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拨迷雾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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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中午,顾小曼和别人约了饭,换了衣服就去了。 孟忆君也去换衣服,孟宴臣和叶子用了一个更衣室,叶子十分谦让,让孟宴臣先用,孟宴臣见叶子坚持,就进屋换衣服。 叶子就站在更衣室不远的地方,慢慢在周围走着,孟宴臣来到放衣服的地方,看见自己和叶子的衣服都叠的整整齐齐的,他鬼使神差地盯着叶子衣服胸前的纽扣发愣。 门外,叶子踱来踱去,知道此刻冲进去是看见他裸背的最佳时机,终于下定决心来到门前。 正在她要把手搭在门把手的时候,孟忆君的声音突然响起,“老师,你还没换衣服啊?” 叶子回过头,淡笑道:“你爸爸还没换完衣服呢。” 孟忆君笑着点了点头,来到门前,“爸爸,你能不能快点?” 孟宴臣听见了她们说话的声音,红着脸快速换完了衣服,平缓了一下心绪,“换的慢了点,让老师等了。” “没事。”叶子微垂下头,也遮住她刚才难平的心绪。 下午,叶子和忆君把上午的课补上了,孟宴臣惯常不同她们一起吃晚饭。 刚吃完饭,张妈就来了叶子的院子,手里拿着一个药膏,“我看叶姑娘平时运动不多,今天骤然运动这么久,明天肯定胳膊酸痛没劲儿,我给你拿点药膏,你擦擦,明天就没那么酸了。” 叶子接了药膏,笑着谢谢张妈。 忆君来到孟宴臣的房间,看见孟宴臣又在喝酒,眉头一紧,上前拉住孟宴臣的手,“爸爸,你病刚好没多久,怎么又开始喝酒了?” 孟宴臣没有回答,反而握住忆君的手,笑着问:“忆君,以后如果让你一个人跟在爷爷奶奶面前生活,你可以吗?” 忆君想了想道:“我早就不记得爷爷奶奶的样子了,也不知道他们的性格如何,他们会喜欢我吗?” “你们血脉相连,他们怎么会不喜欢你呢?”孟宴臣放下酒杯,摸了摸忆君的发,“好好跟叶老师学习,读书知礼,爷爷奶奶会喜欢你的。” “爸爸,你到底要抛下我去做什么事?”忆君瘪了瘪嘴,孟宴臣眼神略微失神,没有回答。 忆君接着道:“从今年过年起,你就很奇怪,心情不好爱喝酒,头疼病又犯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孟宴臣低头看着面前眉目如画的忆君,从她身上看见了两个故人的影子,浅浅一笑,笑意不达眼底,酒窝里像碎了冰碴,“今年孟家发生了一件大事,可我不能告诉你;今年我必须要做一件事,也不能告诉你。” “什么嘛……说了等于没说!”忆君颇有些无奈。 下人的声音在外面,“大少爷,徐管家求见。” 孟宴臣看着忆君,“好了,爸爸和徐管家得谈事情,你去休息吧。” “好。”忆君点了点头,眼疾手快地把桌子上的酒瓶拿走。 徐管家进来后,微微垂头,“大少爷。” “事办得如何了?”孟宴臣声音清冷,带着种冷酷的味道。 “今晚上董家派人去烧了杜家的货仓,杜家把董家的人抓了个现行,但那满满三仓的货物都被烧没了。”徐管家说完了,心里既有做成了事的兴奋,又有点兔死狐悲的恐惧,看着表面上依旧风轻云淡的孟宴臣,想着这几个月自己替这个刚过而立不久的年轻人办事的周折。 董家的人本是孟家生意的合伙人,双方也算是世交,但一直以孟家为主,没想到到了孟宴臣父亲孟怀瑾这辈,同辈的董家家主董成民有了想争先的心,事事争强最后和孟家彻底闹掰,单独出去了。 从那以后,董家开始明目张胆地和孟家抢各种生意,双方交恶。 孟宴臣九年前就是被董家暗害的,才落下了头疼症,但孟宴臣一直没有用脏手段报复回来,只是在生意上处处斩尽杀绝,今年年初他突然大病一场,神志也变了,特意去北平边养病,同时也没闲着。 让徐管家调查了北平大户杜家,笼络了里面一个备受屈辱的庶出少爷,就是这个人偷了杜家的印信,先是假意要在孟家工厂和董家工厂中挑选一个生产大批的棉纱。 董成民这些年被孟宴臣打压的不行,想要在这件事上赢过孟宴臣,彻底翻盘,趁着孟宴臣去了北平,紧急签订了协议,既没有派人核查,也没有收定金。 剩下的事,孟宴臣没有让他经手,徐管家知道孟宴臣外面还有替他干脏活的人,他没见过只知道他姓陈。 董家产的棉纱意外在运输的时候被打劫,董家赔了违约金,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董成民很快就病倒了。 这棉纱却意外被人看见出现在了杜家的仓房里,一石激起千层浪,董家派人上门找说法,杜家却说是在孟家订的,还有协议,人证物证俱全,倒显得董家无礼取闹。 那时候孟宴臣听完了,只是淡淡对徐管家说:“听说董家少爷一贯莽撞,若是这时候有个人能在他旁边提点提点……” 徐管家心领神会。 话是他们离开北平前一晚说的,火是董家楠今天晚上放的。 这也是他进孟家几年来第一次替孟宴臣办大事。 孟宴臣躺在躺椅上,侧头看着他,没有说话。 徐管家抬头看向孟宴臣,“大少爷可还满意?” “满意。”孟宴臣的笑意淡淡的,灯光之下,显得一派和善,谁又能想到平日里修慈济院派粥施饭修桥补路的孟家大少爷孟宴臣,其实也是个心狠手辣的角色呢。 徐管家下去后,孟宴臣揉了揉额头,不到十天之内就能找到煽动董家楠施暴的人,要么就是能力超群心黑手狠,要么就是早就在董家楠身边安排了人,不管是哪个,徐管家都是不容小觑的人。 可他跟在孟宴臣身边六年多了,一向温文尔雅,府里上上下下都很喜欢他。 孟宴臣低低地笑出了声。 深更半夜,叶子穿着白日的衣服身穿黑披肩,提着一盏煤油灯,在孟府花园闲逛,想起孟宴臣和宋天赐的一举一动,思绪万千,不知不觉红了眼眶。 “更深露重,叶老师在这干什么?”孟宴臣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吓了叶子一跳,差点没拿住手里的煤油灯,孟宴臣手疾眼快握住了她差点松开的右手。 月光的清辉洒在了花园的梨树上,二人目光对视,叶子的纤纤细手被孟宴臣握在手心,本来有些冷的手瞬间变得温暖起来,叶子的目光落在了二人的手上,孟宴臣跟随而去,后知后觉地要松手,却被叶子另一只手突然盖住。 像有只羽毛在他心尖上挠了过去,他的心微微悬了起来,叶子的左手握住了孟宴臣的右手,孟宴臣没有拒绝,叶子右手执灯,光亮照在二人的手上。 叶子的手柔软而不失力度,一看就不是闺阁里的娇小姐,孟宴臣被叶子握着手不知道她想干什么,手心开始沁汗,正犹豫要不要把手抽回来,又怕她多想。 叶子的目光落在孟宴臣右手的虎口上,开口道:“就是这里,你们有一颗一模一样的痣。” 孟宴臣猛然抽回了手,叶子这次很快,抓住了他回缩的手,“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还是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告诉我,我绝不给你添麻烦。” 她的眼神真挚而热烈,孟宴臣好像心里被烫了一下,强势地把手抽回,避开了叶子的目光,手掌握成了拳头。 过了一会儿,叶子的手终于收回来了,只是视线还定在孟宴臣身上。 “给我讲讲你们的故事吧,也许听完后我能给你出出主意。”孟宴臣说完,走到小亭坐下,叶子提灯跟在他身后,坐到了他旁边,夜风轻柔吹散几枝梨花,尚未有蝉鸣。 煤油灯灯火微弱,叶子静默了一会儿,捡起那些往事一一道来。 “我遇见他那年,是在九年前,我十四岁。” 叶子遇见宋天赐那年,是在一九一九年,叶子刚满十四岁不久。 南方六月初,天气已经很热了,叶子费力地在河边洗衣,恰遇上他躺在河边,一副死白的面孔让叶子差点以为他死了。 她吓得很还是拿着根草戳了戳他的脸,就是这一戳让他有了动静,咳嗽了两声,她喜得凑过去叫他,却听见他嘴里低声喊着“宋……颜……”最后一个字她没听清楚,想着他念叨着宋,应该是自己姓宋。 回家叫来继父程恩费劲儿地把他拖回了家里。 程恩是临江镇有名的游医,早几年叶子生父叶盛病得厉害,家里为了给他看病把钱都花光了还欠了不少债,最后也没能留住他的命,叶子的母亲王氏被人介绍,改嫁给了程恩。 程恩不仅帮忙还上了债,还帮叶盛修了一个很好的墓,叶子母女二人都对程恩感恩戴德,转年王氏就给程恩生了个大胖小子,一家人倒也算和乐。 孟宴臣不算一个合格的倾听者,他插嘴道:“那后来是怎么不和乐的呢?” “你怎么猜到的?”叶子从回忆中暂时抽离,好奇地看向孟宴臣。 “你丈夫失踪了七年,推算一下,一个和乐的家庭会让女儿十四五岁就嫁人吗?还是一个不知底细的人。”孟宴臣淡淡道。 叶子嘴角一勾,有些苦涩,“你说得对。” 叶子年岁见长,眉眼越发漂亮,镇上不少有钱人家想要娶她做妾,程恩向来见钱眼开,动了歪心思,动辄就在叶子母女面前说加入富贵人家的种种好处。 叶子生父叶盛也是书香世家,清朝时中过进士,只是后来清朝灭亡,叶盛没有谋生的本事,叶家渐渐破落了。 叶子自幼读圣贤书长大,父母宠爱,尤其是父亲从小就让她要有志气、要有骨气,希望她能在新的时代走出一条自己的路,自是不肯与人做妾。 王氏本来也不愿,后面被程恩以叶子嫁进豪门能提携弟弟渐渐说动。两个人一起满含笑意地劝叶子同意的时候,叶子的心里寒了一片。 她羡慕别人家的孩子能进学校读书,却也知道继父对自己家恩重如山,从来在家里帮母亲做家务,不敢提过分的要求。平日里揽些衣服洗,想要攒些钱上学。 遇见宋天赐那天,王氏受程恩指使,以家里急用的名义把她攒的钱都拿走了,她争辩不过,浑身上下只剩下三个铜板,几乎和父亲去世时同样绝望,还是拿着衣服去河边洗,毕竟人家钱都已经掏了,衣服要给人家洗干净。 她把衣服洗干净后,盯着河水想到了死,就在这个时候,她遇见了宋天赐。 程恩把男人捡回家,是看男人穿的衣服很是上乘,想要等他醒来攀上关系,得些感谢费,没想到男人醒来却失去了记忆,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忘了。 听到这里,孟宴臣深深地看了满含期待的叶子一眼,移开了视线,什么话也没说。 叶子收回了视线,现在和天赐初见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程恩见没什么油水,还要摊上麻烦事,瞬间变了脸,男人很敏锐地察觉出来了,情绪十分稳定,道了谢并承诺以后会报答,就要离开。 叶子看着男人有些虚弱的背影,知道他是个有骨气的男人,跟在了他后面,叫住了他。 “刚才我听见你嘴里嘟囔了什么,没全听清,只听清了一个宋字。”叶子揪了揪衣摆,“你可能姓宋。” 男人一愣,笑着说:“多谢你。”叶子这才发现男人右脸上有个和自己一样的酒窝,觉得有趣,想起刚才就是因为遇见了他,自己没了想死的心,觉得有缘,就笑了一下。 “你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有住的地方吗?以后有什么打算?” 男人没有回答。 叶子笑了,“我知道有间庙可以容身,你跟我来。” 听到这里,孟宴臣心里突然有些不舒服,依旧无言地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