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书斋 - 经典小说 - 金枝在线阅读 - 四、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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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上公安局给晓飞发了一个馒头,里面夹着咸菜,还有一杯凉水。

    “让我打个电话吧。”一夜的磋磨已经让她胆怯起来,便哀求公安道。

    “等着吧!”人家毫不客气。

    “喂!”昨天那个打她的女人冲晓飞喊道,“把馒头给我。”

    晓飞匪夷所思。

    “你还想挨揍啊!”女人恶狠狠地问。

    晓飞咽了口唾沫虚张声势道:“反正我又不吃。”把馒头给她扔了过去。

    晓飞总疑心她自己做梦,怎么就落到这个境地,吃了饭陆续有人到尿盆这解手,她又哭起来。

    “宋晓飞!”有人喊,“出去了!”

    晓飞眼里汪着眼泪,劈头盖脸打在易国峰身上:“你怎么才来!你知道我昨天晚上……”

    “安静。”公安说。

    她立刻憋住了哭声小声啜泣。

    “好了,在这签个字。”公安说。

    然后晓飞就被带了出来。

    “我爸爸呢?”她奇怪道。

    易国峰欲言又止:“回家再说。”

    晓飞回家洗了澡换了衣服,出来以后,易国峰把热腾腾的面放到她面前,她一时顾不上说话,饿得手直哆嗦,眼前一阵阵地发虚。

    吃完坐到沙发上她才又问:“我爸爸怎么不管我了?”她委屈得想哭。

    易国峰叹了口气解释起来,听了他的解释晓飞手脚冰凉,天威难测,老佛爷严查二代,而他们首当其冲。

    “你账目上的钱全都被查抄走了。”易国峰看着晓飞的脸色低声道。

    “你是说,我……我……”晓飞喘不上气来了,“我,我的钞票啊!”她捂着心口哭了起来,魂不守舍地嘴里念叨起了王熙凤的判曲。

    “你说什么?”易国峰听她像在念经,便问道。

    晓飞气沉丹田打开喉咙拿腔作势地唱出声来。

    “……枉费了意悬悬半世心,好一似荡悠悠三更梦。”她边唱眼泪边扑簌簌落下来,易国峰赶紧给她拿卫生纸,晓飞摆手,卫生纸是没有腔调的,易国峰了解她的为人,明白过来,慌忙扔了纸从怀里抽出手帕递给她,晓飞这才接过来,轻拭脸上的泪珠,“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呀!一场欢喜忽悲辛。叹人世,终难定!”唱完她泣不成声,如玉山倾倒在沙发扶手上。

    晓飞突然听到一声憋不住地笑,她隔着泪眼睨了易国峰一眼问道:“你在笑吗?”

    “没有。”易国峰断然否认。

    门铃声响起,宋爸爸终于来了。

    “爸爸……”晓飞刚要哭。

    宋爸爸却看都没看她一眼,给易国峰鞠了个躬,易国峰慌忙扶住,宋爸爸脸色难看开口道:“是我没教好女儿,我对不起你,你们离婚吧。”

    “爸爸!”晓飞委屈道。

    宋爸爸环视了一下四周,拿起鸡毛掸子朝晓飞走过来,晓飞眼看不好躲到易国峰身后,拽着他的衣服让他挡在她自己和宋爸爸中间。

    “你出来!我打死你!”宋爸爸指着她骂道。

    “算了算了。”易国峰张着胳膊挡着宋爸爸的鸡毛掸子。

    “你别拦着,你不是不知道她闯了多大的祸,”宋爸爸严肃地和易国峰许诺道,“你们离婚,我就当没养她,你放心,我以后绝对不亏待你,把你当亲儿子看待。”

    晓飞委屈地哭了起来。

    易国峰劝道:“爸,爸,你冷静一下,咱们坐下想想办法。

    宋爸爸叹了口气灰心丧气:“还有什么办法,等着吃官司吧。”

    易国峰沉默半晌下了决心,开口道:“我现在有个外任的机会,我带晓飞出去避避风头。”

    宋爸爸眼睛亮了起来,他心疼女儿,不过是故意弄这个样儿,演场苦rou计,逼着他姑爷亮态度。

    夫妻二人去日本那天没有人来送行。

    “走吧,风头过去我们就回来。”易国峰把手放在晓飞的背上,他们一起上了飞机。

    异国他乡人生地不熟,晓飞紧紧跟在易国峰后面,警惕地看着他宽广的后背,她害怕易国峰会报复,还有比把她扔在这里更好的报复手段吗?晓飞佯装以前什么都没发生过,只做是新婚的夫妻。

    单位给安排了住房,日本的房子和他们这个国家一样,小家子气得很,好歹没用榻榻米,给安了床,一张床。

    “我睡地上。”易国峰说着就把被子往地下抱。

    “这怎么能行,”贴心的小妻子晓飞赶紧把被子抢过来铺到床上,“地上多凉啊,要是着凉了怎么办。”

    易国峰有言在先,饱含深意道:“我睡觉不老实。”

    晓飞眼睛一转,回头抱住易国峰的腰道:“没人让你老实的呀。”

    易国峰哼笑一声,着看晓飞道:“你不是,不喜欢吗?”

    晓飞嗲声嗲气撒娇:“人家那时候小嘛,现在不怕了。”

    她说到做到,晚上晓飞掀开易国峰的被子钻了进去,易国峰立刻高举双手以示清白。

    晓飞用脚摩挲他的大腿,低声诱惑道:“咱们生个小孩子吧。”

    晓飞疑心易国峰的报复终于来了,她反手绞着枕头,咬着牙忍耐,脑袋里想起小时候制作蝴蝶标本,大头针穿过蝴蝶的肚子把它牢牢钉在泡沫板上,任它翅膀再怎么煽动也动弹不得。

    晓飞立意是要让易国峰高兴,忍住不求饶不撒娇,泪眼婆娑里只看着身上巨大的黑影在晃动,沉默无声像一头牛,天光发白她才能捂着肚子蜷缩起来开始睡觉,肚脐眼下面一块区域酸疼,晓飞坚信,这就是易国峰的报复。

    然而她眼下背井离乡兼之众叛亲离,唯有牢牢抓住易国峰了,她出生的那个城市一百多年前因为屈辱条约而开埠,却发展成了中国最繁华的城市,曾经被殖民被租地满目疮痍,却孕育了一代又一代眼光卓绝精明能干的人民,一时的落魄不算什么的,晓飞挂着笑容继续跟易国峰发嗲。

    易国峰的态度让人琢磨不透,好像以前的龃龉没有发生过一样。

    “你对我就像以前一样好。”晓飞给易国峰打领带的时候试探道。

    “我对你的态度不会因为你对我的态度而改变。”易国峰说了一句绕口令。

    家政妇是一天来两趟的,中午做一顿午饭打扫完房间以后离开,黄昏再来做一顿晚饭。

    晓飞和易国峰是日语系的同班同学,然而易国峰可以和日本人无障碍沟通,晓飞却和家政妇交流都很艰难,她们艰难地对话,晓飞让家政妇晚上不要过来,然后打越洋电话问宋mama怎么做中餐。

    “很美味,谢谢。”易国峰吃完水饺后笑着说。

    “就是破了几个。”晓飞看着盘子里的馅遗憾道,“下次我要捏紧一点。”

    过了几个月,晓飞已经可以做出一碗合格的北京炸酱面来了。

    “你不需要像日本的妻子学习,多出去看看。”易国峰吃完饭把碗拿到厨房去刷,“以前的事不要去想了,就当花钱买个教训。”

    “知道了。”晓飞眼睛一转朝厨房喊道。

    要想了解一个人,只要用点心思是很容易的,易国峰的性格也明显带着地域特征,总结起来一句话“不和小人一般见识”,当然好听的词也有,什么海纳百川之类的,这样的人实在是不像是贾雨村之流会攀高枝的,但晓飞无意问个清楚,被强迫也好诱惑也罢,她只佯装以前的事没有发生过。

    易国峰倒是没有撒谎,对晓飞的态度从来没有变过,哪怕晓飞后来又赚了大钱,他也没有改变过,报复仅限于晚上关灯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