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来二十二(达达利亚)
冬来·二十二(达达利亚)
…好热! 荧一跨进门,一股接一股的滚滚热浪就直直扑到了她的脸上,她被这汹涌的火势逼得倒退几步,但身后的门在她踏入新梦境的那一刻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什么情况?这又是哪?纳塔? 金红色的火焰直冲云霄,染红了灰蒙蒙的天空,云层压得很低,看起来就像烧着了一样。 待她看清楚究竟是什么在燃烧后,魂都几乎吓飞了一半。 ——整个海屑镇都被淹没在了火海之中。 原本宁静祥和的小镇,已然变成了一片燃烧中的废墟。 “这是梦…是梦…都是假的……” 荧一边不断在心里反复跟自己强调,一边往达达利亚家的方向赶去,她直觉达达利亚一定会出现在那里——如果这就是那个专门为他编织的噩梦。 纵使知道这一切都是某人精心构筑的剧场,但当她站在达达利亚家的院门口直面里面发生的惨案后,还是无法抑制地感到悲愤与绝望。 就算是虚构出来的梦境…这种手段也太残忍、太恶毒了。 沉下心再次确认完廊柱上没有自己的身高后,荧接下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绝对不能让达达利亚看到这一幕。 荧知道一个人亲眼目睹至亲惨死时有多痛苦,她不想让达达利亚也体会到这种哀痛——即便这不是真实的,她也不舍得让他经历。 趁着梦境的主角还没登场,她找出铁铲在院子里挖了个深坑,打算把这些破碎的人体就地掩埋…至少先藏起来,她怕他看到这些会当场崩溃到听不进她的任何解释。 况且,她实在不忍心让他们就这样继续可怜兮兮地散落在雪地里了。 “——你在干什么?” 正当荧吭哧吭哧地准备填土时,一个声音不合时宜地在她背后响了起来。 听到这个声音,她怔怔地握着铁铲回过头。 是达达利亚,他铁青着一张脸站在院门口,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她和她脚边的深坑。 该死,动作还是慢了一步! “达达利亚…?”荧觉得自己仿佛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过他,她不确定地叫了一声后,又急急忙忙地开了口,“你听我解释…这不是你想的那样……” 这要她怎么解释?这活脱脱就是一纵火杀人抛尸的目击现场! “我想的哪样?”他踩着院子里已经被染成暗红色的积雪走向她,“你觉得我杀了你哥哥…所以也要对我的家人下手吗?” “…我没有,我…不是我干的……” 手里的铁铲哐当落地,她硬着头皮,踉踉跄跄地迎了过去:“你听我说…我们现在——” 就在两人之间还剩一步之遥的距离时,达达利亚忽然站住了。 一丝血液顺着达达利亚的嘴角溢了出来,他望向她的眼神里满是悲伤和绝望:“不是你干的?那你现在…又是什么意思?” 荧低头一看,只见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拔出了随身的佩剑,而那把剑此刻正深深刺入他的腹部,几乎要将他贯穿而过。 她的手根本没动…!刚刚有人cao控了她的身体! “不是我想要这么做的…!…不是我……我、我控制不住我的身体!”夺回身体的控制权后,荧下意识抽出剑,鲜血立刻喷溅了她一身,顾不得什么了,她本能地抱住了他的腰,拦着他继续向前,“你听我说…我们被困在了梦里,不要相信这一切,都是捏造出来的幻境…你的家人都还活得好好的!” “都是假的…?”达达利亚没有挣扎,他虚弱的声音隔着胸腔传到了她的耳朵里,他似乎已经疲惫到了极点,“那到底什么是真的?你是真的吗?” “这已经是你…第十一次想要杀我了。” 达达利亚也觉得自己是在做梦,被困在了一场永远醒不来的噩梦里。 那天,他照旧跟在她身后进了水天丛林,看着她和那几个镀金旅团一通比划,还设了个幼稚的陷阱想要抓他。 他难道是什么为了罐布丁就会轻易踏进陷阱里的小动物吗? ——他是。 达达利亚倒也不是真馋那点布丁,只是觉得她这么大费周章折腾陷阱一定是拉不下脸来找他——那人总是这样死要面子,大不了他大度点让着她,主动给她个台阶下好了。 自己那天确实太情绪化了,当时他满脑子都充斥着「她其实没有那么爱我」、「她不信任我」之类的想法,感性完全压过了理性。 他也有很多话想跟她说,不管她信不信…… 但达达利亚在木笼子里左等右等,等了好几分钟都没等到猎人来收获他这个猎物。 他终于等不耐烦徒手把笼子拆了,几步走到她的藏身处:“喂,你还——” 角落里什么都没有。 难道是又临阵脱逃了?这个别扭的家伙…! 达达利亚找了几圈都没能找到她,他都怀疑这家伙已经被自己锻炼出了反侦查意识。只好在须弥城找了个旅馆住宿,打算等凌晨四点再到冒险家协会蹲点抓她,绝对一抓一个准。 不料,等他再睁眼,人就已经回到海屑镇了。 火光冲天的惨烈景象让达达利亚来不及去思考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他一刻也不停地往家的方向赶去。 他看到了让他永世难忘的一幕,也是他潜意识深处最恐惧的噩梦。 一,二,三…六,七,一个不漏。 他最珍视的家人,像一只只被恶意拆坏的玩偶那样散落在自己家的院子里。 而他深深爱着的那个人,正手持滴血的长剑,一步一步朝他走来。 荧刻意绕开那个深坑,搀扶着达达利亚到家门口的廊柱旁坐下。 “你说吧,我听着。” 达达利亚似乎已经接连好几天没好好休息过了,甫一坐下,便挨着身旁的柱子合上了眼睛。 “你的伤……” “不碍事,反正再过一会也会开启新的回合。” …新的回合? 荧有些尴尬地缩了缩肩膀——她原本还打算让他靠着的,他果然…还在生她的气吧? 还是说,他不相信这是梦?心里还觉得她是灭他家满门的凶手? “我已经知道哥哥的死与你无关了,”她太紧张了,又不敢去碰他,只好捏着自己的裙摆缓解压力,尽管如此,说话也还是磕磕巴巴的,“况且…我怎么可能会去伤害你的家人?就算真是你干的,我也只会找你本人报仇……” 她又手舞足蹈地比划着,试图让他去看那廊柱,所幸这里还没被火烧到。 “你看…!门口的柱子上没有我的身高线!你亲手刻上去的?你忘了吗?” “还有呢?”达达利亚沙哑着喉咙问。 “啊…?还有什么…哦哦!我不该不听你解释就擅自妄下定论…还用剑捅了你……”荧一听他这语气,就知道还有挽回的余地,“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不冷不热地反问她:“你错什么了?我对你有隐瞒,你怀疑到我头上是很正常的。” 完了,这完全不是哄好了的反应。 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自己还有哪里错了,只好一口气全认下来:“总之…都是我的错,你要打要骂都可以,我任你处置……” “我气的是,你不顾我劝阻,瞒着我偷偷和来路不明的人一起去危险的地方。” 达达利亚幽幽地说道,终于睁开了他那双钴蓝色的眼睛看向她,他的眼周红红的,眼白上也布满了红色的血丝。 “答应过你的事情,每件我都有在好好遵守,可你呢?有记得过哪怕一次对我的承诺吗?” 他亲自去化城郭打听后才得知,她在那的一周根本就不是度假,而是在养伤,他光是听着那些人描述她「像个血人一样半死不活地地被抬过来」、「光骨头就断了几十根」,心里就又是好一阵地后怕。 他是不是…差点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早知道就算把她拴裤腰带上也要把她一起带去纳塔,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家伙! 达达利亚虽然嗜好极端多变的险境,但不代表他愿意看到自己在意的人涉险,还是在他看不到的地方。 失去她的恐惧远远大过了被她抛弃的怨气,他再也没有了和她怄气的心思,只想着一有机会就跟她把话说开,就算不和好,也至少要警告她有哪些地方是危险到绝对不能涉足的。 比如,多托雷那个地下研究所,目前他本体所在的地方。 再比如,研究所下面的那个洞窟…… 这二者相互制约,长期以来达到了一种诡异的平衡,一旦平衡被破坏,后果连他都无法设想。 达达利亚甚至这么想过:只要她能好好的,以后她高兴日落果高兴牛蛙他都随她了。 “达达利亚……”知道他是因为担心自己才生气,而不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后,荧立刻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脖子,“我好想你——!!” 明明距离上次见面才只隔了几天,她却感觉已经有好些年没见过他了。 达达利亚本想狠下心晾她一晾,但她一抱上来他就又心软了,只能象征性地轻轻咬了她耳朵一口以示惩戒:“小没良心的…别起来,就这样让我抱一会……” 谁也没再说话,二人紧紧相拥着,如饥似渴地从彼此身上疯狂汲取着力量与温暖,像是想要一口气将这几天缺失的量加倍补回来。 天空无端地降下一道紫色的闪电,不远处某栋正在燃烧的房子不幸被击中,直接给劈散架了。 荧条件反射地抖了一下,达达利亚以为她害怕,将她抱得更紧了。 紧接着,她听到了隆隆的雷声,它不似寻常雷鸣那般规律,更像是一个人在气急败坏地怒吼。 神奇的是,这阵雷电气势汹汹地把周围邻居的房子都劈了个遍,却唯独没对他们所处的这栋房子下手,仿佛是刻意绕开了它。 像是被发脾气的小孩子任性推倒的积木玩具一样,房屋一栋栋地接连倒塌了下去。 “你胸口的伤口好一点没?还疼不疼了?”荧刚想去拉扯他的衣襟,又才想起来这是在梦里,“你先听我说,多托雷复制了一堆你的义体,现在打算让他们其中的一个偷偷替换掉你,这个梦境就是他弄出来的!” “什么…?还有这种事……” 达达利亚也没想到,那个二席竟然疯狂到瞒着女皇陛下做出这种事情。 这么一来,他也就明白她之前为什么那样对他了,绝对是那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义体顶着他的脸对她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 “还有一件事你听完千万要冷静!”荧不知道这个梦境还能维持多久,只能尽量简短地跟他一口气说清楚,“你的家人…也一起被他困在了梦境中,大家现在的状态都还好,没人受伤,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把他们救出来的!” “…我知道了,辛苦你照顾他们了,”得知家人出事,达达利亚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但他很快就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我这边也遇上了些麻烦…这已经是我第十一次被困在这个梦里了。” 既然知道是梦,他也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他可是永不服输的「公子」达达利亚。 “前十次你是怎么破局的?”荧争分夺秒地窝进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达达利亚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当然是直接动手啊,你知道的,我最讨厌这些乱七八糟的诡计了。” 第一次,他毫无防备地被她的幻影杀死,第二次他堪堪与「她」打了个平手,在试图逃离梦境时再度被「她」偷袭杀掉,第三次他终于冷静下来告诉自己那不过是个幻影,才第一次将「她」击败。 「她」消散后,他也未能从这个幻境中脱身。 不管他从哪个方向离开,都会在一团迷雾中重新回到海屑镇,他开始尝试着杀死自己,果不其然开启了下一次轮回。 就算他不被「她」或是自己手动杀死,到了一定时间后他的身体也依旧会像遭受恶毒的诅咒般地诡异自燃,无法逃脱被火活活烧死的结局。 这个梦境的目的似乎不是为了单纯折磨他,到底是为了什么才让他一次又一次地复活? 「它」似乎在等待一个变量的到来,而之前对他的那番恶作剧,也只是开胃菜罢了。 达达利亚开始利用不多的空隙时间调查这个被烧毁的海屑镇废墟,发现这里的时间永远停留在了两年前的颂冬节,因为他清楚地记得那年的稻草堆是一条象征灾厄的恶龙。 而此刻,那条本该已经焚毁的恶龙正张牙舞爪地盘踞在镇中心广场上。 为了防止火势蔓延到民居,稻草堆周边的易燃物都被清理干净了,也正因如此,它才得以从这场大火中保留了下来。 “…总算找到你了,”达达利亚轻轻地将额头抵在荧的额头上,“还好你们都没事。” 刚才见到她的那一瞬间,他差点以为自己又要被她杀掉了。 但当灰头土脸的她手足无措地朝他跑过来时,他还是决定赌这一把。 …大不了再被她杀一次。 火势越来越大,已经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包围圈,将离开这栋房子的路彻底封死了。 达达利亚在之前的轮回中尝试过灭火,但不管他用多少水都无法让这火势变小。 “害怕吗?你要不要自己上房顶坐一会。” 尽管已经在梦中经历过十次死亡,知道他们并不会真正死去,达达利亚还是担心她会恐惧火焰的灼烧。 “我的身体…可能还会像之前那样自燃……” 她要是还继续像这样紧挨着他,一定会被烧到的。 “不怕,”荧摇摇头,用鼻子蹭了蹭他挺翘的鼻尖,她现在除了他身边哪里都不想去,“像这样烧成一团…就再也不用分开了。” 达达利亚已经独自经历过十次这样的死亡,这第十一次,她想陪着他,比起面对被烧死的恐惧,她更担心与他走散。 金红色的火光照映在达达利亚年轻英俊的脸庞上,显得格外地动人,这让荧想起了颂冬节第一天夜里,他在篝火边起舞时意气风发的模样,扬起的每一绺发丝都仿佛在熠熠生辉…让她恨不能将世间所有最美好的词汇都一股脑全堆砌到他身上。 “胡思乱想些什么呢,你这个笨…唔……” 完全不给达达利亚说教的机会,荧揪住他的衣领,以他的嘴唇为落点压了上去。 “你…你在摸哪…啊嗯…!” 要是光是亲几口,达达利亚也就从了,但她这手怎么还顺着他敞开的衣服下摆钻了进来? “这么久没亲近,你不想吗?” 荧不答反问,手愈发不规矩地往下滑进裤腰里,捉弄般地捏了捏。 “哈…?!现在吗?”达达利亚被她抵在廊柱上,心里乱作一团,他躲又不舍得躲,不躲也不是,“你、你是笨蛋吗?哪有人…在这个时候还想做这种事情……” “我是笨蛋,我想,”她贴到他耳边,“听话,不想一起被烧死就照我说的做。” 达达利亚红着一张脸欲言又止了好几次,还是忍不住开口提出了最后的妥协:“就不能换个地方…?” 在这里他实在没有那种心情,即便知道是假的,但心里还是会很膈应。 “不行,就要在这里…把一切都交给我……” 荧在心中暗暗偷笑了几声,这傻小子还当真以为她要对他做些什么呢? “乖乖等我,不管一会发生什么,我都一定会再次找到你的。” 自从她开始亲吻他后,正如某个窥视者心中骤然爆发的妒火,周遭火势也像被人为地泼了油,猛地又蹿高了好几米,附近的建筑都跟蜡做的似的纷纷迅速融化软倒在地上,她就算真有那色胆想做点什么也绝对来不及了。 因为在这久违的亲吻过后,她将与他一起走向既定的结局,抑或是未知的开端。 感觉不到火焰烧灼的高温,也感受不到任何痛苦,荧从一张长椅上悠悠地苏醒了过来。 冬日难得的惬意暖阳在浓密的树冠上缓缓流淌,自树荫的缝隙中倾泻而下浇在了荧的面颊上,她被刺得有些睁不开眼,刚才就是这捧阳光将她给照醒的。 达达利亚呢?刚刚明明还在跟她讨价还价说些什么不能脱太多只许拉开拉链之类的话。 …果然又使坏将他们分开了,希望这次不要离得太远。 荧从长椅上费力地支起身子,头痛地揉了揉太阳xue。 该不会又要来一次栽赃嫁祸的剧本吧?她可不想再挖坑埋人了。 但姑且也算是赌赢了一回,至少不用两个人一起抱团烧死。 …这又是哪里? 当前的场景有些莫名的熟悉感,总觉得在哪看过。 直到荧凭借着海屑镇的地标性建筑——那座乡村小教堂,才终于想起这里是教堂后面的墓园。 此刻镇上没有火情,俨然一派岁月静好的宁谧景象。 而她的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上了套像丧服一样朴素的黑色衣裙。 她很少穿这个颜色的衣服,担心什么时候连血溅到衣服上了都不知道,白色虽然不耐脏,但哪里沾到血了一目了然,方便着重清洗。 随着整点的最后一道钟声落下,教堂内隐隐传出了唱诗班合唱赞美诗的声音。 明明只是稚嫩的童声,却已经有了几分圣洁的意味,或许正因是孩童,才更显得纯洁天真吧。 荧顺着墙根一路绕到教堂的正门,教堂的门敞开着,正好方便她探出脑袋暗中观察大堂的情况。 隔着十几排座位,她远远地就看到了那个站在祭坛下方的身影。 教堂特有的巨大彩色花窗下,一袭黑色长袍的达达利亚面前整整齐齐地站了两排年龄大小不一的孩子,正在他的指导下一脸虔诚地吟唱着某首歌颂女皇陛下的赞美诗。 ——果然又在带孩子! 似乎是注意到她的视线,远处的达达利亚也抬头望了过来。 “…米佳,是不是有客人来访?” 被他点到名的那个孩子回头看了一眼,没有在大门口发现任何人的身影,便回答他道:“没有,阿贾克斯神父。” “是吗…?”达达利亚合上手中的经本,“好了,今天的练习就到这里,帕沙,带弟弟meimei们去食堂准备饭前祷告。” “是,阿贾克斯神父。” “阿贾克斯神父,那里有个奇怪的大jiejie一直在朝这边看,是不是来偷菜的?” 吃饭吃到一半,孩子们中胆子最小的德米特里悄悄地拉了拉达达利亚的衣袖。 “别担心,继续吃饭吧。” 得到大致的方位后,达达利亚站起来离开饭桌,不疾不徐地往菜地的方向走去。 …总算发现她了? 荧故作高深地端坐在菜地旁的井沿上,等着他慢慢向自己靠近。 这个达达利亚约摸有二十七八岁上下,一头蓬松浓密的橘红色短发不似以往那般张扬地乱翘,而是用梳子打理得柔顺服帖了些,露出了一侧的鬓角。 他整个人看起来成熟稳重了不少,也单薄了许多,原本带着些rou的两颊都微微凹陷了下去,他的皮肤呈现出略显病弱的苍白,浑身散发出一种近乎清教徒的禁欲和忧郁。 身上的那套黑色长袍则彰显着他的新身份——教会的司铎。 这件半新不旧的教士服被洗得有些发灰,凑近了还能发现几处他小心翼翼藏起来的,缝补过的痕迹。 能看出来,他现在的生活是真的很窘迫。 荧刚才就是被他这副有些陌生的模样给吓到了,下意识躲了起来,生怕这又是个什么栽赃嫁祸的陷阱等着她来跳。 离开教堂的这段时间里荧也没闲着,她以最快的速度将镇上侦查了个遍,甚至还不忘跑去达达利亚家看了一眼。 尽管那套房子在这个梦中变得有些简陋,荧还是从它原来的位置上找到了它——或许这也正是它改建前,达达利亚幼时记忆中它最原始的样子,但她没在院子里看到那个象征着他们父母爱情的抽水泵。 适逢晚餐时间,达达利亚的家里人都在,但只这一眼,连她都能看出来,他们和教会里的那些孩子一样,都是按着剧本演出的,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这样的木偶她在之前的梦境中见过很多,已经能够轻松熟练地辨别。 在离她还有几米距离时,达达利亚停了下来,他仪容整洁,举止彬彬有礼,面上流露出温和亲切的笑容:“那边的小姐,您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麻烦?不嫌弃的话…要过来一起吃晚饭吗?虽然只是些很普通的粗茶淡饭……” …她这是被当成要饭的了? “你不认得我?” 荧从井沿上跳下来主动凑近他,他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一步。 “抱歉,您是?”达达利亚歉疚地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这里出了些问题,就算我们以前在哪见过,现在也是认不出您了。” “司铎先生,你的眼睛…看不见了吗?” 离得近了她才发现他眼睛上蒙了层浅灰色的白翳,原本钴蓝色的虹膜已然变成了暗淡的灰蓝色。 “…以前脑袋受过伤,耽搁了手术,”达达利亚言简意赅地解释道,“现在勉强还可以看到些轮廓,生活尚能自理,不碍事的。” “愚人众连眼睛都不帮你治好?” 就算知道这是在梦里,荧还是为他的遭遇感到心疼。 她是知道这只是梦,但达达利亚呢?在他的认知里,这个梦就是他的全部人生经历,他所遭受过的苦难都是真实存在过的记忆。 “您说笑了,我不过是个最普通的士兵,能活着领抚恤金就已经很幸运了,”达达利亚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我在愚人众只待了三年,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看来我们以前真的见过,但很抱歉,我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那场战役前,他在军中尚且还算是个备受瞩目的年轻军官;那场战役后,他失去了大半的视力,谁还会对一个「前途无亮」的失势可怜虫上心呢? “想不起来就别想了,走走走,吃饭去。” 荧抓起达达利亚的手,也顾不得失不失礼,硬拉着他往餐桌走,他有些愕然,但也没挣扎。 他的身体…似乎对她的触碰很是熟悉。 快到餐桌时,达达利亚趁荧不注意,倏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连一秒都不敢让她多碰,生怕被别人看到。 荧心里顿时感到空空落落的。 明明半小时前还是能随便亲亲摸摸的关系…现在一下子变得这么疏远,还真是不习惯。 她这是…被讨厌了吗? 一口炖土豆下肚,荧感动到差点流下泪来。 这个味道…他果然就是她的达达利亚! 她已经好久好久没吃到他做的菜了。 达达利亚没有跟着大家一起伸手拿面包,他吃得很少,只喝了些稀得跟清汤一样的蔬菜燕麦粥。 不好好吃饭,怪不得消瘦了这么多。 荧把自己的面包掰了一半给他:“吃。” “我就不用了,还是您吃吧,”达达利亚没有接她递到他手边的面包,“我肠胃不大好,晚餐不能吃得太多。” 认识几年,她可从来不知道他有什么胃病。 分明是他把自己的那份食物给了她,现在按人头分的面包不够了。 “那我也不吃。” 荧也来了脾气,把面包全分给了旁边的孩子,那几个孩子道完谢接过,就立刻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达达利亚皱了皱眉头,但没说什么,她是客人,不是他收养的那些孤儿,也就只好随她了。 荧已经发现,不单单是达达利亚瘦了,就连他收养的那些孤儿也都只勉强维持着最低限度的健康,虽然不至于面黄肌瘦,但全身上下再也找不出一丝多余的rou来。 达达利亚幼时家里虽然算不上多么富裕,但看他小时候那rou嘟嘟的小脸,饿肚子这种事也是绝对不曾有过的。 这个梦里的至冬…是在闹灾吗?难怪,刚才她看镇上也似乎萧条了许多。 近期针对富商和贵族的凶杀案和绑架案也多了不少,犯罪率直线上升。 路过警察局时,外边的公告栏上发布的全是征集案件相关线索的悬赏令,光这一个月,附近就发生了好几起类似的连环凶案,作案手法很干净,犯人没有留下任何线索,仍在逃亡中。 …设定背景做得还挺细致。 要怎么样才能让达达利亚相信这只是个梦,而不是他的人生?如果可以,她真想立刻扯着他的领子摇晃醒他,但要是因此让他心生戒备把她当作疯子撵出去就得不偿失了,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古板的达达利亚,摸不清他的底线到底在哪,只能一点一点地去试探了。 “阿贾克斯神父,您为什么一直不看我的脸?依照您视力障碍的程度来说,离近了也能模糊看到一点吧?难道…是觉得我很丑?” 荧心里不痛快,便开始找他的茬,完全没有作为客人的自觉。 她发现达达利亚跟别人说话时,即使看不清,也都是看着对方眼睛的,但唯独和她说话时,他会下意识回避躲闪。 这个梦里的达达利亚还是第一次与她对视,他像是鼓足了勇气,白皙的脸颊微微透出一丝羞赧的嫣红,呼吸也变得有些短促:“…不丑。” ——有戏。 晚间,达达利亚一个人在厨房准备明天礼拜日仪式上要用到的圣餐。 尽管现在来教会的人不是很多,他也完全没想过要在这方面的准备工作上偷懒。不如说,他喜欢这些琐碎的,能给他的心灵带来宁静的活儿。 教会里现在只有他一个大人,监督孩子们睡下后,夜间也就无需按要求严格遵循宵禁了。 虽然已经洗过澡,但达达利亚还是穿回了那身规矩的黑色教士长袍,这是他对自身的训诫:无论何时都要在教会里维持端庄圣洁的神职人员形象,服从苛刻的清规戒律。 从烤炉里取烤好的饼时,达达利亚察觉到了身后属于第二个人的气息。 这没有敌意的窥视,反而让他有种被粘人小狗缠上了的局促感,这不是他教会里那些孩子能有的丰富情绪。 那样殷切,那样依赖的目光,为什么出自这样一位陌生来客? 就连他的家人也许久未…罢了。 “愿冰神保佑您,晚上好,小姐,”达达利亚主动开口打招呼,“这么晚还不睡,是房间的柴火用完了需要补充吗?请稍等,我马上就过去。” 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别的她来找他的理由。 “您准备的柴火很充足,我只是睡不着起来散步。” 许是因为取暖的木头都是他自己砍的不要钱,教会里储备了很多,炉火常年都能保持在烧得很旺的状态。 荧也无意躲着他,被点破后就直接从门外走了进来。 这家伙虽然眼睛不行了,但直觉还是那么敏锐。 她刚才在厨房找到他的那一刹那,差一点就习惯性地从背后抱上去了,还好克制住了…万一吓到这位小神父就不好了。 “是饿了吗?”他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我给您蒸碗鸡蛋羹吧,孩子们都爱吃这个。” “可以吃那个吗?阿贾克斯神父,”荧指了指他手边的烤饼,又怕他看不见,“我是说您刚刚烤的饼,它闻起来好香。” “当然可以,小姐。” 在被摆上祭台祝圣之前,圣饼也就只是再普通不过的面饼而已。 达达利亚的行动完全没有受到阻碍,他很快便找来一个干净的木制盘子盛了几张饼递给她:“请用,但里面没有加糖和馅料,吃起来可能会有些寡淡……” 和蒙德教会发给信众的小圆薄片饼完全不一样,至冬的圣饼会在烤制前先发酵一会,相较前者会更松软一些。饼被适当的炉温烘烤得呈现出漂亮的焦糖色,上面还印有教会的徽记。 荧掰了一半饼硬塞进达达利亚手里:“见者有份,阿贾克斯神父也一起吃。” “您不吃的话…我也不吃。”怕他再次拒绝,她又威胁道。 晚饭结束后,她看到他又喝了很多水,明显是刚才没吃饱,用喝水来糊弄自己的肚子。 梦里虽然不会死,但是一样会挨饿。 有时候,饿比死还要叫人难受。 尽管知道这么做不合规矩,达达利亚还是顺从地将饼放到自己嘴边,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他自己挨饿也就算了,不能让客人也跟着一起饿肚子。 见他这么听话,荧开始得寸进尺:“阿贾克斯神父,这饼干吃有点噎…可以再来点「圣血」吗?” 所谓象征着神明的血液的「圣血」,仪式中一般用红葡萄酒来替代——就算是大主教也不能直接逮着自己家的执政神来献血赐福,这多冒昧啊。 她和温迪可没少趁礼拜日蹭西风大教堂的「圣血」喝。 奈何人家阿贾克斯神父修养极好,没被她轻易惹恼,他很耐心地回答她道:“…只有牛奶。” 待荧就着牛奶吃完一块饼,心思就又开始活泛起来,她看着达达利亚手上的薄茧,那是他习过武的痕迹:“您一个司铎不好好在教会待着,怎么还跟着愚人众一起上战场?” 达达利亚低头将一个个发酵完的面团剂子按压成饼状:“我是在离开愚人众返乡后才接管了这里,以前并不是教会的人。” 他动作有些慢,像是在刻意避免黑色的袖口沾到面粉。 荧印象中,达达利亚干活的时候习惯挽起袖子露出一小截手臂,但他如今却一反常态地任由袖口盖住手腕。她眯起眼睛仔细观察,发现他袖口隐约露出的那一节白色似乎不是内搭衬衫的袖子,而是…纱布。 他受伤了?谁弄的? “…我少时比较顽劣,没少被罚来教会做义工,对这里也还算熟悉,”达达利亚拿起模具,在一个个小圆饼上印下教会的圣徽,“有次离家出走被家人找回来后,刚好遇上愚人众来镇上征兵,我便跟着去了…再后来发生的事情,您应该也能猜到,我眼睛不好,家里人就没让我跟着一起下地干活。” “但我必须得找点事情做,不然人就废了,于是,我开始自发来教会做义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家就都把我当作正式的神职人员来看待了,前些年这里的神父去世了……” 达达利亚说完后,才自觉失言,他怎么能在一个刚认识的慕道者访客面前自顾自地絮絮叨叨起来?这也太失礼,太松懈了。 “抱歉,不知不觉就说了这么多关于自己的无聊琐事……”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您一定觉得很沉闷吧。” “不会哦,我对你…神父您教会的事情也很感兴趣,”荧故作天真地靠到他身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像一个单纯的慕道者,“阿贾克斯神父,您平日里是如何给信众行圣餐礼的?” 达达利亚不疑有他,只当是慕道者的好奇心,他认真地回答道:“先将圣饼掰碎浸入盛满酒的圣爵…也就是杯子中,再用汤匙舀一小勺酒和饼送入信徒口中……” “大家共用同一把汤匙吗?”她忍不住打岔。 达达利亚好脾气地跟她解释:“…轮到下一个人时,会先用沸水浇烫一下。” 再说,但凡脑回路正常一点的信徒都不会那么无聊去故意含公用的汤匙,大家都是张着嘴巴等神父倒进去的。 她又问:“阿贾克斯神父,您去过蒙德的西风大教堂吗?” “没有。”达达利亚摇摇头,他并非主教之类的高层,没有那个资格代表至冬访问别国。 “在蒙德的西风大教堂,我看到他们的牧师都是亲手喂的圣餐,就像这样……” 没等达达利亚有所反应,荧迅速塞了一块圣饼到他手里,随即立刻跪在他身前,向前一倾身咬住了那块饼。 “啊…地上脏……” 达达利亚不知所措地看着面前跪着的这个模糊身影。 她像只停在他手上乞食的白鸽,仰起头小口小口地啄食着他拿着的饼。 恍惚间,这一幕和他梦中的某个场景重叠在了一起。 「嘘,不要发出叫声,托克还在外面睡着呢。」 这似乎是一间很宽敞的,有着巨大浴缸的卫生间,一看就是有钱人家里才有的,装潢风格也都是他喜欢的那种。 梦里的场景总是那么清晰,他也只有在没有受伤之前才能拥有这样的视力。 「某人嘴上说着生理期不能做,这里倒是老老实实地硬起来了嘛,说,是不是早就想被我这样玩了?」 同样一头金发的女孩子,以同样的姿势跪在他的身前,不同的是,他下身的睡裤被褪到了膝盖上,丑陋、肮脏的欲望就这么赤裸裸地袒露在那女孩面前。 那根不知廉耻的性器在她的舔弄下不断溢出透明的液体,就连悬在腿间胀鼓鼓的囊袋也被她那双温暖的手托起来轻轻揉捏把玩…… 「嗯…嗯啊…谁让你老是…呜…故意蹭我……」 他被她压迫得只能靠在洗手台上,发出了令他自己都难以置信的yin荡喘息,他的手非但没有阻止她这种自轻自贱的举动,反而还一下一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发顶,像是在鼓励她这么继续做下去一样。 梦里的这个他好无耻…!怎么能…怎么能把那么肮脏的器官放到女孩子嘴里…还让人家又吸又舔的…… 但被她温热潮湿的口腔这样包裹着,他又感觉自己舒服得都快要化掉了…… 「达达利亚…达达利亚……」 梦里的那个人总是这么用这个名字叫他,明明…他的名字是阿贾克斯,她是把他当做是什么人的替身了吗? ——好过分。 一种温热的、潮湿的触感将达达利亚从回忆中唤醒。 “啊…!” 他下意识低头看去,登时被吓了一跳。 手里的饼被吃得只剩下一小块,她的嘴唇不可避免地碰到了他的手指。 “不能舔…手脏…有面粉……” 达达利亚的手无法控制地颤抖个不停,但他克制着没有立刻缩回去,那样太冒失了,一点都不像个庄重的神父。 “不可以浪费,这都是阿贾克斯神父辛辛苦苦做出来的食物,要好好珍惜,” 荧双手扶着他的膝盖义正言辞地说,她继续装作不经意地去舔他的指缝,“啊,这里也有饼屑……” 这小古板虚张声势的样子看着真可爱,明明都慌张得想要当场逃走了。 “唔…!” 害怕被她发现自己下身的变化,达达利亚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试图与她拉开距离,不料这一后退就撞到了灶台边沿上,险些把案板上摆着的那盘圣饼撞翻。 “呼,好险没撞到炉灶,磕疼了吧?” 荧这才停止对他的折磨,站起身来查看他的状况。 他现在眼睛不好,她总是得要多照顾照顾他的,毕竟,还在医院时她就已经习惯这么做了。 ——完全没有反思他此番的遭难正是源自于她。 达达利亚刚想说没事,就感觉到自己的臀部被人狠狠地捏了一把。 居然假借给他拍身上的面粉,对他做出这种事…… ——绝对是故意的! 他立刻冷下脸来:“…你该睡觉了。” 任凭达达利亚脾气再好,被她这样堂而皇之地轻薄也有了几分火气。 “我有心事睡不着,阿贾克斯神父,”荧还在回味着刚才的手感,果然瘦了不少,“像我这样的慕道者也有向您告解,向您寻求神明宽恕的资格吗?” 尽管达达利亚脸上还残余着尚未消退的红晕,他还是一本正经地回答了她的问题:“当然,告解室不会拒绝任何需要帮助的人。” “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向您忏悔…现在方便去告解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