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甸园
伊甸园
关于要不要告诉陈津南自己在泠清诗的项目组里实习 这件事,蒋浔西没纠结太久,因为泠清诗根本不记得 他们了。 毕竟她的前任多如过江之鲫,彼时无名无利的陈津南 最多是她消遣感情的玩伴而已。 或许该为大哥觉得不值,真心错付给一个薄情人,另 一种沉郁不甘的情绪让蒋浔西不愿深究。 虽然名义上他是泠清诗手下的实习生,但是职位差距 比较大,她也不是个多有耐心的性格,平时工作应酬 数不胜数,更遑论抽空指导他了。 所以平时在公司里,两人的交流并不多,点头之交都 算不上,泠清诗也不会轻易为普通人垂首。 “小蒋,你的标书做好了吗,开会的时候你要陈述观 点意见的,准备一下。”同事给他传了份文件夹过 来,停顿片刻后,朝经理办公室望了一眼,“要是有 不懂的,可以去问问泠经理,毕竟是她负责带你。” 蒋浔西打开文件后,目光从屏幕上缓缓移开,落到玻 璃门后。 泠清诗半侧着身,百叶窗空出几格明晃晃的日光,恰 恰落在她脸上,本就精致的五官愈发明艳动人。气定神闲地坐在真皮圈椅上看合同,指间夹了支派克 钢笔,时不时转两下,慵懒且自在。 比起初来乍到的实习生,亲自策划项目的负责人泠经 理反而更不受待见,抛开空降到高职位的原因,更多 是因为她的个人作风。 好比此刻,为了下午的投标讨论会,大家都忙得人仰 马翻,她却悠哉似闲人,办公室里放着音乐,指节轻 叩桌面打拍子,一派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架势。 线条柔美的小腿从价值不菲的半身裙中滑出,踝骨圆 润似新月,丝绒缎面衬着雪白的脚背,别有一番风 情,高跟鞋尖随她漫不经心的动作微微晃动。 天生媚骨的人,随便一个小细节也足以令人浮想联 翩。 足跟微抬,如舞者一般,尖细的鞋跟在空中要落不落 的,仿佛若有似无的勾引。 对得起副主管背地里叫的那句狐狸精。 似乎是察觉到了有人在看她,泠清诗抬眼,隔空对上 蒋浔西的视线。 叩动桌面的动作放慢许多,玩味的情绪落到男生脸 上,唇角微勾,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罂粟花一般,不可久看。 蒋浔西不为所动,神情淡然,仿佛只是在看她身后的 百叶窗,看倒映着日光的摩登大厦。 泠清诗无意揭穿他的淡定孰真孰假,毕竟被年轻的帅 哥偷看,挺满足虚荣心的,她垂眸,继续检阅合同。 自从上次问完他是不是以前认识,被否认后,泠清诗 只淡淡一笑,交代了几句工作事宜后,再也没和他说 过话。 问她工作上的事? 蒋浔西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微挑的眉峰线条里多了 几许嘲弄意味。 “反正尽快把修改好的标书发过来哦。” “好。” 蒋浔西点头,看到微信页面新弹出的对话框后,微微 皱眉。 策划—王瑞:【等会儿你去给我拿下快递,我要忙着 改个合同。】 蒋浔西抬头望过去,看到他正和别的女同事有说有笑 的,半点看不出忙碌。 和王瑞的对话大多都是他吩咐的闲杂事情,将浔西垂 下眼,手指停在键盘上,半晌还是回了句【好的】 在步入职场前,他以为工作就是各司其职,同事关系 无非是泛泛之交,却没想到有人年龄没多大,资历也 不深,却深谙倚老卖老之道,言行举止毫无分寸感。 入职半个月了,王瑞每天都有新的理由支使蒋浔西为 他跑腿办事,拿外卖和快递,倒水接咖啡。 起初还会客气几句,后来连个谢字也不说了,在其他 同事面前说自己对实习生如何关照,却对他的工作内 容各种挑剔,无非是隐形的职场欺凌。 在学校,同学间大多很平等,有摩擦和矛盾,当下就 能解决,出入社会后,遇到这种厚脸皮,蒋浔西却只 能咽下闷气。 理想的棱角被现实的洪流挤压,或许某天他也会变得 圆滑世故。 因为陈津南说了,要和同事打好关系,实习期的工资 无足轻重,经验和人脉才重要,当年把他的志愿改成 工程设计也是为了拓宽资源。 十一点半到两点半是午休时间,将浔西起身准备去食 堂的时候接到了陈津南的电话,电梯口涌出一大群 人,他朝楼梯间走去。 喧闹渐小,陈津南的声音清晰许多,“吃午饭了 吗?” “还没,正要去吃呢,你呢?” “我在车上呢,也是正要去吃饭,正好现在有空,和 你说个事情。” “好啊,你说吧。”蒋浔西边走边听,忽然停下脚 步,“你要把老房子卖了?” 陈津南嗯了一声,态度平淡,“已经和陈阿姨家谈好 价格了,你要是同意,我们就签合同,都是熟人,转 让挺方便的。” 蒋浔西愣了半晌,虚握着拳,压下不满的情绪,“你 安排吧。” 自己每天都住在家里,对卖房的事情一无所知,表面 上是征询意见,实际上都谈好了,无非是下个通知而 已。 不过,蒋浔西也明白大哥卖房的理由,不是为钱,只 是为了找回尊严。 从小养尊处优的陈津南在这栋老房子里却过得狼狈落 魄,客厅的采光不好,总是阴沉沉的,到了雨天,房 间里的潮味格外浓厚,厨房油渍斑驳,下水道老堵。 桩桩件件,如同狗皮膏药一般,不可否认这些东西也 曾支撑他度过难关,可如今功成名就,精英人士自然 不需要这些潦倒事迹。 可这些他弃如敝履的东西却是蒋浔西格外珍视的回 忆。 住在别墅里的时候,家里那么多人,却没一个人愿意 靠近他,漠然的父亲,高冷的哥哥,让他变得内敛孤 僻。 可是在这栋老房子里,没了父亲的压迫感,没有佣人 的冷嘲热讽,跌入泥泞的陈津南不得不和他相依为 命,相扶相持,空间狭窄了,人心的距离也近了。 “我在你的公司附近租了套公寓,中介会打电话联系 你的。”陈津南话音刚落,有新的电话打进来,他也 就忽视了弟弟的沉默,“那就这样,我先挂了。” 忙音刺耳,蒋浔西收起手机,心不在焉的走到了食 堂,端着餐盘正选菜时被人拍了拍肩膀,侧身对上一双笑盈盈的杏眼。 “hello~” 他认出是入职的时候那个人事部专员徐梦,性格比较 活泼,对他也毫不掩饰热情。 徐梦同他寒暄时顺便点好了菜,视线在人声鼎沸的用 餐区梭巡一圈后,“那里刚好有两个空座,一起吃 吧。” 蒋浔西没拒绝,跟着她走过去落座。 “来公司半个多月了吧,还习惯吗?”徐梦舀着汤, 在等变凉的间隙里问他,“工作压力大吗?” “有遇到困难吗,需要我帮忙的话千万别客气,还有 对岗位调配有意见的话,也可以和人事部说......” 部门不同,照理来说她没必要问这么详细,过度的关 心泄露出几分别有深意。 蒋浔西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果然瞥见绯红的耳 廓,“还好,毕竟是实习生,也没安排什么重活,就 是制作些简单的标书以及做会议记录。” 听着他一板一眼地回答,徐梦点头,继续找话题, “嗯......也是哦,那.....同事呢,相处得怎么样啊,如何 处理职场关系对于实习报告来说也挺重要的......” 她提着筷子,挑挑拣拣的夹菜,目光一直停留在蒋浔 西脸上。 “还好。” 又尬聊了好几句,得到的都是还好,还行,徐梦失 笑,“你也太不善言辞了吧,以后参加应酬的话可怎 么办啊。” 蒋浔西有些不解,“资料员也需要参加酒席应酬 吗?” “你又不是一辈子都做资料员。”徐梦不觉得蒋浔西 是个甘愿普通的人,他的眼睛很亮,存了难以言喻的 锋芒,“主要是你跟着泠经理的话,就不得不参加应 酬了,她之前选实习生只有一个要求,能喝。” “是吗?”蒋浔西装出几分诧异,“那她该去酒吧招 聘员工吧。” “哈哈哈......”徐梦轻笑几声后,继续观察他表情,只看出淡然和不以为意,心绪微动,旁敲侧击道,“你 觉得泠经理这个人怎么样啊?” 蒋浔西抬眼:“什么意思?” “就是她给你留下的最深刻印象是什么啊?” 年纪轻轻就拿下了价值千万的工程项目,资历却匹配 不了职位,因此泠清诗在公司的风评并不好。再加之长相美艳,个性张扬,在沉闷的职场上出尽风 头,难免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蒋浔西本想说没什么印象,上午看到那一幕却浮现于 眼前。 漫不经心的神色,细白的小腿,尖细的鞋跟微微晃动 着,勾住人视线,妩媚中带了几分真情流露的稚气, 在他心里挥之不去。 “你不用有压力,咱们闲聊而已。” 见他不说话,徐梦以为是不好意思开口,正打算转移 话题时,听到蒋浔西说了句“衣服挺多的”。 她脸上笑意更盛,“这倒是真的,我们都说她是行走 的衣架,都不带重样的,衣品也好。” 本来想试探蒋浔西也和其他男同事那样对泠清诗另眼 相看,听到这么朴实的回答,徐梦安心许多,“对了 刚才和你说的她带的实习生得会喝酒这一点是真的, 而且前几个还都被开除了,所以你要是在泊云府项目 组觉得不适应可以提交意见到人事部,我......” 她话还没说完,听到清脆的脚步声,泠清诗踩着细高 跟,盛气凌人地停在了餐桌前,“徐专员这是要挖墙 脚吗?” 话是对着徐梦说的,唇角也带着笑,眼神却只落在蒋 浔西脸上,清冷又矜傲。 “我不是......”私下议论被当事人撞到现形,徐梦有些 尴尬,“泠经理我没有这个意思,就是......” 泠清诗本来也不是兴师问罪的,也不想和人事部结梁 子,朝她微微一笑:“逗你的。” 蒋浔西全程没什么表情,浓睫低垂,掩住目光,若无 其事的吃着饭。 “小蒋,怎么说我也是你的顶头上司,作为实习生, 你也该喊我一句泠经理吧,招呼都不打?” 对于蒋浔西,泠清诗总觉得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可 他的冷淡之情总是溢于言表,仿佛和她扯上关系,会 被人说同流合污似的。 但过度的视而不见就显得有些刻意了,况且年轻人藏 不住太深的情绪,偶尔视线相交时,泠清诗能察觉出 他微妙的情绪。 那种眼神,让她想到被人遗忘的小狗狗冒着大雨跑回 来,就为了瞪她一眼出气的画面。 这个比喻实在太有趣,泠清诗没忍住笑出声。 “泠经理好。” 蒋浔西神情淡淡的喊完这句后,收拾好碗筷,打算离 开,徐梦也起身走了。 “小蒋......”蒋浔西走得大步流星,泠清诗抬步跟上, 看着面无表情的他,打趣道,“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 意见啊,这都相处大半个月了,在办公室里老看我, 见了面又不说话......” 一前一后地进入电梯,蒋浔西按下楼层键,泠清诗站 在他旁边,若有似无的玫瑰香在若即若离的距离中越 发浓郁,如同她本人,带着柔软的侵略性。 “你这样我会产生误解的。”泠清诗看着他,细长的 眼尾上扬几分,勾出笑意。 她的长相偏柔 ,有江南女子的精致和秀气,眼型纤 细,眼皮单薄,不笑时如弦月,带了几分冷意,笑起 来又如狐狸,妩媚得不怀好意。 “我会以为,你在欲擒故纵。” 蒋浔西望入她柔润如水的眼眸,语气平静:“我没有 经常看您,只是您的办公室和我的工位正对着,可能 我看外面的时候,不小心看到您了吧,不好意思。” 看外面,不小心,言外之意是说她挡着他看风景了? 泠清诗自觉长袖善舞,明面上的人际关系处得都算如 鱼得水,在职场里混了几年,见过形形色色的男人, 真没碰到蒋浔西这么不会说话的。 不过越是逆着她,就越让她好奇,毕竟蒋浔西的抵触 心理太显而易见,反而像是在欲拒还迎。 泠清诗正要说话时,电梯门开了,蒋浔西微微颔首, 说了句再见后径直去了办公室。 见识了那么多手段和心机,泠清诗觉得,蒋浔西的段 位实在太低,不过她不介意陪他练练手。 毕竟,年轻又单纯的帅弟弟,谁不想调戏呢? ...... 回到工位以后,蒋浔西认真的修改了投标书初稿,发 给同事检查,又把王瑞的快递给了他。 半个多小时后,初稿通过,照着批注改了些小细节, 主管走过来通知开会。 项目组十多个人进了会议室,看到泠清诗选的座位后 都愣了几秒,她浑然不觉,把玩着电子笔。 “随便坐,人到齐了就开会。” 办公桌是椭圆形,往常开会她都坐上座,一副“垂帘 听政”的派头,这次却坐在侧位。 一时间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坐了,但都默契的把她对 面的位置空了出来。 蒋浔西拿着笔记本走进来时,看到座位排布后,和凝 固的会议气氛后,表情也有些微妙。 “怎么,你要站着开会?”泠清诗笑着看向蒋浔西, 扬着手里的电子笔,红色光点在他脸上晃了晃, “坐 啊。” 蒋浔西坐到她对面时,明显感觉到大家都松了口气。 看着玩世不恭的泠清诗,他觉得有些好笑,笑她人缘 够差,开个会,被她弄得像“杯酒释兵权”现场,人 人如坐针毡。 最先接触泊云庭项目的其实是副经理黄雅淇,但是本 部临时调了泠清诗过来换掉了她的位置,因此两人之 间罅隙丛生。 大半场投标讨论会都在否定的声音里度过,黄雅淇的 方案不错,但是为了中标,刻意压低报价,对公司来 说获益不多,因此泠清诗的否决也合乎情理,但她不 服气。 “泠经理,我是最早接触这个项目的人,并且和政府那边也有点资源,你说的那些其实都是纸上谈兵,做 工程,要实事求是。”黄雅淇目光灼灼的看着泠清 诗,“总部那边可能不太了解分区的情况,这个方案 到底行不行,不如你发给余总看看?” 三言两语点出泠清诗经验不足,又提到总部的余总, 承合地产的太子爷余杨,暗示她只是靠潜规则上位, 狐假虎威。 “我觉得连我都不认可,余总估计看都懒得看。”泠 清诗仍旧面带微笑,眼中的不耐情绪呼之欲出,转向 策划部门,“你们觉得黄—副经理的方案可行吗?” 听她着重强调副经理三个字,黄雅淇气得暗暗咬牙, 目光犀利地看着策划部门的主管王瑞。 “我们是觉得,呃......”王瑞搓弄着手里的策划书,如 芒在背,余光一瞟,看到置之事外的蒋浔西后,宛如 看到救命稻草,“那个,小蒋也做了投标书的,泠经 理你要看看吗?” 忽然被点名的蒋浔西缓缓停笔,对上泠清诗饶有兴致 的目光,翻开投标书,正打算起身时,西装裤沿被撩 开,丝缎的光滑质感擦过脚踝,带了些凉意,是她的 高跟鞋在作乱。 他不着痕迹地移开腿,她却再度缠上来,细跟勾缠着 他的踝骨,似藤蔓般灵活,肌肤相贴时,体温传过 来,带着暗涌的情欲。 “就坐着说吧。”泠清诗面上不动声色,桌下却暗度 陈仓,施施然托着下巴看他,“你觉得副经理的方案 怎么样?” 话音落,细跟踩在他皮鞋上,轻慢的碾弄着。 蒋浔西对她这种旁若无人的放荡有些无奈,却不能表 露出情绪,眉峰微簇,正色道:“我觉得副经理的计 划有可行性......” 泠清诗听他这么说,眼尾缓缓折出道细痕,瞳光精 明,像蛰伏的猫“是吗?” 脚上一痛,是她加重了力度,他的视线掠过桌面,落 到她雪白的小腿上。 蒋浔西静默片刻后,不着痕迹的碰掉文件夹,“不好 意思......” 借着捡东西的名义,他弯腰,扣住泠清诗的脚踝,感 受到她动作僵硬了几分后,本打算松手,她却不安分了,贴着他掌心,蹭掉鞋后跟。 蒋浔西敛眉,温润细腻的手感让他有些失神,桌下光 线昏暗,细白的腿部线条延伸至引人遐想的裙底,像 通往伊甸园的路。 “你还没说完呢。” 泠清诗敲了敲桌面,鞋跟轻踹他手腕,打算收敛,却 被用力拉了一把,直接抵到他膝盖上,指节紧扣着她 的踝骨,形成桎梏。 一桌之隔不算远,她没料到他也敢这么恣意妄为。 蒋浔西坐直身,一本正经的继续陈述意见:“中标几 率大,可是收益不高,我觉得还可以再抬高点,这是 我调查的同类公司的最新出的报价表,泠经理可以看 看。” 泠清诗被他按着腿,动弹不得,完全没有刚才招惹是 非的嚣张,冷笑着回他:“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