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珠
水珠
这当口，香克斯从燕燕手里接过她刚斟满的小酒桶，问她：“你喜欢听什么类型的音乐？” 燕燕果断地回答：“世界音乐。” “哈？”此话一出，香克斯露出了疑惑的高低眉表情，而周围的人都笑得拍掌不止。 “世界音乐？”香克斯凑近了些问，“这可难倒我了！是指全世界的音乐吗？” “是的。” 香克斯将手中的这桶酒一饮而尽，然后指着左手边的燕燕，看向右边的船员们，用醉醺醺的语气打趣道：“果然是符合燕燕个性的回答，不愠不火的！所以说，我就喜欢和她聊天，她的每一句回答都在我的意料之外！” 燕燕脸颊微红，略显羞涩地低头，眼睛里不自然地闪动着亮光。由于睫眉深黛，她那双垂下的黑眼睛就显得更加温顺，更加明艳了。鸦翅似的眼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浪漫的阴影。远处的莱姆琼斯看见了。显然，本乡和贝克曼也注意到了，并且很主动地从原本的位置站起来，坐到香克斯那堆去。他也想过去，可最终没有这么做。 “船长的评价也很符合自己的个性。”她说。 “有个性好啊，我就当你是在夸我吧。” “当然是在夸了。” “那我再有个性点？” “一味追求个性，就不可爱了。” “这么说，你对我的评价是可爱啰？” “只要船长保持个性本色，做自己……” “你这是在给我上课呀，燕老师。” 所有人都为他们的对话而真情实感地捧腹，只有莱姆琼斯始终冷着一张脸，完全笑不出来。 宴会结束后，燕燕.班奈特留下来帮助船员们收拾残局，喝得两腮通红的香克斯走向她，说：“晚上风大，你的身体经不起折腾，这些洗碗擦地的活就别勉强自己揽下来吧。” “可我每天在船上白吃白喝，也想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报答大家对我的好意。” “说得也是，那我在这里看着，以免有突发情况发生。” “船长！”她使出了最擅长的撒娇手段，“我只是身体不够健康，你把我想得太超过啦，至于连收拾碗筷都有突发情况么！” 他哈哈大笑，露出两排白得发光的整齐牙齿：“抱歉抱歉，因为我听说你每天都会为了晕船去找我们的船医，所以就有这种印象了，我现在道歉。” “刚开始确实晕船得厉害，现在每天跟着你们在海上晃来晃去，已经适应了不少，都不怎么麻烦本乡了。” “该麻烦的就去麻烦，别怕！本乡很好说话的。” “嗯！” 燕燕刚收拾好了一张小长桌，香克斯就准备躺上去。见他那副马上就要一屁股坐下并摆出二郎腿的架势，她赶忙轻推了他一把，示意他先别靠过来：“刚用湿布擦了，桌面还没干呢。” “哎唷……别这么严厉嘛，要多久才能躺下来？” “很快的。看，”她蹲下身，“水散开了。” 香克斯靠着她，也蹲下来。 一层摊开的薄水在木质桌面上迅速消散，一片轻纱似的，很快就在微热气候的作用下变成了硬币般大小，缩成了一颗小水珠。水珠上映着晶莹的月光。燕燕.班奈特没有说话。香克斯转过头去看她，发现她专心致志地凝视着这滴小水珠，心绪似乎早已飞远。 “怎么了？想家了吗？” “不是的。不想。”她斩钉截铁地回答，“我只是觉得这个画面太美了，忍不住出了神……” “太美了？为什么这么说？” “我就喜欢这种生活中的细节。大自然的美有时候很直观，能让人一眼震撼，有时候很微观，悄悄地藏在某些瞬间里。对于你们来说，宝藏就是闪耀的珠宝和逍遥的生活，而对于我来说，宝藏就是这些等待着我发掘的小瞬间。”说着，她也转过头去，与他近在咫尺，四目相对，“你不觉得这很让人感动吗？” “你真的是个很特别的女孩。” “谢谢。” “不过，也不要总是低头看这些微末的细节，偶尔抬头仰望一下壮阔的星空吧，也很美哦。” “说得也是。好啦，桌子干了，躺上来吧，亲爱的船长。不过，要记得给我留一块小地方，我也想坐下来，站着好累。” 香克斯侧躺在这张木桌上，唯一的一只手拖着脸，手肘撑在桌面。燕燕坐在他旁边，和他一起看着天上的星星，悠闲地晃着双腿。 “燕燕，如果我可以实现你的一个愿望，你会怎么选择？” “其实之前就回答过了，就是赚够了钱后辞去工作，平平静静地度过这一生。” “真的就没有其他想说的了吗？机会只有一次喔，只留给有准备的人。” “船长，你听说过捡石头的故事吗？有一个人在沙滩边，看着这些漂亮的石头都想捡起来。这个人一会儿捡这块大的，一会儿看到那块更大，就跑过去捡那一块，最后他连一块真正属于自己的石头也没有得到。” “然后你就吸取教训，随便捡了一块石头？” “我选择了我力所能及的那一块，并不多加奢求，也不是浑浑噩噩地在选择。” “所以你是当真觉得家庭主妇适合自己吗？我都为你感到可惜！” “我觉得挺快乐的啊，尤其是帮船长洗好外套，为船长披上的时候，还有帮你倒酒的时候……我就是会为这些小事情感到快乐。” “你这样说，容易让人产生误会啊。” “我只是把心里话都说出来，”她微微一笑，“船长说喜欢和我聊天，难道不是因为我坦诚相待吗？” 香克斯若有所思地别过脸去，不再看她，只是仰望着天空。思忖片刻后，他点点头，笑着回答：“对，对，对！” “红发海贼团应该不需要家庭主妇这个职位吧。” 他像个孩子似的朝她吐舌头：“说不准哦！” “哪个海贼团会准备这种位置？胡诌些规矩。” “我刚刚安排的，新职位诞生刚一秒。” 她打了他的肩膀一下：“混蛋！”或者可以说，只是轻轻推一下。 “我是真的觉得你低估自己了。嘿！说实在的，燕燕，我挺喜欢和你聊天，很有意思。你真的不考虑换行吗？” 她笑了：“换行后我能做什么呢？” “跟着我当海贼呀！反正你的报社不就是在为海贼打工吗？” “我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海贼……” “这一行哪有什么合格不合格的，只要你心里装着大海，有闯荡世界的勇气，就已经成功了。” “我是一只咸鱼。” “在这个大航海时代，航海就是最泛滥的活动，大海贼团毕竟是少数，还有很多人也和你差不多，可他们也都在海上飘着，不也是好好的么？只要开心就好。” “那么，香克斯，你愿意即使做个浑浑噩噩的小海贼，也要继续航海下去吗？” “当然不愿意了。” “我也是。我觉得既然要做什么，就得从这项事业中获得成就感。我不会挑战自己完全不能胜任的事业，也不会选择让我大材小用的事业。所以，如果我选择当海贼，那么我就会为自己完全混不出个成就而绝望，这样的话，做海贼就不能带给我快乐，反而会让我精神内耗，让我痛苦……” 说到这里，她微感疲惫，说话的语气和端坐的姿态都逐渐慵懒了起来。她草率地切掉了话题，丢下了一句晚安，就下了木桌，朝自己的房间走。这时，香克斯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好可惜。” 她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答道：“是的。” 回到房里，燕燕.班奈特躺在床上，禁不住埋头哭了一场。这是她在红发海贼团这段日子以来第一次表露出真实的一面。 她刚才真的心动了。加入海军的第一天，她就不可挽回地走上了间谍之路，海军生涯于她而言全是单调的业务能力培训以及和泽法相处的堪称黑暗的日子。如果不曾接触到今晚的水滴与星光，不曾接触到红头发的船长，她本可以承受这一切。她对香克斯的建议心动不已，却不得不迅速把这份心动抛在一边，赶紧想出一套逻辑合理的说辞，撒谎说自己不想。以香克斯为界限，后方是单调黑暗的勾心斗角，前方是壮阔斑斓的星辰大海。过于鲜明的对比，让她产生了巨大的心理落差。可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擦掉眼泪后，又要开始伪装。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她安慰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