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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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是真真正正、确确实实地降临北京了,以天色作例,前阵子还处“秋老虎”时分,紫外线有恃无恐,一出公司就被阳光刺得头晕晃眼,非要退回荫蔽翻出压在包底的遮阳伞挡在头顶,才可在骄阳热浪中行走方寸之地;随着第一片枯黄的落叶彻底宣布脱离枝头,云层渐厚,阻挡了大部分光线,行人们终于可以放下酸痛的肘臂,毫无挂碍地走进清爽甚至有些凉薄的秋风中。 陆慈郎走出事务所,收起金边眼镜放入风衣内袋,礼貌地同客户道了别。事务所是欧阳上智开的,多年前邀请尚在香港的陆慈郎来此工作,一拍即合地答应了。他正打算回大厅坐电梯去地库开车,身后却穿来一道清冷的嗓音:“慈郎。” 原是谈无欲,全身上下都是Armani黑白条纹的女式套装,头发扎了个高马尾,正一边摘着墨镜一边踩着十厘米的Ferragamo走过来。谈无欲身高本就优越,穿了高跟鞋更是比一般男性高上半个跟头,同陆慈郎站在一起却稍显逊色。他挽过陆慈郎的胳膊,搽着Dior999的嘴唇笑得娇媚动人又不即不离:“还是同你站一起合适,以前与素还真出门,我都不敢穿高跟鞋,生怕拂了他的面子。” 此人与欧阳上智常年有生意往来,一来二去,陆慈郎与他熟络,多多少少也见了几面他相敬如宾的丈夫素还真。见他手中提着一个沉甸甸的LV Neverfull,帮他拎了过来,温温道:“谈先生是来北京找欧阳先生谈事情的么?” 谈无欲翻了个白眼,道:“陪素还真吃了个饭,今日空闲,来找欧阳上智了。”两人一齐走进电梯,陆慈郎问:“谈先生是要去哪?我正好开车送一程。”谈无欲道:“刚巧把素还真的车还回去了,我也没开车,想去买几件衣服,你若是顺道便把我带去SKP罢。” 陆慈郎应了句好,掏出钥匙按了解锁,道路尽头的黑色卡宴优雅地响了起来。谈无欲戏谑地瞥了他一眼:“大律师也开这么浮夸的车?我以为你是喜好雷克萨斯的人。”陆慈郎给他开了车门,无奈地道:“已经买了许久,当时还是太年轻,现在总被人调侃。” 一路无话,谈无欲嫌气氛太闷,在储物箱摸了半天,夹出几张CD,一张Frank Sinatra精选、一张Kenny G精选,忍不住嘲笑:“十几年前认识你,也是放这几张,听不腻的么?” 陆慈郎握着方向盘,正在找停车位,闻言笑道:“不若你带回去,自个儿听听?”谈无欲把碟片丢了回去,挎起包扭着腰下了车。 陆慈郎跟在他身后慢慢走着,谈无欲在一根立柱旁停下来等他,一边道:“反正你一时半会也不回去,不若陪我逛逛,再一道去吃晚饭。” 两人散步至一楼LV店铺,陆慈郎正要答应谈无欲的邀约,眼角瞥见个纯白身影,登时像劈头淋了一桶冷水,浇得浑身震颤,冻得冰风刺骨又燥得热气熏蒸,匆匆道:“谈先生,对不住了,我着实有点事,不能陪你吃饭了。” 谈无欲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快步走向LV门口,只瞧见一个白头发的人影,心道这人四十好几都未结婚,今天这般要急,莫不是与人一见钟情?自个儿站在扶梯上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扫兴地转身进了Chanel店面。 陆慈郎惊鸿一瞥中,那人穿着浅驼色的毛衣,一件深棕色的半身裙,腿上套着宽筒长靴,银白色的长发垂在右肩——不似记忆中灰头土脸,添了几分矜贵,却总能在茫茫众人之中将他一眼识出,似乎是天生的某种能力,于是忐忑着心情,试探地开口:“叶小钗?” 他回头,先是疑惑地诧异,倏尔绽开静谧的微笑。他记得他。这使他悬着的心也悄悄地平稳落地。他曾在遗梦中数百次描摹他稍有缺憾却仍旧惹人心悸的脸,想要伸手触碰,终究空虚苏醒,摸不到半分半毫,如今这种埋藏在心底多年的情感如死而复生的种子,在默默无语数百月后突然强壮地勃发起来。陆慈郎走得近些,与他贴肩站着,能闻到他身上属于农民并深入皮囊骨髓的土腥味,压抑住想要牵住他手的欲望,问道:“你是何时来的北京?来做什么的?” 叶小钗指了指LV的玻璃橱窗,站在门口的SA打了个哈欠,本一副十分鄙夷的嘴脸,此刻见着陆慈郎,迅速挂上谄媚的职业化笑容:“陆律师,好久没见着您了!这位先生……也是同你一齐的么?” “他不像么?”陆慈郎没有看她,径直推开玻璃门,替叶小钗撑着门,直到他稍显腼腆地走了进来。SA赶忙去倒了两杯水送上,小心翼翼地问:“陆先生可有喜欢的?近日秋冬线的商品也都到了……”陆慈郎打断她:“你不必问我,去接待那位先生。” 叶小钗坐在另一张扶手椅,闻言抬起头,环视四周,眼中茫然,才比划着向他解释。 我不是来给自己买东西的,是准备送人的生日礼物。 陆慈郎轻声问道:“原来如此,是替何人准备的?” 叶小钗脸颊浮上两朵赧红,SA赶忙拿来纸笔,他捏着签字笔的杆儿,工工整整地写下“素还真”三个字。 陆慈郎心中有讶,顿时横生许多不解,诸如他与素还真是如何相识、又是如何来到北京、可知素还真是有妇之夫等等,但面上没有表现,淡淡地笑:“既然是送素先生的礼物,我也恰巧相识,多少知晓他的喜好,不若由我来替小钗择选。” 叶小钗万分欣喜,放下纸笔,伸出手拍了拍他的手背。 他的肌肤纹路粗糙又柔软,像一条横穿荒漠的涓涓细流,卷起岸边几粒沙砾,轻微地发疼。 陆慈郎站起身,向叶小钗伸出左手,后者抬眸看他,眉眼弯弯,将手放在他的掌心。他堪堪握住,不敢再进一步。 店面不大不小,来回两圈皆已视毕,展柜陈列着个新款灰色Keepall Bandoulière 35,花色沉稳大气,尺寸合适,陆慈郎偏过头去,细声问道:“你觉得这个好看么?” 叶小钗哪懂这些,伸手摸了摸皮纹,道:慈郎觉得好,那就是好的。 SA眼疾手快将包取了下来,几个人拿来美纹纸与包装盒,正要往收银柜台送去,陆慈郎道:“你费劲来趟SKP,只给素先生挑礼物,不给自己买一件么?”叶小钗原先跟在那几个接待后边,闻言怔愣,伸手比划:我是个农民,买这个浪费钱。 陆慈郎就笑,把他拉到自己身边,道:“我与你久别重逢,权当我送你的礼物罢。”装作没看见叶小钗一阵摆手,从橱窗拿下一只老花ALMA,塞进他的手心,又说:“我看这只不错,也与你今日的穿搭相配。”便朝身后的SA道:“这只我也要了,劳烦你给我包起来。”SA不敢怠慢,忙招呼同事抱来包装盒,半蹲在地毯上系起了蝴蝶结。 他去收银处刷了卡,拎着两个橙黄色的纸袋走向叶小钗;又牵起他垂在裙缝的手腕,朝停车场的卡宴走去,一边问道:“你要是晚上没什么事,去我家吃饭好不好?” 又是一路无话,叶小钗安静地坐在副驾驶座上看着窗外,二环三环四环五环都是同样的天空,彼此过着毫无关联又天差地别的人生。卡宴驶进一个建筑低调的联排别墅小区,车速逐渐缓慢,他才轻轻碰了碰陆慈郎的手臂,道:你替我付的钱,我得还你。他从下裙口袋里摸出一个磨损严重、掉着片片皮屑的钱包,将里头的纸钞全拿了出来,十张红色人民币,皆是沾染油污翘起毛边,饱经风霜的模样;用手卷成一团,塞进陆慈郎的手心:不知道够不够,这是我带来北京所有的钱。 他怔然,将车停在路边,万分珍重地收起那叠钱币——他知晓叶小钗不大愿意白白受他恩惠,自然也不会说出实情,话梗在喉头,艰难地挤了出来:“素先生对你真真这么好?给他买这样贵重的礼物。” 是啊。叶小钗抿着唇,不存在的春风亲吻过他明亮的双眼,他认真地道,素先生待我是真心的。 陆慈郎不再开口,将车停好,引他走进楼房的电梯井,才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喟叹。 我待你也是真心的。 陆慈郎于八年前购置此处房产,建面接近二百个平,小区绿化聘请专业园林师设计,欧式中式交相融汇。推开东西南北四个方位的玻璃窗,不肖半刻,整个客厅便充盈清新湿润的草木气息,枝头喜鹊啼叫,算得上鸟语花香。现下虽已迈入日暮时分,看不清花红柳绿,却渐渐在灌木丛中浮现了点点滴滴萤火虫的星光。房屋的设计师是个时髦人士,走得北欧极简风,全屋大片黑白灰,与素还真家尽是奢靡红木家具的中式风格形成鲜明对比,叶小钗不免新奇,这里摸摸出自丹麦大师的黄铜摆件,那里坐坐产自挪威的沙发靠椅。陆慈郎系上围裙,站在岛台后面看他,心脏涌上一股暖流,忍不住加快了几分节拍。 晚餐做得简单,两份由黄油煎至五分熟的肋眼牛排,一份碧绿的清炒芦笋佐油浸小番茄,再配上两杯Dom Pérignon香槟。陆慈郎替他切成小块,才将盘子递过去,浅浅地露出脸上的梨涡:“觉得北京怎么样?” 叶小钗想了一会儿,道,比我们那个村大好多好多。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什么胡话,又不好意思地低下视线,不敢看他。 陆慈郎没取笑他,温和道:“你若是以后有空,我带你去趟深圳瞧瞧。” 晚餐很快吃完,叶小钗喝了两杯香槟,眼前蒙上一层醺然,见餐盘皆空,踉踉跄跄地就要端着去洗碗池。陆慈郎生怕他摔了,把他按在沙发上,哄他:我家装了洗碗机呢。叶小钗抬起额头盯着他:洗碗机是什么?未等他回答,又阖上眼皮,嘴唇颤动,吐出个意味不明的气音。 他陪他坐了半晌,担忧他彻底醉过去,明日起床定会头痛欲裂。于是走到黑胶唱片机前,塞了张Vangelis的原声带,半跪在沙发边,轻轻地叫醒他:“叶小钗,叶小钗。” 他睁开湿漉漉的眼睛,歪着脑袋倚在沙发靠背上。 “和我跳一支舞罢。” 伴随着深沉的男性嗓音与悠扬的萨克斯,他扑进他宽阔的胸膛里,瘫软的腰肢被他健壮的臂膀有力托住,两人身体紧紧地贴在一起;右手也被他的左手松松垮垮地握住,跟着旋律和陆慈郎慢慢地转起了圈儿。谁也没有说话,他们离得好近,近得可以听见除了音乐彼此之间迟缓的吐息与正在逐渐加快的心跳震颤。 叶小钗仰起头,注视着陆慈郎背光的眸子,食指在他的手掌心一笔一划地写着。 慈郎,我好晕。 陆慈郎把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肩窝,一下一下地抚摸着他的后颈,低声问:“还晕吗?” 叶小钗在他的怀中摇了摇头。 And we,ll banish the pian and the sorrow. 他又在他的掌心写字。 这首歌在唱什么? 他带着他踩着不知出自哪个国家的舞步,摇摇晃晃,悠悠荡荡;他的鼻息喷在他的颈侧,好像要在那里留下一个没有伤痕的烙印。 Until tomorrow goodbye. 有一个男人爱上了正在被追杀的女仿生人,最后他们一起逃跑了。 逃到哪去? 天涯海角。 天涯海角。他咀嚼着这个词语,苦涩地微笑起来。 倘若这个世上真正存在上帝或是神佛,他会毫不犹豫地皈依宗教成为虔诚的信徒,祈求时间能够永远停留在此地、此时、此刻。 素还真靠在车门上,一阵凛冽的北风呼啸而过,他竖立起大衣领子。临近午夜一点,叶小钗仍不知所踪,他一没有可以联络的手机,二没有本地熟识的故人,素还真甚至不知该从何找起。 他从晚上八点到家,等了半个小时,未见到叶小钗半条人影;开车出去转了一圈,仍是无消无息,只好开回小区,却又不想上楼面对空荡荡的房屋。 面前骤然射进两道刺眼白光,素还真下意识地眯了眯眼,发现这两道近光灯来源于一辆陌生的黑色卡宴。主驾驶下来个人,他辨认出身份,走上前伸出手:“慈郎。” 陆慈郎没有与他握手,绕到副驾驶旁,从那头抱下一个人,慢慢地走到他身前。 “晚上好,素先生。”他说。素还真这才看清他怀中的人竟是叶小钗。 笑容一下子变得扭曲而勉强,他的语气冷得自己都浑然不知:“陆律师,您可以解释一下吗?” “我与小钗结交多年,今日偶遇,遂邀请他去我家吃了晚饭。”陆慈郎坦然地道,平光眼镜反射出的光遮蔽了他大部分的视线,“您同谈先生的事,他知道么?” “这是鄙人的私事。”素还真皮笑rou不笑,搂过叶小钗转身就走,“陆律师,失陪了。”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叶小钗抱回家,一边胡思乱想自己是不是该去健身房了,正值壮年却如此体虚。叶小钗蜷在床榻,他瞅一眼,又有些怒不可遏,自个儿去人民大会堂办事,这人新欢旧爱倒是一齐解决了——不仅是同一个人,还是他俩都相识的人。坐在床边看了叶小钗布满红晕的脸半天,他无端想起下午无衣师尹给他来电,语气略显焦灼。 上面派人查账,好像发现什么端倪了,我说不好,近期还是不要见面了。 他不慌不忙,已然见过场面的做派,缺口大么?挪点别些的进去,重新做个帐就是了。 你说的我还不晓得么?这次真不一样,我尽力试试罢。他说完就匆匆挂了电话。 他本没当件事,如此回想起来,倒像某种厄运的征兆。可坐在这个位置,谁不是把自己当作悬崖上走钢索的人,一步失误就是粉身碎骨。 下腹盘踞着一团无处纾解的焚身yuhuo,他扯开叶小钗的半身裙,将他的内裤和rou色丝袜拉到脚踝,手指在那个rou缝草草揉了几下,睡梦中的人不自觉地哼出嘤咛,腿又张开了些,溢出点透明水液。他连避孕套也没戴,扶着阳物长驱直入,捅得叶小钗惊叫一声,努力又茫然地颤了颤睫毛。他毫无技巧地冲撞着他属于他的领地,发出急促而狂浪的呻吟,不肯承认自己有一丝一毫的气急败坏。抽插了五六分钟,他粗喘一声,将jingye尽数丢在叶小钗的甬道中,退出自己萎靡的性器。掰开叶小钗的私处一看,含着浓稠白精,摩擦得有些红肿;yinjing挺立,xue口还汩汩淌着yin水,弄脏了身下床单。他登时后悔自己愤怒过头失了理智,做出如此禽兽之行,便将手指插进xue道,抠弄他体内敏感,直到叶小钗大腿内侧骤然痉挛,同时喷出一团sao水和jingye。 素还真去卫生间把手洗干净,拿了包湿纸巾替叶小钗擦了擦下半身,最后精疲力竭地陷进鹅毛枕头里。在深不见底的汪洋中,他初次感到自己如同一艘看不见灯塔的行船,像一头四处乱飞一头撞死的苍蝇,行将摇摇欲坠。他拉开抽屉,掏出一包尚未开封的中华——他当了三年烟草局局长,从来没有抽过烟。 陆慈郎回到家时指针已划过阿拉伯数字二,客厅一片昏黑,徒亮一盏黑胶机旁的立灯。 唱片仍在旋转,One More Kiss Dear在他不知道的时分唱了一遍又一遍。 餐桌摆着残羹剩菜,牛油干涸在瓷盘的边沿,一个小小的、尿黄色的圆形图案。 他走到唱片机旁,伸手拉灭了灯;他将指腹压在音响的开关上,犹豫许久,还是没有按下去。 他在黑暗中摸索到那张叶小钗坐过的昂贵扶手椅,出于瑞典知名设计师之手,名声比价格更加可贵。 陆慈郎缓慢解开自己的皮带,突然感到一种想要嘲讽的冲动——仿佛已经枯萎蜷曲多年的花朵,在某个时刻重新焕发生机,开了满盆绿肥红瘦。 他在孤独的爵士乐中握住自己硬挺的yinjing,沉默地自慰起来。 Tumble to the ground and die. 陆慈郎刚毕业那会在香港给私人公司当法律顾问,做了两年对仕途毫无半分头绪,只觉未来遍布厚重白雾,蒙蔽了所有视线也蒙蔽了所有前景。斟酌是否辞职之际,本科同学欧阳上智联系到他,问,你有没有什么打算,要不要跟我一起做个事务所? 他正处前途迷茫,亟需新鲜血液注入身体,才可重振旗鼓在法律界继续闯荡。于是两人一拍即合,陆慈郎迅速把租的房子退掉并办好离职手续,买了张机票直飞北京。 欧阳上智在四环租了个三层小楼,又不知从哪拉来赞助,喊人装修一番,摇身一变成通体纯白风格简洁的商务场所;大抵路线走得不对,形象是做到位了,但总被以为是什么小资咖啡馆,惹了一大群路人过来围观拍照,却迟迟没有正经委托。两人又陷入一筹莫展。在办公楼无所事事坐了小半个月,案子倒是来了——只不过来的是熟人。 此人是事务所的赞助人、欧阳上智的至交好友天愁客,回河南下乡时起兴致进了家声色犬马的理发店,说来说去都是下半身的腌臜事;未想到他方同洗头女滚上床榻,那洗头女口吐白沫、猛翻白眼,身体往后一撅,竟是猝死了。欧阳上智心急如焚,催促陆慈郎立刻动身解救他的好友——于是陆慈郎又马不停蹄来到南阳市,事故发生在市里一个小小的不知名县城。 官司加上准备时间打了四个月,再通过各路手段,交了一笔不少的罚款就当息事宁人了。结案那天天气很好,晴光同薄云在风的轻柔抚摸中嬉戏,偶尔露出个头角。陆慈郎抱着档案袋从法院走出来,天愁客在身后叫住他:“陆律师,这次多亏了您。” 他正打算说些应付的客套话,忽地眼前一闪,被晴阳晃出个光晕来;在这样朦胧而虚幻的视线中,他看见一个白色长发年轻男人满脸是血,手中抱着一个破破烂烂的木盒,横跨半张面容的疤痕没有好透,旧皮新rou狰狞一团。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男人偏过头,对他露出一抹惊心动魄的微笑。 他被突如其来的爱情钉死在原地,动禅不得。回过神来,男人已经走远,他焦急地抓住身边的镇长,问,他是谁? 镇长瞅了男人的背影一眼,恍然大悟,你说叶小钗?他是个命苦的,老婆两年前死了。婆家的人来寻仇,为了把他老婆的骨灰换回来,他把舌头割了。 陆慈郎把档案袋丢给天愁客,二话不说飞奔着追上去。气流的破音在他耳畔乍开,仿佛在警告他的一时头昏脑热,他权当自己眼瞎耳聋,都不作数;总算再次看到男人的身影,心脏好像一个注满水的塑料球,以惊人的速度膨胀变大岌岌可危,他叫住他,声嘶力竭:“叶先生!” 叶小钗转过身,晚春垂死的樱花碎尸落在他的眼皮上,他伸手将它摘下。 嘭——山崩地裂,塑料水球终于爆炸。 他一生都在反刍这个时刻,这个像在他生命中如同癔症爆发的美好梦境,这个他会带入坟墓直到耄耋老矣也无法遗失的记忆,他在心底发誓他会爱他爱到死。一九八五年爪哇佛教遗址婆罗浮屠遭到恐怖袭击无人伤亡,九个佛塔严重受损;一九八五年戈尔巴乔夫继任苏联总书记,时年五十四岁是苏联最高领导层最年轻的一员;一九八五年香港足球代表队爆冷击败中国国家足球队,“五一九”事件爆发;一九八五年日本航空123号班机在飞往大阪的途中坠毁,五百二十人死亡;一九八五年克洛德·西蒙荣获诺贝尔文学奖,成名作《佛兰德公路》;一九八五年威廉·赫特因《蜘蛛女之吻》斩获奥斯卡金像奖最佳男演员,“不会的,我亲爱的瓦伦丁,这种情况不会发生的,因为这个梦很短,却是幸福的”;一九八五年叶小钗对他敞开他正在破旧腐败的农村土屋院门,为他展示了萧竹盈简陋的灵位和他与她两岁的儿子,躺在婴儿床上啼哭不止。 叶小钗清楚知晓他龌龊、见不得光的感情,并慈悲地默许、容忍了他的一切。他不能爱他,也无法爱他,他是萧竹盈手中的一支风筝,线断了,他就变成伶仃的浮萍,变成漫无目的的蒲公英,随着风在尘世间飘来飘去。他已经失去爱情的能力了。 陆慈郎向欧阳上智告了长假,对方冷漠地询问理由,他无法解释原因,只好匆匆道歉,随后在检察院找了一份普通的工作,终日往返于县城与农村。因路程遥远,有时赶不上班车,叶小钗就骑着凤凰自行车来接他下班,胸前绕两圈红布绳,背后驮着金少一的包袱。他把车倚靠在单位楼下的桂花树,在旁边的石头长椅坐下,解开缠绕的布绳,将小孩儿抱在胸前,模拟摇篮的晃荡。陆慈郎从楼道出来,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他抓住扶手的手指松了再松,才走进暮间的黄昏,轻声地唤他:叶小钗。 回程是他骑车,篮筐里盛着他的公文包,叶小钗坐在后座,捏紧他鼓满风的衬衫衣角,他过了半个月才生出勇气将他的手臂揽到自己的腰腹,欲盖弥彰地说我怕你摔下去。 他们在同一张床共枕了三百五十六个日夜,没有发生任何一个意迷情乱的吻或是越轨的性行为,他保持着近乎迂腐的老派绅士的尊重,而他依旧替萧竹盈留存哀愁与悼念。他们最接近爱情的距离是在一个溽热得昏昏欲睡的下午,两个人并排躺在凉席上,陆慈郎靠在床头读书,叶小钗安静地伏在他的大腿中间,鼻息的气流隔着长裤对他的yinjing暗度陈仓,他不敢理会,抚摸着他的沾满薄汗的裸露脊背,低声问:“你想听我读书么?” 叶小钗点了点头,即便他只接受过初中教育,即便他除了小学语文课本对一切文学都无法理解,但他仍将自己所有贫瘠的耐心交付于他。他告诉他自己如此迷恋科塔萨尔,自己有生之年的梦想就是去一次南美洲。叶小钗在他的手心写字,他问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他说那片土地坐落在海洋的另一头,穿过一半蔚蓝的天空那里即是应许之地。那里有赤道孕育的热带文化,也有终年笼罩呼吸着湿润空气的亚马孙雨林,那里有罂粟、大麻、手枪还有棕色皮肤的妓女。他开始朗读西班牙原版的书籍并将它们一一翻译成中文字句,这是他学习西班牙语的业余练习。 “等待着那个无名的声音第一次停歇,她好说出剩下唯一要说的话。” 他天真地询问,这个男人是不是已经不爱她了? “或许吧……他已同其他女人生活在了一起。” 他继续朗读字句,声音像空气中的热风,躁动不安。 “听着数字直到那个声音也疲倦,再没有什么剩下,彻底一无所有,仿佛再指间变得异常沉重的不是电话听筒,而是某种已经死掉的东西,应该看也不看就摒弃。” 他轻轻地写道,慈郎,你念西班牙语很好听。 “你别来,”让娜说,听着言语和数字混在一起很有趣,你八百别来八十八,“你永远别来,罗兰。” 我听不懂,慈郎。他说。我听不懂,可我乐意听你读书。他们四个人是不是都死了? 他告诉他,爱情被火淬过以后,会留下一颗坚硬的结晶。 假期结束,欧阳上智紧急召回,律所名声远扬蒸蒸日上,缺他主局不可。叶小钗替他收掇衣物,又塞了几根过年晒的腊rou——他素来舍不得吃这些,除非逢上节气假日。陆慈郎在一旁看他忙碌,忍不住出声问道:“你愿意我回来吗?” 他扭头看他,若有所思,走到他前头,在他胳膊一笔一划地写。 愿意,又不大愿意;城里如何都比这好,还是别回来了。 陆慈郎失语,喉头泛起翻腾的苦涩。他带着科塔萨尔一齐回了北京。 之后他往村里寄信,陆陆续续写了大半年,仿佛尽数投进深不见底的黑井,得不到任何回音,就此断了联系。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走后,邮局迁去了另一条街,先前的地卖给了房地产开发商,那是一个永远也收不到信件的蛮荒之地。 他总是做一个冗长的梦。梦中有南美洲和热带雨林,混乱不堪,毫无逻辑。 窗外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水丝同模糊的景色缠绵在一起,土沟中的黄泥被浸湿、解构、融入雨水之中。鸡群与野狗在屋檐下躲避,浑身肮脏污秽,疯狂地抖动体毛。 叶小钗赤裸着身子坐在梳妆镜前,他刚洗过头,发尾还掉着一粒粒水滴。不知哪处跑来的野猫从没关紧的门外窜进来,湿漉漉地跳到他的膝盖上。他翘起了嘴角。 他把猫从身上拽了下来,慢慢走到床边,将它丢进床底,然后跪坐在他的yinjing上。他们开始zuoai。叶小钗微张着唇,口涎从嘴角掉在他红肿的rutou上,勃起的yinjing,最后滑落蒸发在他们紧密结合的私处。他再也不会发出声音的喉咙吮含着他有形的姓名,如此清晰。慈郎,慈郎。 傍晚降临,他们相拥平复喘息。雨还在下,仿佛会这样一直持续到世界的终结,水声涓涓潺潺,房屋外像流淌着一条咆哮的河流。他从他的怀抱中离开,披散着头发走进了昏暗的沼泽之中。 他再也没有回来。 这就是他的爱情,已经终结了。二零零一年他彻底意识到这个事实,在他真诚而残忍的阐述中,在他不再年轻而依然温柔如水的凝视中,他感受到迟来十五年的痛苦。 梦还是醒了,好像失去了什么无法用言语描摹的东西,只剩下全体人类轻盈的绝望——可他从未拥有过,又从何谈起失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