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岚/鲲鹏】隽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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溟海潜歌卡面衍生（完成于2023.1.16） 第三人称与第二人称交替。 ★ 最后一吻竭尽所有的想念。 01 你是个人类。 但你生活在海中已经七百年了，你告诉所有认识的同族，你是人类。他们不相信，指着你的鱼尾说清醒一点，祭典来之前不能出现差错。 你是深海里的鲛人，跟随族群已有五百年，剩下的两百年……你一直在寻找自己是人类的证据，可惜一无所获。 鲛人族容貌皆上乘，七百年以前你从海里浮至海面，抬头仰望夜空中遥远的一轮圆月，孤寂与迫切充斥心头，潜意识里似乎藏着什么，若隐若现，你没想起来，但却因为被岸边的人类撞见，他们嚷嚷着说居然见到了传说中的海神，又有的人说海神容貌若神祇，纷纷跪下参拜。 你不是海神，你是人类。你下意识这么想，你更不想受别人莫名其妙的敬仰，所以很快回到了海底。 明明生来就是鲛人，你却觉得自己像第一次来到海底，生怕呼气吸气会溺水，实际上你并不需要这样的顾虑。 要说这七百年来的生活，平淡又无趣，只是偶尔会梦到一些奇怪的东西，你似乎格外喜欢浮到海面上去看天空，天色将海水染得碧蓝澄澈，抬头找寻云团下巡行的飞鸟，这样下意识的动作让你意识到，你应该有一段难以磨灭又忘却了的过去。 所有生物如果太过执着于过去是不会快乐的，这是你的族人告诉你的。你见过鲛人族的女子与岸上的人类相爱，拼尽所有寿命与力量，将自己变得面目全非丑陋无比，只为长出一双人类的腿。 她们是否幸福你无从得知，你曾向往过岸上，也偷偷在深夜暗涌时去观察人类，熟稔的错觉几乎让你觉得你在看自己的亲人。你也曾梦到过自己与人类男子相爱，醒来患得患失，像被剜了心，可你不记得自己有过类似的过去。 鲛人族的祭典是每位成年的鲛人被祭司赋予力量的仪式，任何一位参与仪式的鲛人都可以得到海神的祝福，获取独特的力量，这是鲛人族亿万年来的传承。 海神？你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字词，这世上真的存在海神吗？或者说，真的有神吗？ 你的族人深信不疑，直到珊瑚铸成的祭祀台上走下一位长出了双腿的鲛人，你才慢慢睁大了双眼。 参与围观的鲛人们见怪不怪，他们无权干涉别人的选择，在成年以前与人类相爱这本就是触犯族规的行为，而他们也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失去寿命、力量与族群。 你突然意识到，你的力量是什么？ 站在你身侧的鲛人们他们有的可以改变鲛人形态，有的可以静止流水，有的甚至可以短暂的瞬移。 你曾经做过一个梦，你独自来到鲛人族的祭祀台，当着祭司的面饮下了一壶水，那液体从喉管一直灼烧到你的胃部，最后让你浑身痉挛、变得痛苦。 你一直认为自己是个人类。 潜意识是不会骗人的。 02 “传说在遥远的天池中有种名为鲲鹏的生物，鲲鹏的形态特征为十分庞大，不论它是鲲这种鱼时，还是当它变为鹏这种鸟时，其形体都不知有几千里长。”司岚缓缓道。 少女躺在榻上，神情认真，显然对他口中的鲲鹏很感兴趣：“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也是从别人哪里知道的，腿还疼吗？”他问。 “不疼，我们今天还要去海边吗？我听海伯说今天和明天都有风暴，出海的船都返回了。”少女皱着眉说。 “不过，村里的人一直都相信海神会保佑所有渔民，司岚你说，这世界上真的有神吗？又或许，真的会有海神吗？” 司岚摇摇头：“信则有，不信则无。” “那你信吗？”她从床上坐起来，双目前所未有的认真。 “我信。”司岚认真地看着她。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要不要去海边？”少女扶着床边要下来，司岚不动声色地轻扶着她，垂到脚踝的深紫长发随着步伐而动。 “早些去还能早点回。”他轻声道。 少女仰头看司岚的面颊，凝视片刻，突然笑出了声。 司岚一脸疑惑，“怎么了？” “我开心，我觉得你比神还美。”她说。 从前有无数人夸赞过司岚，他从不因任何人的话而心潮浮动，修行之路漫长无涯，他坚定又温和，从未动摇过。 他愣怔一瞬，随即回过神来：“谬赞。” 司岚数次告诫自己，修行途中切勿过长停留，哪怕是报恩……他看向少女活泼的跑远的身影，终究叹了口气，就当是报答她救下他的恩情吧。 人类少女的寿命并不长，而他的寿命却无穷无尽。 陪她走一程也不算很久。 暴风雨比预计的来得快，她光着脚在布满礁石的海边轻巧地窜，司岚提着网跟在身后接她捡起来的螺，黑云沉沉，空气中遍布风雨欲来的气息，雨点坠落，很快打湿少女的头发。 “下雨了，我们回去吧。”司岚说。 她没有搭话，站在礁石上眺望远处，雨意匆匆，渐渐变得密集。 “遇到你的那片沙滩上，我记得有个很大的沙坑，应该会有好多螃蟹。”少女沉吟道。 好在司岚的提醒是有成效的，她并未执着于冒雨赶海，而是反身拽住司岚的衣袖往来时的路回去。 木屋是少女最值钱的家当，司岚观察过她，她并没有亲戚朋友，村里的人心善，偶尔会接济她，但她从未受过，相反，少女热衷于独自赶海，因此才在沙滩边救下了司岚。 刚才跑得快，少女并未浑身湿透，司岚穿着华丽，与渔民们格格不入，但其他人也只当他路过留宿，并未多想，当然也未曾见他们二人在一块。 轰隆的雷鸣声冲顶而来，近在咫尺的爆鸣让人胆寒，风暴太烈了，整座小屋都快要被吹走。 “司岚？”少女一转身就被司岚遮住了眼睛，他大抵从未与人类如此亲近，哪怕同族也没有过，心跳声掩藏在雷声下，他想，那或许是因新奇而产生的刺激感。 司岚抬起空置的手，掌心浮出一团白色的光，瞬间把小屋亮彻，不知是不是错觉，风暴平息了。 03 “你说鲲鹏它会不会是神呢？”你问司岚，他正静静地望着窗外，阴霾之下窥不见任何。 “为什么会这么问？”他有些迟疑。 “它既会变成鹏又会变成鲲，听起来就很厉害，而且，如果不是神的话，为什么它能做到呢。”说到后面，你的声音渐渐变小。 司岚似乎笑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他给不出答案，只说了一句：“鲲鹏不是神。” 赶海的日子里有司岚的陪伴多了许多乐趣，他这个人平常正儿八经的，脾气却温和得不行。不仅如此，他还很博学多才，有些没见过的小虾小蟹他都能说出名字和习性。 红日半坠，傍晚霞光璀璨，你弯着腰在海滩边摸索，小腿突然传来刺痛，你皱着眉不以为意，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切变得不对劲起来。 司岚在远处观察手中形状奇特的贝壳，他想起了你挂在房梁上一串又一串漂亮的海螺和贝壳，手里这个格外独特，许是会破坏和谐性，但他并不打算扔掉。 他站起身，却发现你跌坐在浅滩处，看样子一时半会爬不起来。 司岚疾步走近，蹲下身来看你的伤处。被不知名海洋生物啃咬的部位已经红肿至发黑，看样子如果再不医治，后果会不太好。 “司岚，我会死吗？”你的声音很低，气息变得虚弱起来。 他否认得很快：“现在不会。” 才说出，你和他都愣住了。现在不会？意思是以后会死，他现在会救你的是吗？ 你也没多想，抬起手摊开手掌给司岚看：“摔下来以前我就把它抓住了，但是它试图咬我，所以只能把它给……” 他垂眸看你，你笑得灿烂，半身倚靠在他胸前，明媚的笑容带着天真纯净，仿佛从未被污染过的泉水，澄澈而让人不敢触碰。 心湖微微涌动，泛起的涟漪很快隐没。 “嗯，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剩下的交给我吧。”司岚轻声道。 你收起手中的“战利品”，侧头靠在他怀里，乖巧地闭上了双眼。 司岚身上的气味很独特，如果让你来形容，像大海，又像辽阔的天空，你当然不知道天空的味道，只是发自内心的觉得，他就应该自由地翱翔在天际，他应该是自由的、不受任何束缚的。 你的意识陷入了黑暗。 司岚抱着你回到小屋，垂眸看着你深紫色的唇瓣，人类的一生如此短暂又漫长，短暂到随时会发生意外，漫长到一辈子的陪伴需要用几百年几千年去忘却。 长夜漫漫，你醒了无数次，却又从未睁开眼。梦深时，你会梦到自己那从未见过面的父母，渔民的一生短到一眼就能看到头，生于大海，又葬于大海。 从未见过他们，却又如此想念。 人是孤独的。 你还不想死，总觉得不应该就这么草率地丧生于平平无奇的一天，梦里的自己应该要有一个爱而不得的，亦或是热恋中的爱人，还要每日与恋人牵着手看潮起潮落和日升月落，藏在梦境里的潜意识是最深的渴望。 煎熬的梦境渐渐湮灭，你终于睁开了沉重的眼皮，司岚俊美的面庞映入眼帘，每一处眉眼都极尽精致漂亮，巧夺天工、精雕细琢说的便是如此。 “司岚，你会永远陪着我吗？” 可能是奢望，但生活从未尝过甜头的孩子还有什么梦不能做呢？ 你时常觉得司岚悲悯世人，他看着渔民时的目光温柔平和，他看待任何事物公平客观，不容他人轻易左右。 闻言，司岚看了过来，他并未回答你的话，只是抬起手掌唤出一团法术球，你渐渐睁大双眸，整个人都看呆了。 他想，你应该会知难而退放弃这种想法吧。 “你好厉害啊司岚！你不会就是传说中的神吧！” 只可惜似乎适得其反了。 “我是鲲鹏，不是神。”司岚解释道：“鲲鹏也不是神。” “好吧，难怪你这么了解鲲鹏。”你坐起来，因为小腿剧烈的疼痛而呲牙咧嘴。尽管如此，你却仍然缠着他问个不停。 司岚曾见过被同族排斥的异类，事实上几乎所有生物都认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像你这样心无芥蒂的很少见。 人类是个复杂的族类。 海的夜静谧又喧哗，潮水急涨而来，又匆匆退去。深蓝天色挂着一轮满月，与往日毫无不同。海水灌彻礁石，不断冲刷，墨黑的石似要吞没所有色彩与水声，蛰伏在危险重重的夜晚。 你弯腰捡起贝壳，随手递给身后的司岚，目光又被远处的东西吸引了，小跑着过去，他来不及阻止你。 翻身跨上漆黑的礁石，与奔涌的浪花相反，海风很轻，你回身看司岚，他已经来到你身后了，就这样静悄悄地、安静地驻足。 你居高临下与他对视，他湛蓝的双目悠远平和，总像盛着一汪清澈的湖水，轻易就能看到底。 “司岚，再多和我说说鲲鹏的故事吧。” 04 “那你认为是深海的水更适合你还是浅海的更适合你？” 月色如酒，笼罩着你和司岚，你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醉色，凝视他淡粉的唇瓣，如何也移不开视线，如此便觉得自己要沉溺于他的美色，整个人怎么都不清醒，只剩如痴如醉。 后来他的回答你实在没听见，困得靠在他肩膀上迷糊糊睡了过去。 “不能这么小气……你是神……” 嘟囔的话语给司岚听了去，他下意识地否认，话音泄出才意识到你听不到了，你已沉入了梦乡。 他在想，很多时候，倾诉的出口是重要的，而倾听的人也同样重要。 异兽并非拥有永无止境的修行，诞生于天地之间的力量终究要归还。 待司岚醒来，他有些愣怔，明明才过去了几十天，他的修为却隐有溃散之势，只是不多。 日上三竿，你早就不在木屋里了，他整理好衣装起身推开门。 海浪远离木屋，司岚望见一抹小小的剪影，他目视得极远，看着你越来越近，灿烂的笑颜在阳光下煜煜生辉。 “你想出海吗司岚？” 怕他拒绝，你又小声地补了一句：“我其实有点想去，但我怕你一个人呆着会寂寞，我没有其他的意思！” 司岚很轻地笑，并未拒绝，他眉目温柔，眼神亦是，哪怕只带着柔和待万物的情绪，也依旧让人看得呆了。 在你一生的认知里，只有神祇才会这么好看。 你向村民借了渔船，可船身坏的地方很多，你与司岚亲自上阵修理了大半天，又累又饿，夜间吃饭，你发现他似乎瘦了些。 “司岚，我是不是饿着你了？你怎么瘦了这么多？”你有些担心，放下碗筷坐在他身旁，一时之间竟忘了距离，抬起手就碰他的脸颊。 “……”司岚猝然睁大眼眸，许是没意料到，脸颊和耳根慢慢沁出了大片的粉色。 最终还是你先收回动作，心跳快得不同寻常，全然没心思去思考他为什么也不提醒你。 出海是在午后，艳阳高照，渔船窄小，好在修得还算结实，不至于行至途中就四分五裂。 晃荡的小船漂浮于海面，其实渔船也不算非常窄小，能容纳下你和司岚二人，除此以外还能放下小桌子。 旅程没多久，海风渐大，你并非第一次出海，可次数也少，此时辨不清方向，不知如何调整帆角索。 司岚见状，举步向前站在你身侧伸出手，嗓音温和：“我来吧。” 你侧头看他，却因靠得极近差点撞上，气息交错，你恍惚了片刻，突然干巴巴道：“你知道往哪里吗？” 司岚笑，却陡然往后挪了一小步，目光迅速掠过你的面颊，虚晃着看着你手中紧握的绳索，他的神情变换得很快，仿佛刚才的笑容是昙花一现。 “嗯，我很了解海域。”他只需感知，便可以完全感受这片海的一切。 你将绳索递给了司岚，不过一会儿他就调整好了帆角索，将其捆好以后回到了你身边。 你就坐在司岚对面，突然很好奇昨晚那个问题的答案，又再问了一遍他是习惯深海还是浅海，他rou眼可见地叹了口气，“理论上来说，这二者于我而言没有区别。” “不过，传说里的鲛人倒是居于深海之中。” 你睁大双眸，显然对他口中的鲛人起了兴趣，拉着他的袖子才央求了两句，司岚就摇了摇头，无奈道：“我久居天池，与鲛人没有来往，也不了解他们。” “这样啊，我以为你会很了解鲛人呢，毕竟你既能在天上飞也能在水里游。” “那你还了解其他生物吗？传说里的异兽还有哪些……” 司岚看着你憧憬的神情，微垂眼眸，语气听起来很平静：“鲲鹏还有个特殊的传闻。” 你的注意力很快被他的话吸引过去，也不再缠着说其他异兽了，而是凑到他身边好奇地等待他讲鲲鹏的故事。 05 船上带了干粮，夜色完全笼罩，你和司岚将就着填饱肚子后就靠在船身内侧睡了过去。 天有不测风云，倒不是下起了海上的雨。风暴来得急，吹得船身剧烈摇晃，你才睁开眼就被甩到对面，司岚伸手想扶住你，可已经来不及了，你猛地撞上了他的胸膛，手掌按在他胸口以及肩膀上。 急骤的风仍刮着，吹得船帆哗啦作响，你耳边却只剩下心跳声，太过炽热的频率，分不清哪片是你的，又或许也有司岚的。 他身上的气味儿很独特，静谧的清香，浅嗅下心神平静，你没看到他抬起手又放下，航行过久不知远近，风暴剧烈几近要将小船摧毁，司岚揽住了你的腰，他手掌很宽很热。 空置的手终于抬起，他掌心亮起一团强烈的光，不出片刻，风暴退去了。 你小心翼翼扶着他，左手松开去摸索船沿，站稳以后才从司岚怀中出来站定，目光逡巡，你问他：“你没受伤吧？” 司岚自然摇头，刚想说什么就看见你眼神突然变得惊恐，顺着你的目光望去，他亦是睁大了双眸。 只见十几米高的海上龙卷风正往遥远的岸边逼近，船只漂游许久历经风暴，来到另一侧陌生的村庄，然而撞见的便是如此可怖骇人的一幕，得以窥见若这龙卷风突袭村庄，那必定损失惨重，更有甚者会使许多人丧生。 你的声音变得颤抖：“司岚……” 你想起自己有记忆起便被他人告知：你的父母死于大海，葬生于恐怖的海上风暴。 你想救他们。 司岚没有犹豫，他不假思索地控制船向岸边去，越靠近风暴中心越难以睁开双眼，你拽着他腰侧的衣服布料扶稳了，最终还是因为无法保持平衡而抱住了他的腰。 混乱中司岚并没有拒绝。 如果这世界上有神，你大抵会觉得祂便是司岚，人类在浩瀚如海的磅礴力量面前如蝼蚁，一切反抗如蜉蝣撼树，可他却轻轻松松化解了风暴，如果不是额上的细汗和不断喘息起伏的胸膛，你甚至觉得他只是随便来过一遭，并未出手相救。 陌生的村庄与村民簇拥着他们的英雄，灾难摧毁了半个村庄，但他们依旧感激喜悦，灾后余生的喜悦。 热情的村民设宴招待司岚和你，并亲切地称他为海神，称你为海神的神使。 如果是因为外貌气势归分的，司岚这名头实至名归，那你这气势居然也能？并非贬低自己，不过你的行头没有他光鲜亮丽罢了，现在倒是沾了他的光。 司岚再三否认自己不是海神，村民们也就一笑而过，你很理解他们的感受，毕竟初闻他是鲲鹏，你也以为他是神祇。 孩童们稚气未脱的话语悄然传进大人们的耳朵里，“大哥哥和神一样好看！” 司岚彻底不解释了。 热情的村民给你和司岚送来许多感谢的物品，渔民最珍贵的无非是大陆上的猪rou羊rou和牛rou，逢年过节才会切一小块解解馋，远方没有度量，是以时间为单位的，他们不知道下一次遇到如此珍贵的食物会在猴年马月，每一次的品尝都是在竭尽所有忍耐，海的另一边仍然是海。 司岚拒绝了村民的美意，他知道他们很需要很珍惜这些，也知道他们无处表达胸中的感激，所以在看到大娘递过来亮色的布匹时，他的手顿住了。 你和孩童们从外面回来，脸上的笑容还未褪去就看见了司岚手中的衣服，“这是？” 他这才回过神来，刚才盯着手中的衣衫入了迷，竟想到了很久以后。 “大娘送的。”司岚陡然想起你总拒绝村民的好心好意，哪怕再落魄也不受嗟来之食，他从容地补充道：“村民的好意，我也有一件。” 你终于接过司岚手中明黄色的衣衫，说起来你只在大陆商队来时见过这么明艳的衣裳，心中自然欢喜，很快就换上了。 “如何？” “很好看。”司岚认真地说。 “真的嘛。”你迫不及待转了一圈，“这回应该有点神使的样子了。” 司岚睡了很久很久，海边风暴停息，夜间只剩潮汐之音，他满头汗水地醒来，一眼就看见你坐在桌前，趁着月色在干什么。 他没有说话，而是慢慢地坐起来，同样是趁着皎洁的月色望着你的身影，好像什么也没想，又好像什么都在脑袋中炸裂开来。 你似有所感，转身看过去，抱怨了一句他吓唬人，随即起身走到床边：“司岚，你睡了好久啊。” 他的声音沙哑，深蓝的眼眸含了些笑意。 或许他也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样。 你犹豫着，最后还是坐在他床边，凑近了看才发现他脸色苍白。 “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司岚摇摇头，“力量使用过度，会恢复的。” 你放下心来，转而问他饿不饿，要不要吃些东西。 他应下，说自己确实有些饿了。 06 离开村庄的时候村民们纷纷相送，渔船历经风暴之后千疮百孔，好在已经被热情的村民给修缮好了。 直到渔船飘离很远以后，你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司岚望着漫无边际的海一言不发，你走到他身旁站着，末了抬起眼皮瞥他的侧颜，天光下煜煜生辉，像镀了层金光。 你始终相信这世上有神祇存在的。 回到村庄，你终于松了口气，司岚跟在你身后进了屋，替你斟了一杯茶，你接过喝了一口，惊异道：“茶壶里怎么会有茶？” 茶壶虽是茶壶，可你寻不到茶叶，也不会喝茶，所以茶壶里只有水。 你发现司岚发呆的频率越来越高了，赶海的时候他往往会站着看向远方的大海，你走到身边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 又一次月圆，你拉着发呆的司岚往海边去，嚷嚷着再晚点就看不见了。 他反手握住你的手，语气郑重：“我想和你说件事。” 你愣住，讷讷道：“这么巧啊，我也有件事想和你说。” 司岚的掌心温热，你贪恋此刻的温暖，好半晌才恋恋不舍地松开。 “司岚，其实我……”你深呼吸，到这时候了忍不住抬头望着天，以缓解过于混乱的心跳声。 “我喜欢你。” “我要走了。” 你们二人的话音陡然撞在一起，异口同声的话却截然相反。 “好、好吧，我知道你是鲲鹏，我是人类，我也知道没有结果，但是你不要有负担，我只是……只是太喜欢你了，而且我也只有你能倾诉。” 你望着地上的沙坑，不敢抬头看司岚的表情。 “嗯，谢谢你的喜欢。” “我会陪你走到最后，只是我不会轻易许下不能实现的诺言。”他说。 司岚心思澄澈，你也知道他对你并非特殊的男女之情，或许有报恩，或许有友情。 “下一次见面会在什么时候呢？” 你想起他给你沏的茶，知道兴许那是补身体补气血的，也想起他偶尔的面色苍白，仿若元气大伤，还想起他若有若无的发呆，似乎窥见什么令人无法理解的事。 他抬起手碰了碰你的发顶，目光悠远，带了些复杂的感情。 “……下一个满月。” 司岚来得突然，走得也突然。 起初你还觉得没什么，捡贝壳捡海螺，下意识回头递给他，啪嗒地一声，轻薄的贝壳砸在礁石上四分五裂，你记得那是一块很大很漂亮的贝壳，挂在房梁上定能脱颖而出，最好能把司岚挂上去的那一块奇形怪状的给比下去。 如今它碎了，残渣没入海潮，你倒也不觉得遗憾，再捡几块就是了。 回到木屋，你轻车熟路地把贝壳海螺挂好，又给自己倒了杯水喝，想到司岚沏的茶，你抬手碰了碰自己的脸颊，不知是不是错觉，风吹日晒下干黝的皮肤变得光滑了许多。 夜里没睡好，你翻身朝向另一边，下意识开口叫了谁的名字，只是那一头没有任何回应。你又睡着了，这一次梦到了鲲鹏，它展翅鹏飞，硕大的身躯遮天蔽日，渺小的人类如蝼蚁，惊恐地望着天空。梦境无限切换，你时而翱翔天际，时而沉入深海，身后仿佛有人在拥抱你，在你身侧低沉地耳语。 07 少女并未停止思念，她独自生活惯了，可历经过他人亲密无间的陪伴，是很难再回到过去孤身一人的日子的。 她决定去寻找传说中的鲲鹏。 遇到司岚的那一天，天色晴朗，是如此寻常的一天。离开村庄的那一天，她背上了所有行囊，还带上了司岚的贝壳。 凡人之躯在世间如蜉蝣，鲲鹏鲲鹏，是否会在天池，亦或是深海？少女无从潜入深海，也未能抵达天池，她穿梭于人海，试图寻找那位满月之约的神祇。 大陆的传说从不会少，远离海洋的遥远的大陆，少女跟随着商队一路走走停停，她听闻了鲛人的传说，也知晓了鲲鹏和其他异兽。 说书人信誓旦旦说鲲鹏修行至臻定会飞升，茶楼里听书的纷纷吁然。 鲛人是永生的，少女在纸上写下。 她等不来满月之约，她害怕在那之前死去。 她想成为鲛人。 世道从不追捧和平，大陆上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人死去，人类的迟钝终于破解，他们发现东方的海洋栖息着大片的鲛人，恶劣的盗贼起了心思，前赴后继。 鲲鹏的故事传回了大陆，少女在商会歇息，听着行人议论东方的海洋，以及护着鲛人族的鲲鹏。 很奇怪不是吗？她独身上路，日夜不停歇，终于来到熟悉又陌生的海域，她已经很久没看过汪蓝的海洋了，海平面延伸至尽头，海的另一边还是海。 少女再也没见过满月，她等待的人再也没出现过，不过她坚信司岚并非失信之人。 试图捕猎鲛人的盗贼往往有去无回，少女终于明白缘由，发了狂的鲛人睁着红目从海里跃起，漂亮的鱼尾折射银色的光芒。 她急切地后退，却还是差了一步。 痛楚并未传来，展翅的破空声响彻，纷纷扬扬的羽落下，随之而来的有熟悉静谧的清香。 少女时常会思考，真正的满月能到来吗？ 从来见到他就是满月。 08 司岚眉眼冷冽，双目冰冷，他一手揽着你的肩膀，一手抵挡发狂的鲛人，背部生长的两对翅膀蓬勃漂亮，你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他。 冷冽又不近人情。 本该是他真实的模样，鲲鹏是要修行飞升的， 他将你带离危险，一句话也没说，手掌篡得紧紧的。 你有很多话，此刻也说不出一句。 记得初见时你问司岚信不信世上有神祇，他说信则有不信则无，他还说他相信。 半晌，他才温和地笑起来，“别担心，我会处理好的。” 你点点头，“好久不见了。” “是很久不见了……”司岚愣住，抬起眼眸看你，在你看过来前又移开目光。 “你不是说你对鲛人不是很了解的吗？”你展颜，故作轻松道。 司岚也笑，眉眼昳丽，“嗯，不过我现在对他们十分了解，可以为你讲述。” 鲛人是永生的。 你看着司岚，终究还是开口道：“我想成为鲛人。” 他愣住了，头一回露出冷厉的神情：“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收回这个想法，成为鲛人是有代价的。” “你此刻做出的决定，可能会让你在往后漫长的时光中痛苦不堪。” “我不后悔，司岚。” “我已经决定了。” 决定要永生追随他。 其实你本不信神祇，但你相信司岚。 法阵坠在你身下，一圈圈暗色的痕迹绕在你身边。 蒙蔽双眼，束缚四肢，唯独听觉不受干扰。 你听到他低念咒语，又长又繁复，听到他驱使法阵。 “摘我血rou，筑你之躯。” 摘我血rou，筑你之躯。 你猛地挣扎起来，捆绑在身上的细绳极难挣脱，你拼命摇晃，堵着嘴的布条才滑落。 从海边的渔村横穿大陆，你变化了太多。 “你欺骗我，司岚。” 他停下咒语，落下最后一滴血，不知如何回答你的问题。 “放我离开，司岚！我后悔了。”你没忍住，声音变得哽咽。 “好。” 他就要上前解开你，你又突然喝止他。 “告诉我，终止阵法是不是有代价？” “……有。”司岚说。 你冷静了下来，“我不懂，为什么要摘你血rou？” 司岚叹了口气，“我离开只是想验证一件事。” 他向你讲述鲲鹏并非飞升即为永生，鲲鹏也并非可以飞升，生于天地的异兽，终究要归于天地之间，他的力量早晚会消弭于世间。 “只是……没关系的，千万年以后还会有鲲鹏，而我们终将再会。” “与其让我的力量就这样消散于天地，不如让我最后庇佑你一次吧。” 你是相信神祇的。 你很疼，但你知道司岚更疼。 双腿像被彻底折断，澎湃的力量混就司岚的血rou之躯，最终铸成你的身体，你的鱼尾。 司岚很温和，但你从来阻止不了他。 无边的黑暗里，司岚拥抱着你，羽翼触碰你的身体，你感觉到无尽的冰凉。 “鲲鹏的一生，归于大地。” “不过，我很高兴，我们同源同族、血脉相连。此后也再无离分。” 人类的一生实在是太短太易碎了，司岚看着你一点点变得漂亮又明媚，那双清澈的眼眸里蕴满热情如火的生机。 他会陪你走到最后，而不是许下不能实现的诺言。 而逢意外，他会尽他所能，倾尽一切。 guntang的吻落在了你的腰侧，你控制不住地落泪，鲛人的泪化成珠，四处散落。 早在遥远的过去，司岚就动了凡心。 “司岚，永生的岁月里，我会一直等你。” “好。” “不要走可以吗？” “……好。” 他抬手碰了碰你的脸颊，“山巅的风，将永伴着你。” 09 你终于从梦中梦醒来了，懊恼着不应该去海边观察人类。 很长的梦境，但你始终记不住细节，心里想着绝对不会再去观察人类了，可一到月圆夜，你又偷偷溜去看。 你很喜欢满月，从七百年前开始，如你天生能在水里呼吸一样，观月是你生长于骨血的冲动。 嘴上说着不去观察人类了，心里却还想着一定要找出自己是人类的证据，月圆之夜，海边的小村庄热闹非凡，你从海里悄然探出水面，眼尖地发现一位深蓝长衫的男子，似曾相识的背影，给人种熟稔的错觉。 你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下一刻那人转过身来，一张陌生的面孔是你平生从未见过的，你松了口气，心中却空荡荡一片。 回到鲛人海域，一个漂亮的女性鲛人拉着你要去海上，你没有拒绝。 “你听说过鲲鹏的故事吗？”她问。 你点点头，“曾经给予鲛人族巨大的庇护，如今世间已没有鲲鹏。” “这都是老生常谈了，天地间第一只鲲鹏与人类相恋不得其果，最后二人双双殉情。” 你皱眉道：“人类是香饽饽吗？鲛人要与人类相恋，鲲鹏也要与人类相恋。” “听你的意思，你不喜欢人类吗？”对方问道。 你没有说话，尽管潜意识里觉得自己是人类，但听说鲲鹏的故事时多少觉得……人类怎么这么会蛊惑生灵。 “祭司找我们，快点回去吧。” 临走时你被祭司叫住了，他指着你的鱼尾问最近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你摇摇头，低头往自己的身体看去，本该光滑洁白的腰部却突然现出一枚红印。 你迟疑道：“我梦到我是人类。” 祭司只说了一句：“你的力量是遗忘。” “遗忘过去，遗忘未来，遗忘所有。” 为什么……你说不出口，脑袋里猛地钻出大量的记忆碎片，遗忘二字像是触了封印口。 “我是人类吗？”你恍惚道。 鲛人族祭司就这么冷漠地看着你，“你是人类。” 你回到了住所，浑浑噩噩地沉入梦乡，这一次的梦依旧很清晰，可你醒来以后却没有忘记。 七百年前，已经那么久了啊。 你记得，又好像不记得，你的爱人是鲲鹏，他的名字是…… 是…… 司岚。 你头痛欲裂，身体里的力量贲张得要把你撕碎，你仿佛有种错觉，你的双腿是快要长出来的，但那只是一条鱼尾，一条碧色鳞光的鱼尾。 很漂亮的鱼尾，美得让你不太敢直视，用爱人血rou铸成的躯体，再美又如何。 你无数次在海面上浮游，遥望天际的皎月，你从未想过缘由，只是执着地寻找，你想不起一切，你又想起了一切。 你会遗忘，反复的遗忘。 难言的酸涩在心头泛滥，你看着自己的双手，用力地紧握，什么也抓不住。 你好像是被神诅咒了的人类，可事实上，你被神祇眷恋。 活着尚且能等来爱人，死了便再也没有来生。 你不需要任何他是否爱你的答案，相融的心绪与意识早将情意传递，不需要答案，也不需要结果，只要一直保持心脏跳跃，记住那儿有过一段特殊的频次，那是为司岚而跳动的。 你坐在裸露的礁石上，想到自己的爱人落坠以前印在你腰间的那枚吻，竭尽了他所有的想念。 你成为鲛人的代价是遗忘。 这一刻，这一秒，你仍然记得自己的爱人是鲲鹏，是翱翔天池、自由的鲲鹏，是悲悯世人的鲲鹏，他是司岚。 可下一秒，下一刻，或者不做梦的哪一天，你会将所有遗忘，彻底地成为一只喜欢遥望天空的鲛人。 可即使如此，你会在某一天想起，你的爱人司岚与世间同寿，他消弭于天地之间，他永存于天地之间。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