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序曲
人不能太好，太坏，人也不能太极端。 沈琰信了那句话，并觉得自己也应当那样，可一切事情都似乎事与愿违。就像人总是在夏天渴望下雪，冬季想吃冰西瓜，秋天感叹今年冬天来得太早。 他喜欢谈易这事儿，似乎改不了，打不破，他自己也控制不了。 沈昭余跟他一起看过一部同性片，里面的男主角是男大学生，喜欢上一个成熟且多金的男人，当时沈琰觉得这事儿太不现实，觉得两人之间不应该谈感情。 悲剧是肯定的。 然后沈昭余走了那条路。 紧接着是不是他呢。 沈琰也不知道，尽管他爱上的是一个女人，比他哥的情况好了不少。但他也无法预料自己的结局。 高考成绩出来的那天，好热，太阳炙烤大地，晒出一股沥青味儿。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班级群里面就炸开了锅，然后沈琰就收到了教育部发来的短信。 他顺利被北华计算机系录取。 沈琰给谈易打电话，她给挂了，他就站在她单位门口等。大概过了很久，就在他以为她又忙的没边儿的时候，忽然感觉身后一阵阴影。 他回头，然后对上眼前人的目光。 谈易眯着眼睛，身上披着外套，额头上有汗。她背着阳光，俯身望着他，明知故问道：“找我？” “嗯。”沈琰觉得影响不好，把烟掐了，然后将录取通知书递给谈易。 她眼底的情绪不明，而后下意识抬起手，摸了摸沈琰地脑袋，半晌，忽然说：“比你哥强。” “晚上请你吃饭吧，想去哪儿？”谈易解下口罩，叠好，揣进口袋里。 “不忙了？”沈琰忽然问。 她一天天忙得不行。 他们见面的日子还没有分开三分之一多。 “忙啊。”谈易接过他手里的烟，叼起来，语气平淡。顿了顿，她又说：“你走之前，怎么也要请你吃顿好的。” “走了你就轻松了。”沈琰跟她半开玩笑地说着。 谈易眯起眼睛看太阳，随手将他拉到树底下，“嗯。”她指尖夹着烟，耸了耸肩，“没人烦我了。” “行。” 沈琰退后几步，无奈说着。 他张开手臂，想去拥抱风，却抓不住，然后任由着风从指尖溜走。 一二三四。 他数了四秒。 谈易始终没有说话。 沈琰看不懂她，事实上他也看不懂自己。明明喜欢，知道自己会想念，但还是去了离渝城一千公里开外的地方。后来他想，他那时候也许在和她打赌，赌谈易说一句她想自己，她也想他留下。 可她从未说过一句。 连情绪上的波动都没有。 沈琰一次也没赢过。离报道日子只剩下三天，他走的那天，谈易在机场送他，她黑眼圈又加重不少，不知道的以为她是思念成疾，他也就当她是。 谈易帮他整理衣服领口，手指无意间触碰到他耳后，然后沈琰的耳朵又红了。 紧接着是眼眶。 他眼尾泛红，一把攥紧她的手腕。谈易的动作一顿，没挣脱，而自顾自地说着，“钱不够打我电话，在外面注意安全，别谁都相信。” “谈易。”沈琰语气哽咽。 她缓缓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眸，情绪说不清楚，但仍然回答着，“嗯。” “谈易。”他又重复。 谈易松开他的衣领，她嘴角噙着笑，“怎么？” “我们之间。”顿了顿，他终于鼓起勇气，问道：“我们之间，算什么呢？” 事实上，后来的那个问题，沈琰在以后的日子，曾无数次的问过谈易。但同样的是，她都没给他准确的回答。 无论是或者不是，她都不肯承认，自己爱沈琰的事实。 她拉开两人的距离，盯着头顶上的大屏幕，“到时间了。”谈易拍了拍他的手臂，“该走了。” “我可以不走的。”沈琰眼底里尽是难过，心脏也跟着发疼。 “别闹了，沈琰。” 别闹了。 沈琰。 她明明知道自己是真心的。 怎么还把他一颗心揉的稀巴烂然后乱丢呢。 飞机上天的那一瞬间，沈琰感觉到近乎失重感。他独自一人坐在最后排，眼泪决了堤。 谈易，你也会因为我的离开感到难过吗。 那些说不清楚的爱或其他，都算不算数呢。 我们可以不分开的。 沈琰靠在飞机小窗上，看着比自己还低的云层，突然很想谈易。他再也不觉得电影里的桥段都是胡扯，爱与恨相当，都如同敲在人体里的特定代码，植入其中，会一直运行下去。 永远。 不会随着时间消失。 北华新生入校。沈琰在校内理发店办了一张卡，理了个寸头，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他低头，留意到下巴生出了青色胡茬。 军训那段日子，京华热得厉害，间歇的时候他站在树下抽烟。沈琰一直觉得这不是什么坏的习惯，直到发现整个班上就他自己有这个习惯。 想起谈易当时说他的那句“高中生抽烟”“高中生借我火”，沈琰笑了。 忽然然后有人凑了过来。 这人手里拿着根雪糕，没穿军训服，估计不是新生，指了指沈琰手上的打火机，“能借我不？” “啊。”他递给那人，听见这人说了句谢。 沈琰点头，刚想说送你，我还有好几个。 谁知道这人点完烟就把打火机还他了，“你还挺有意思的。” 头一次听见这样的说法，沈琰好奇抬起头，指了指自己，“我啊？” “这儿还有别人吗？”那人翻了个白眼，抖了抖烟灰，“建筑院儿的，周放。” 听口音是京华本地人。 “计院，沈琰。”他指了指自己，不禁问道：“我哪儿有意思了？” “那就对了。”周放指了指cao场空地，“你长得好看。” 沈琰彻底无语了，他摆手，瞥了一眼那人，“你也不赖，大哥。” “你长得像我认识的人。”周放盯着他看了半天，半天憋出这么一句。 明明是不经意一句话，别人听可能是随意搭腔，但在沈琰眼中就不一样了，他猛地转过头，刚想问什么，就听见对方说：“沈昭余。” 沈琰烟灰一抖。 他好像，很久没听见他哥的名字了。 周放猜对了，他把手里的雪糕递给他，指了指他手上的烟，笑道：“你哥？”顿了顿，他又说：“早就听说他有个弟弟。” “不过你哥可不抽烟。”他低下头，像是思考了很久，忽然问道：“你哥呢？还和那个富二代谈恋爱吗？” 沈琰掐灭烟，他缓缓抬起头，对着天空，“他死了。” 周放动作一顿。 “什么？” 他眼眶红了。 “死了快两年了，车祸。”沈琰深呼吸，然后抬起手，拍了拍那人的肩膀，“那个富二代跳楼自杀了。” 远处教官喊着集合。沈琰把军训帽子按了按，盖住眼睛，“我走了。”他觉得阳光刺眼得很，远处的人始终站在那处没动，很久。 人生似乎少了很多如果。 如果沈昭余和谈默还在一起。 如果他没出车祸。 如果这个世界再好一点。 沈琰闭上眼睛，平板支撑的时候，汗水一直顺着脸颊滑落，后来他也不知道流下来的是什么。 是他哭了吗。 是吧。 军训结束那天，周放又来找了他。其实沈琰猜到了，这个世界上大概除了谈易的心思，其他人的都很好猜。 也许是因为有爱在，所以自己才猜不透。 周放的故事很简单，他是沈昭余学弟，跟沈昭余表白过，被拒绝了。后来他留在北华一直读研，读博，直到开学那天看见沈琰，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两人特像，一直想找个机会问问他和沈昭余的关系。 再然后就是现在这样了。两人坐在一起吃饭，周放把自己当年画的素描拿出来，几张建筑后面是沈昭余的侧脸。 沈琰说他真矫情。 被周放骂了，然后反驳，“哎，沈昭余弟弟，你没喜欢过人你不知道。”他叫沈琰沈昭余弟弟。 “我怎么不知道？”沈琰狠狠咬了一口吸管，表情愤怒。 ？ “不是吧，长成你这样还玩暗恋啊。”周放不信。 “你不是吗？”沈琰把素描扔给他。 周放拍桌子起身，“我这是有道德。”他把短发半扎起来，束了个小揪，白了沈琰一眼，嘟囔着“你和你哥真差了十万八千里”。 “哦。”沈琰把手机收起来。 始终也没等到那头的回信。 那晚他站在cao场上给谈易打电话，几秒她就接了。听见那头咳嗽声，沈琰皱着眉问：“你感冒了？” “烟呛着了。”顿了顿，谈易问着：“有事儿？” “没事儿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沈琰反问。 那头倒是破天荒的没反驳他，她忽然问，“学校那边怎么样？”沈琰瞅见远处周放的背影，试探般地说：“还凑合，认识了个朋友。” 那头沉默很久，半晌，缓缓道：“挺好的。” 好吗。 沈琰低下头，深呼吸，听见那头一阵咳嗽声，“没事儿我挂了。” “你就不问问是什么朋友？”沈琰的心脏一阵抽痛。 谈易嗓子发着哑，说话含糊不清，“什么朋友？” 沈琰撒谎，“女朋友。” “挺好的。”谈易又重复说。 两人的通话就此结束。 挺好的，好个屁。谈易，我再找你我就是狗。最后沈琰这样想着，坐在cao场上吹了两个小时的晚风，也没思考出个所以然，倒是被毒蚊子咬了一身的包。 算了。 自取其辱。 沈琰真的庆幸，计院太忙了，可以忙到没时间想她。那时候同年级有女生追他，沈琰给拒绝了，再之后，很多人看见他和周放走在一起，就传沈琰是同性恋。 他本以为这是好事儿，结果过了几天就有男生跟他表白。 那时候沈琰想，要是谈易在就好了，她肯定能把这些问题轻松解决了。可惜他们的时间不对，总是错过。 沈琰错过了谈易很久。 他们差了八年，八年太久了，他第一次这样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