛出现在他的眼前。

    ＂接下来，让我们看看是谁晚上不听话。＂

    ＂长官，先生，我，我只是路过……＂以利亚贴在墙边不敢动弹。男人比他高许多，对方衣袍下一定也是一身健壮的肌rou。对方在阴影中带来的压迫感令以利亚感到窒息，他浑身发抖，说不出话。他想哭，甚至想大声喊＂mama救我＂。经过战场洗礼带着杀气的男人显然比他想象得要可怕太多。

    ＂您吓到他了，父亲。＂屋内的女人说，＂快进来，他或许只是想找军医的新兵。＂

    充满压迫感的男人从阴影中重新走到光芒下，以利亚看清了他的面容。那是一张似曾相识的脸。以利亚感觉自己在照镜子，或者说，如果他长大了，或许会跟这个男人很像。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以利亚也跟着屋内的女人喊了一声，＂父亲……＂

    ＂他真被你吓坏了。＂女人笑着说，把呆若木鸡的以利亚拉进了木屋。

    ＂什么时候军队连这种孩子都不放过了。我们早就过了战争强行征兵的年代。＂男人语气中充满了不满，他回到屋内，将武器收好才重新坐下。火光下他侧过头看着年轻的少年，尚未成年的孩子脸上仍充满稚嫩的圆润，他金色的头发此时凌乱得像是陆行鸟的屁股。金色的陆行鸟屁股，这可真是个精妙绝伦的形容。

    ＂新兵团长特意嘱咐过我，今年安雅找到了她的龙骑士，但是是个孩子。就是他。＂女人说着，用炉火烧开的热水给他们倒甘草茶。

    ＂你究竟有什么本事让安雅放下她重要的工作，转而去侍奉一位年轻的小骑士。告诉我你的事，孩子。＂男人紧皱着眉头，他显然对安雅怀有一些不满，但又碍于一些纵容，对她无可奈何。哦，就像是以利亚幻想中的父亲那样。

    ＂以利亚·奈瑟，来自桑布雷克东部的村庄。＂以利亚小声自我介绍。

    ＂还有呢，你自己来的，你的家里人呢？＂男人的语气严肃认真，咄咄逼人。

    ＂我，我和我哥哥来的……他……额，家里还有一个mama，我们是教会养大的孩子……没有其他事情了，先生。＂以利亚吓傻了，他从没见过这副阵仗。

    男人点燃桌边一只烟，靠回椅背，沉思，他时不时盯着壁炉中的火焰，又时不时转过头盯着以利亚的面孔。他黑色的眉毛和头发在火光下似乎要燃烧起来，他的鬓角有些发白，眼角和眉头的皱胃在他沉思时会特别明显。

    以利亚求助似的看向女人，想要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

    ＂琪耶儿·勒萨若，从新白龙城调过来的军医，我是主动任职，不会在新兵营待太久。至于原因你也知道，白龙安雅是桑布雷克的前朝遗产，人人都对她的龙骑士有好奇心，而我就是前来调查此事的。至于您眼前的这位无理的先生，请原谅，他平时不会这幅面孔。他是——圣龙骑士团的副团长、巴哈姆特的骑士、新桑布雷克的摄政王、泰伦斯·勒萨若亲王陛下。”

    名叫琪耶儿的女医生说了一长串以利亚似乎只在传说中才能听到的名讳，那些光芒四射的名号如今化为一个暴躁严厉的中年男人，他有些不可思议。母亲所说的泰伦斯阁下，不是一个为人随和亲切的人吗。

    ＂哦琪耶儿我才是这最该死的前朝遗产。＂男人皱眉说，他像是在开玩笑，又像是认真在说此事。

    ＂父亲，您今天是不是没有吃药？我给您煎熬的草药您没有按时服用。＂医生把男人按在椅子上，从桌上的药箱中拿出一支装着黑色药丸的小瓶子塞进对方的手里。

    泰伦斯把它揣进口袋，说等他回住所再吃之类的话将医生搪塞过去。他轻吹guntang的茶水，又将它放回桌上。

    ＂请原谅，孩子。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位故友。＂他说着长叹一口气，指尖抵在太阳xue。额头的青筋凸起。他的脸色很差，眼眶下有深深的黑眼圈。

    他那副没有休息好的模样让以利亚不由得想起自己的母亲也同样如此。年少无知的孩子不由得开口道：＂没关系的先生，您需要好好休息。如果您不嫌弃，可以试试一味药草，那是我mama教我的乡间土方，虽然没有您身边的这位小姐医术高明，也能短暂缓解疲与失眠。＂

    ＂是什么药草？＂提到医术，琪耶儿好奇了起来，她甚至无视了父亲的话，主动找男孩询问道。

    ＂就是郊外常见的那种草。＂以利亚比划着，＂我进城时看见许多，就被栽在路边。不过要小心它们有毒的根茎。＂

    ＂你是说飞龙草？＂琪耶儿问，她转头看向泰伦斯，又回头看向那个孩子。

    ＂是叫飞龙草吗？我mama一直没告诉过我它的名字，她在处理它们时警告过我小心，并且从不给我尝它们的味道。＂

    ＂你的母亲是有什么严重的疾病吗？抱歉，恕我直言，我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为什么这么说？＂

    ＂飞龙草曾经是瓦利斯泽亚一味及其危险的毒药，它们曾经被制作刺痛禀赋者的药水。而在战争之后，它们的枝叶往往被用于逝者临终前的止痛剂……＂琪耶儿欲言又止，＂如果不是十分痛苦的状况，服用含有飞龙草的药物十分危险，且具有成瘾性。如果只是很少计量的话并不能构成危险。要不然桑布雷克的花坛就危险了。＂

    以利亚手中的茶杯掉落在地，水杯啪嗒滚落一圈，在他的脚边停稳。他回想起母亲缠绕绷带的手臂，她必须服用药物才能入眠的夜晚，以及她为他讲述的故事。那并非一个故事对吗，mama。

    ＂既然你已经是一位龙骑士了，草药学也将是未来的必修课。一位合格的龙骑士不能只会战斗。＂泰伦斯严厉的说。

    ＂他才刚刚加入军队，您需要耐心。＂琪耶儿说。

    ＂无法察觉家人的痛苦，是你的失职。＂

    以利亚被泰伦斯教训得低下头，他双手撑在腿上，低下头，眼框中忍不住开始盘旋泪水。他想到了许多事情，母亲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脑袋里，他忍不住啜泣。一颗颗黄豆大小的泪珠啪嗒啪嗒掉落。他紧紧抿嘴，好让自己哭泣的声音不露出来。

    ＂你把他吓哭了，父亲！他还只是个孩子！＂琪耶儿蹲下身子抚摸以利亚的肩膀，他啜泣抖动连带着琪耶儿也开始发抖。

    男孩满脸鼻涕泪水，他抬起头露出一张哭丧的脸。他有些束手无策，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母亲警告过他不让他将他们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可如果不告诉其他人，尤其是医生，母亲会不会有危险。以利亚担心母亲的身体状况，她身上有石化病，她甚至还坚持陪伴在以利亚身边，甚至被强硬地任命为教导他们的军官。以利亚能看到母亲每晚的力不从心，她过于疲劳的面孔让男孩夜晚担忧地跑到军医官这里想要拿一些药剂。

    ＂你有一个爱你的母亲，不要令她伤心。＂泰伦斯递给以利亚一张手帕，他长叹一口气。他对待男孩的责罚有一部分是说给他自己听的，如果他有好好保护狄翁，如果他能再早一些注意到狄翁的问题……他们会不会还有机会再见面，或者说他们为出生的孩子会避免忍受痛苦。如果狄翁活下来，他们的孩子会和眼前的男孩一般大。它会和以利亚长相相似吗？金色的头发碧绿的眼睛……

    泰伦斯盯着男孩看了一会儿，那种耐人寻味的熟悉感又出现了。他用力闭上眼睛，可眼前不断闪回狄翁的样貌。魂牵梦萦的金色幽灵，阴魂不散的诅咒。

    以利亚用力擤鼻涕，好一会儿才止住泪水。

    ＂mama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可是我很担心她。我想为她拿一些药，所以晚上才偷偷来找军医官。＂

    ＂我会给你一些药物。如果我能亲自去看望一下她的状况就能更好对症下药了。＂琪耶儿说。

    ＂唔，不，不用麻烦您了。＂以利亚抱着琪耶儿递给他的一兜子药物连忙摇头，他落荒而逃似的冲出了屋子。留下屋内的两人。

    泰伦斯的茶还没有凉，上面依旧蔓延着白色蒸腾的热气。他看向琪耶儿，说：＂明天的龙骑士训练你会去看吗？＂

    ＂会，我和新兵团长打了招呼，要去走一圈，＂

    ＂那好，我跟你一起去。桑布雷克的士兵盔甲我应该还能穿上，我会跟在你身后。＂

    ＂父亲？＂琪耶儿对男人的做法有些不解，＂如果要去您为何不直接和团长打招呼。＂

    ＂他的话有问题……＂泰伦斯绿色的眼睛望向窗外，他凝视着男孩跑走的方向，＂新兵里混进来了不该进来的东西。＂

    泰伦斯闭上眼，他相信自己的第六感。他乞求了瑰丽格尔女神十二年的时间，总会有一个应验的时刻。男孩一律金色的发丝遗落在对面的座椅中，金色的像是黄金的发丝如同徘徊在无数梦魇中的魔鬼。

    ＂那个叫以利亚的孩子，说自己和哥哥来到军营，而夜晚却要为母亲拿药。＂泰伦斯说，＂琪耶儿，你没感觉哪里不对劲吗？＂

    ＂是有些不太对劲，他说自己家在东侧的村镇，但一个晚上就算骑上白龙也无法飞那么远。＂

    ＂还有呢？＂

    ＂唔，他长得有些像您，父亲。＂琪耶儿有些心虚地说，虽然她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但说出来总觉得太冒昧。＂您应该不会有私生子吧……＂

    ＂我们的孩子最开始是你发现的不是吗？＂泰伦斯反问道，＂是你在双端市救狄翁时发现了他当时已经怀有身孕。＂

    ＂如果那个孩子出生的话……＂琪耶儿瞪大眼睛，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可，真的会有人从始源的废墟中活下来吗？狄翁殿下，真的有可能活下来吗！＂

    ＂女神把他送来了。＂泰伦斯继续说，＂他说他叫以利亚·奈瑟，这已经说明一切了。＂

    你在害怕什么？我的公主。你在躲藏什么？我的王子。我那么渴望你活着，我那么渴望你……

    “我希望它能叫以利亚，你觉得怎么样？”

    以利亚·奈瑟，这是我们约定好的，孩子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