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春风又绿江南岸
明月指引着归乡人的路。 谈易援疆回来的那天，刚好是夏至日，周五。沈琰没告诉任何人自己来接她的事情，连谈易本人也不知道。所以，当她走出航站楼的瞬间，就看到了门口等候许久的沈琰，眼底掺杂的惊喜，但凡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她快步走向沈琰，一把拉起他，笑道：“你怎么来了？” “想见你，就来了。”沈琰脸颊一红，攥着她的手腕，发现那人竟自然地与他十指相扣。 谈易晒黑了不少，她穿着一件松垮背心，跨着双肩包，抬起手摸了摸沈琰的头发，目色发颤，“头发长了。” 她身边的人纷纷向他打招呼，“谈易的小男朋友，我知道。” 说这话的人沈琰认识，是他们三队队长，他有些不好意思，与对方握手，学着谈易的语气，“吴队？” “叫吴鹏也行。”他笑了，然后招呼身边除了谈易以外的人，开玩笑地说：“你们几个，赶紧跟我走，咋？你们也有对象来接？” 走的时候他还嘟囔谈易，“就你和席珏总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最招人烦了，欺负我没对象。” 沈琰扑哧一笑。 谈易望向他，目光深邃，半晌，她忽然问道：“你打车来的？” 沈琰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看见谈易皱眉，“不是吧，你能开车？多危险啊。” “所以才给你开。”他把车钥匙递给谈易，然后笑了笑，解释道：“刚刚我叫代驾来的。“ “这还差不多，不然他们还不得教育我。”停顿了几秒，谈易冲他挑眉，“警察家属，知法犯法。” 沈琰不知道怎么的，听见那句“家属”，耳根忽然红了。 他不禁嗔怪道：“说什么呢！还...不是呢。” 那人一把将他揽在怀里，摇摇头，笑了，“走吧。不过你还真得等我一会儿，我回单位有个会。” “没事儿，我请假了。”他说。 两人一起上车。 沈琰叼着烟，把手搭在谈易肩膀上，指了指窗外，“你看，花都开了，最近一阵渝城绿化搞得特好，还有你看，那树是不是整齐了好多，还有...”他还想说什么，她却忽然转头，于是两人对视，目光交汇的瞬间，沈琰起身，亲了一下她的脸颊。 她嘴角挂着笑。 那笑意浅，几乎看不清。 谈易的掌心慢慢覆上他的脸颊，在这场漫长的对望中，她终于开口，“闭眼，沈琰。” 就像是他们第一次接吻时候那样，谈易也让他闭上眼，明明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在沈琰脑海中依旧是清晰又鲜活的画面。 他之前听说过一个说法，说人活几个瞬间。那肯定是他与谈易在一起的数个瞬间，才能拼凑成完完整整，沈琰的人生。 自此鲜花盛开，绿意盎然。 他们在冬天分开，在夏天重逢，时间好像走了个闭环，兜兜转转，他们终于再次回到对方的身边。 谁也没有走散。 那晚，沈琰在等谈易开完会，却看见了另一个人。于是他拉开车门，走下车，想跟她当面道谢。 席珏冲他摆了摆手，“等谈易呢。”顿了顿，她又说：“估计还有一会儿，领导正表扬他们。” 沈琰点头，“谢谢你。” 还想说什么，就被她打断，“别，要谢还是谢谈易。”她望着沈琰，意味深长道：“你可能真的不知道。” 沈琰皱眉，疑惑开口，“什么？” “你知道她爸谈言海，是怎么进去的吗？”席珏迎着风，点了一支烟，思考了半天，还是说道：“她亲手送的。” 她轻叹了一口气，“那时候谈易渝城京华两头跑，每次回警局，我都能看见她睡在办公室里。谈言海藏的太深了，要不是谈易，谁能抓到他把柄，那一阵，京华那边牵连了不少人，谈易因此和不少人结了梁子，威胁她的，恐吓的，还有路上冲出来拿着刀的，都有。” 沈琰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他的大脑开始嗡嗡响，后面席珏说的话，沈琰甚至有些听不清楚。 “还有一次，我记得，她和部门同事出差，从京华回来之后就和我说，你有男朋友了，他给你推轮椅，为你挡住了身后的她。” “她说，那场车祸始作俑者始终是谈言海，她自己那时候不敢上前，甚至不敢跟你说一句话。她害怕你恨她。” 最后席珏望向天空，一字一顿说：“但在关于你的所有事情上，谈易都问心无愧。” “她的爱不是不值钱，是太沉重了。你和她之间隔着太多东西，爱，恨，痛苦，折磨，以至于没留给她任何开口的可能。” 耳边传来长久的蝉鸣，它们此起彼伏地叫嚣，以至于让那些早已经死掉的夏日，全部复生。 沈琰肩膀颤抖，终于，眼泪一滴滴砸下来。比任何一个时候，比任何一个，他想死掉的瞬间，都痛苦上万倍。 他远远的，看见那人站在单位楼下，朝着他走来。 一步一步。 每一步踏在沈琰的心底。 他嘴角颤抖，猛地跌入谈易的怀抱。她的怀抱温热，几乎是挥散不去的暖意，而那温度，曾经温暖了他无数个日子。可是为什么现在，他如此想流泪呢。 那人的情绪没有丝毫异样，她双臂环绕着沈琰，轻拍他的后背，“怎么了？” “怎么又哭了？” 沈琰的脑中就像过电影似的，一幕一幕，关于他在京华市的无数个瞬间，那些个孤独又绝望的日子，他从来不是孤身一人。 谈易原来一直都在。 给他亲手做烤鸭饭的是她，送餐的人是她。 本以为自己的世界早已经没了她，却又处处都是她。 谈易一直站在原地。爱恨，原谅，离别，每一个瞬间，她都不比他经历得少。 可他凭什么。 沈琰攥着谈易的衣角，止不住地抽噎，几乎说不出话来，“谈...谈易。” “我在。”她揉着他的脑袋，不厌其烦地回应。 “谈易。”沈琰呼吸发颤。 她嗓子也跟着发哑，“在呢。” 半晌，沈琰终于缓缓开口，“谈易，你会不会，嫌弃我笨呐？” “你哪里笨？”谈易笑了。 “哪里都笨，本来我以为自己聪明，现在才发现，我就是全天下最傻的大傻子。”沈琰仰起头，眼泪簇簇落下，“我这么就，不知道你爱我呢。” 谈易点烟，眼神意味不明，“嗯？” 她明知故问，沈琰知道，但这次他没回避，而是望向她，目光深深道：“再给你个机会，你可千万别认识我了。”沈琰嘴角挂着自嘲的笑，“我说真的，谈易。” 风吹过。 她唇间吐出烟雾，最终，在这场拉锯战中，谈易轻轻摇头。 “不要。” 沈琰眼尾轻颤，他别过头，眼泪落下，但仍执拗道：“谈易，你这个傻子。” 两人把车停在渝江岸边，谈易靠在车边抽烟。 车内CD在播放着《美丽女人》，她抬起头，对上沈琰的目光，笑了，“沈琰，我给你唱啊。” 在沈琰的注视下，谈易小声哼唱。 “你是我这一生，想要的，美丽女人。”她笑了，抬手覆上沈琰的脸颊，“我记得和你，相爱的那年。” 沈琰的烟燃了一半，然后猝不及防被呛了一下。他眼底含着泪花，因为刚刚哭过，脸花得不成样子，他摇了摇头，声音几乎哽咽，“我不美丽，也不是女人。” “我是你的。” “是谈易的沈琰。” 江水拍打岸边，他似乎看到了那年，自己站在渝城大厦电梯里面，俯瞰渝江。那时候还下雪，江面冻了厚厚一层冰，他感觉这就是自己一生当中见过的，最昂贵，最漂亮，也最难忘的景色。 以至于这些年他的飞蛾扑火，他的爱，皆由此而起。 最后谈易带着沈琰去了渝城大厦。 两人站在最高层，从上而下，再次望见那熟悉的场景。 那年，她半开玩笑地和他说，“一会儿有事儿吗？” “那陪我玩一会儿。” 他没有问她去哪里，她也没说，就如同他们在一起的这些年。谁也没说，他们有多爱彼此，但谁都期盼着能与对方有以后。 这或许是他们的命中注定。 北风吹起，一起都又再次回到起点。 沈琰望着她好看的侧脸，忽然笑了。 “笑什么？”她无奈摇摇头，抬手摸了一把身边人的脑袋。 沈琰倒也没撒谎，诚实回答道：“你好看。” “得了吧。”谈易叼着烟，一脸不可置信，然后自嘲地笑，“我都要奔四了。” “你一百岁也好看。”沈琰反驳道。 “我能活到一百岁？”谈易轻嗤一声，然后指了指身边的望远镜，示意了下，“你看看，能不能看见星星。” 沈琰皱眉，“怎么不能，你肯定能活到一百。”他攥着谈易的手腕，然后透过望远镜向上看，试图在黑夜中找到发亮的星。 但好像没有。 他笑着转向谈易，忽然说：“找到了。” “啧。”谈易无奈摇头，“让你找星星，你看我干嘛？” “你比星星还亮呢。”沈琰说，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他说道：“哎？谈易，等明天我带你去看看沈昭余吧。” 她愣了几秒，然后点头。 “好。” 谈易忽然退步。短短几秒，在沈琰的震惊下，她从口袋里掏出两枚戒指，谈易喊他的名字，“沈琰。” 沈琰眼眶一湿，动作几乎颤抖，不可置信道：“谈易？你...” “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在这儿。”谈易认真地望向他，一字一顿开口，“这里算是我们第一次正了八经约会的地方，不过，那时候我怎么也没想过，自己会这么爱你。” 她笑着摇头，眼角似乎噙着泪，“不过爱就爱了，大概这是缘分吧。” “沈琰，我们在一起吧。” 在那瞬间，沈琰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他颤抖开口，胸中的欣喜差些溢出来，但仍忍不住吐槽，“没见过谁追人，连带着求婚的。” “我啊。”谈易和他拥抱，笑着回答。 沈琰接过她手中的戒指，终于缓缓开口，“这话应该是我说，谈易。” “我们别再分开了。” “我爱你，谈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