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停(散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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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会变成这样? 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形躯体,荧感觉窒息到喘不过气来,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瞬间抽走了,整个人瘫软了下来。 她瞳孔失了焦距,泪水无声地自充血通红的双眼中决堤而出,什么外界的声音都听不见了,颅内只剩下了无尽的尖锐嗡鸣声。 明明…刚刚还好好的,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了。 要不是替她挡下了那致命一击,又选择了与那突然出现的不知名的强大魔神同归于尽,散兵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如果能重新选择,她绝对不会踏进这里试图探索深渊,就算一定要进来,也不会同意让散兵来陪同。 他的四肢呈现略微扭曲不自然的形态,精致美丽的面孔上没有痛苦,没有恐惧,只是安静地闭上了眼。 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讥讽别扭目中无人的脸,此刻变得平静,毫无生机,相识这么久,她第一次有了他真的是个「人偶」的实感。 由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做工精细的人形工艺品。 她见过很多真正的尸体,血腥的,诡异的……但没有哪一次给她的恐惧与冲击能超过这次,来自一个「人偶」的残骸。 荧站不起来,只能挣扎着匍匐了到了他的身侧,她吃力地将残破的少年搂入怀中,不忍让他继续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地上。 为什么会为了救她做到这个地步…?天天嘴上一直说他们之间只是「互相利用」「报答」的关系的人的不是他吗? 就算是想要「尽力偿还」,也没有把自己的性命都搭上的必要。 还真是个…口是心非的人。 荧用颤抖的手指,一点点梳顺了他凌乱的额发,像散兵这样骄傲的人,一定不愿意让别人看到自己狼狈不体面的样子。 等等…这是…! 她骤然发现,散兵的神之眼还隐隐闪烁着微亮的光芒,难道,他还没有完全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心中顿时又燃起了一丝希望,但要怎样才能「救」活一个人偶? 对了…影!…影说不定有办法可以救他! “小家伙,怎么弄得自己惨兮兮的?”八重神子从天守阁出来的时候,刚好看到荧背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少年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这是…” 她眯起那双漂亮的眸子,打量着荧背上的那个少年,不对…这是一个「人偶」。 “我想见影!”荧抬起那张满脸泪痕的脸,“影在里面吗?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想请影帮忙。” “好好好,你先别急,”见她眼看又急得要落下泪来,神子赶紧让开道来好让她过去,“影在的,你快进去吧。” 看着荧道过谢后匆忙走远的蹒跚背影,神子站在原地许久没有离开。 她托起尖尖的下巴,垂下了眼帘,眼底浮现出难得的疑惑。这个少年身上,有种让她莫名觉得熟悉的气息,但她的记忆中却从未有过关于他的印象。 真是…有意思啊。 “…何人?”将军抬起头来,看向门口闯入的人影,“是你?” “将军,我想见影!”荧脚下一绊,重重摔了一跤,连带着背上的少年也一起跌在了地上,她顾不得自己爬起来,急忙检查一旁的少年有没有摔坏。 “发生什么事了?”「将军」换了另一副更温和的神情,她快步走过来蹲下扶起荧,待她再看向少年的时候却怔住了,“…这是?” “…他是为了救我才变成了这样,”荧焦急地看着影,斟酌着影能理解的修辞,“还可以…修好吗?” “这个人偶损坏很严重了,我重新做一个送你吧。”影检查着少年的情况,当她将他翻到背面的时候,少年后颈的纹章让她眉心微蹙了起来,“嗯?这个纹章是…” 荧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与影解释散兵与她之间的渊源了,所幸影也没追问下去。 “不一样的…他是独一无二的,”荧声音有些颤抖,眼眶又开始泛红,她哽咽道,“影…求你了……他对我…真的很重要!无论需要我做什么来偿还都可以!” “…怎么会要你偿还?你也帮了我很多事,再说…”影没有继续说下去,她轻轻颔首,“…我知道了。” 影伸出一只手,悬于少年额头上方,双瞳中映出耀眼的紫光,过了半晌,她舒了口气,说道:“这孩子的意识还没消散,是很可贵的一份坚定呢。” “那意思就是…还有救?”荧期冀地看着影,见影含笑点了点头,她心里一直悬着的那块石头才总算落了地。 “这个人偶…虽然可以看出这些年被人改造过,但整体最初的构造工艺有点像是我以前做过的那种。”影将少年平放在一张长长的桌案上,“唔…手不是原装的,但改得还算不错,优化了一些部分,工匠是个可造之材。” “这副躯壳可能要在我这边寄放一段时间,”影打开柜子,查看着里面堆放的材料,“现在我手上的材料不多,预留出修好本体的量后,剩下就只够做一个小号的人偶来临时存放意识了。” 如果在维修的过程中,这孩子突然苏醒过来,他一定会承受巨大的痛苦,影不忍这样。 影不记得自己曾做过这样的一个人偶,或许是她几百年前制作将军的某个副产物吧,这孩子不知怎么流落到了她的身边,还得到了一枚属于自己的风元素神之眼。 不仅是为了她,也是为了弥补对这个孩子的亏欠,她会把他修好。 “做好了,”影放下手中的工具,看向一旁等候的人,“这个样子…喜欢吗?” 荧走上前来,刚才她怕打扰到影,老老实实地一直待在角落等着。 少年的身侧多了个小小的孩童,正裹着件散兵的外袍沉沉地睡着。若不是早知道他也是人偶,关节处还有着不明显的连接痕迹,她一定会以为这就是个普通的人类孩子。 他虽还没睁眼,但已能看出相貌与散兵本人有八九分相似。 如果散兵有童年的话,他兴许就长这个模样。 “…谢谢!”荧激动到顾不得礼节,一把抱紧了影,“真的太感谢你了!” 被她突然扑过来埋入怀里,影起初有些不适应,她已经许久没同人这般亲近过了。她稍稍楞怔过后,还是轻轻抬手拍了拍荧的背以示安抚。 过了好一会,荧才反应过来她刚才有多失礼多唐突,她不好意思地松开影的腰,红着脸道了声抱歉。 “…无事,”影柔和地笑了笑,将从少年身上取下的金羽和神之眼重新别在了孩童的衣襟上,“可能要过一会才会自行启动…我是指醒来,我这里也没有合适的衣服,你先把他抱回去吧,原本的那具躯壳估计过一个月左右能修好。” “这个…是在衣袖里发现的,”她又拿起桌上的一只小小的布玩偶,轻轻放进了孩童的怀里,莞尔道,“做得很像他自己。” 荧小心翼翼地抱起他,小小只的不是很沉,rou嘟嘟的睡脸看着甚是惹人怜爱,一脸毫无防备地靠在了她的怀里。 她抬头看看影,又低头看看怀里的孩子,嘴角不自觉地上翘了起来。 真好,这一次…没有被她放弃呢。 “这…真的就是「散兵」吗?” 派蒙绕着她飞了好几圈,才勉强接受了这个事实。 “不然呢,我和将军现生一个吗?”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荧怕孩子着凉,将他身上的外袍又裹紧了些,唉,还是得准备些合身的衣服。 她与派蒙刚来到小仓屋附近,就看到迎面走来了几个人,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是…是绫人和绫华他们,还有托马!”派蒙也惊慌了起来。 “好巧,”绫人放下了手中的杯子,主动打了声招呼,“是在散步吗?” “…是啊,”荧突然有点心虚,下意识地就伸手护住了怀里的孩子,“来买点东西。” 绫华见荧紧张,误以为是她见到绫人有些怕生,便手持折扇走上前来,带着笑意对她道:“呵呵,真是有缘,要一起逛街吗?今天难得哥哥也有空呢,不如我们去找间料亭聚一聚吧。” “谢谢绫华的好意…下次吧,下次一定!今天有些…”荧眸光闪烁,脸上努力挤出了一个有点憨的笑容,“…不太方便。” “是啊是啊,下次一定!”派蒙忍痛附和道。 “这孩子是…?”托马手上抱着几个纸袋子,好奇地看向了荧怀中那个小小的身影。 “…是朋友家的孩子,”荧硬着头皮说道,这也不算撒谎,“托我照顾些时日。” 为什么,偏偏在这时候遇到了他们,她真是要欲哭无泪了。 虽说,散兵对「雷电五传」的报复,或许有愚人众在背后推波助澜起引导作用,但仍然不可否认,就算是被欺诈蒙骗,他也曾主观犯下了那些罪孽。他给那些无辜的人们所带来的灾厄和污名,并非是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捅上几刀的代价便能了结的。 她作为神里家和枫原万叶的挚友的同时,也与散兵结下了不可磨灭的羁绊,如今夹在二者中间,很是为难,愧疚到不知该如何面对尚不知情的他们。 他当时说得倒是轻巧,什么「假如你在稻妻遇见他们,大可以告诉他们,我就是令雷电五传陨落的凶手」,但要她如何向挚友突兀地提起这份仇恨,又要如何解释这一段被篡改的历史? 光是想想就头疼得要炸掉了。 “今天是打算给这孩子买衣服吗?”绫华细致地发现了孩子身上只裹了件不合身的外袍,“但小仓屋那边可能没有这个尺寸的现货成衣呢,一般都需要些时日量身定制。” 荧有点犯难,这一点她倒是疏忽了。 “以前家母尚在的时候,平日里最爱为我与绫华购置衣物,”绫人似是回忆起了什么往事,笑容也柔和了起来,“不知不觉就买了太多,多到我们兄妹二人直到长高穿不下了都还没来得及穿完。若是不嫌弃,一会让托马整理些没穿过的给你,也省得你再等工期了。” “那些衣服我都有好好放起来保存呢,”托马想起那些衣服,忍不住感叹道,“真的很多,多到可以开间成衣铺子了。” “太不好意思了,还是算了…” “就不用跟我们客气了,”绫华见她还要推托,只好说道,“太见外的话,以后我们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情,也会不好意思向你开口的。” “怎么样?还合身吗?” 荧刚在外间给散兵换好衣服,托马就从里间的库房走了出来,手上还捧着好几套迭得整整齐齐的衣物。 “谢谢托马,不用这么多啦,真的够穿了。”荧哭笑不得地看着旁边堆得高高的衣物山,“这孩子也不需要太多衣服。” “都是家主大人交代的,这还只是其中一小部分,”托马叹了口气 ,“你是不知道每年整理这些衣物有多麻烦,还需要定期做防蛀防潮处理,你就收下吧,就当是帮我减轻工作负担了。” 荧还要再说些什么,怀里抱着的人突然动了动。 “唔…”散兵揉了揉眼睛,意识还有些浑噩,记忆还停留在与魔神的那一战后,自己倒下的那一幕。 身后软软的,像是被什么人抱在了怀里,是…她吗? 散兵瞬间清醒过来,他立刻从她怀中挣脱来开,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拉下自己头顶的斗笠掩饰住此刻慌乱的表情。 但什么也没摸到。 好…好可爱! 荧看着眼前这只小小的散兵,心中不禁母性泛滥了起来。 她此刻跪坐着,以他现在的身高也不过刚好能与她平视。 小小的散兵留着和本体一样的整齐短发,稚嫩了许多的脸上此刻带着些许羞恼,双颊还泛着淡淡的红晕。 他穿了身樱鼠色的里衣,外套一件肩部开口的白色罩衫,胸前别着他的金羽和神之眼,腰间扎着绀紫色束带。裤子有些长了,被她卷了起来,露出了一截白皙的小腿。 见她一脸怪异神情地盯着自己笑,散兵这才察觉出哪里不对来。 为什么…他的身体一点都不疼,明明被那魔神伤得躯干几乎要断裂了,而且,她好像变大了变高了,不…是他变小了?! 散兵从她琥珀金的双瞳中,看到了一脸稚嫩的自己。 “小家伙,你醒啦?”托马从衣物堆里取出一双小木屐,放到散兵面前,“快把鞋子穿上,地板上凉。” 散兵戒备地看着面前这个笑容灿烂的陌生男人,身体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荧怕他乱说话,赶紧伸手一把将他揽入了怀里,在他耳边隐隐威胁道:“快跟哥哥说谢谢!” 散兵忍下了炸毛回身挠她的冲动,他耐着性子说了声:“…谢谢。” 一开口,嗓音也是嫩生生的。 “哈哈,不用客气,等会要谢就谢家主大人就好了。”托马见他自己乖乖穿好了木屐,便起身开始整理打包刚取出来的那堆衣物去了。 “…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荧在散兵开口之前先凑到他耳边,小声地说,“这是在稻妻社奉行神里家,详细的一会跟我回家再跟你解释,到时随便你怎么骂我都可以。” 她说话呼出的气弄得散兵耳朵痒痒的 ,散兵捂住有些发烫的耳廓,闷声不耐烦道:“…知道了。” 稻妻社奉行…神里家…散兵心里一沉,表情凝重了起来。 “小朋友,要吃甜点心吗?”绫人将几碟点心推了过来,对着正端正跪坐于桌边的散兵微笑着说道,“是托马做的,很好吃的哦。” “不用了…他……”荧记得散兵特别不爱吃甜食,怕他一开口说出失礼的话,急忙想先帮他婉拒。 “…多谢款待。” 还没等荧说完,散兵就礼貌地回道,他拿起了一串三彩团子,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这是…在提取意识的时候出了什么故障吗?但看他神色又很正常,刚才在里面还想凶她,应该是本尊没错。 见散兵愿意配合,她也就松了口气,看向了绫人,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这次真是太感谢你们了,不过…你们母亲留下的这么珍贵的着物,就这样送给我们真的合适吗?” “呵呵,其实比起这些买来的精致着物,我和绫华更喜欢母亲亲手缝制的,尽管针脚比不得外面定制的那般精细。”绫人一提起母亲,眼眸里就多了几分温柔与怀念,“我们神里家身份特殊,能私下自由穿着母亲缝制的衣物的时候并不多,大多数时间还是穿外面裁缝定制的。” “虽然母亲在外人眼中一直都是那般严肃端庄的形象,但其实私下也会因为衣服走线不工整这种小事而感到害羞懊恼呢。”见荧和派蒙听得入神,绫华浅笑着补充道。 “嗯,我和绫华留着那些衣服就足够了,”绫人含笑看向荧,“至于这些买来的着物,如果母亲知道它们还能帮助到其他人,一定也会很开心的。” “啊,糟了!” 送走荧之后,托马突然懊恼道:“刚才忘记问那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了,我直接把家主和小姐的衣服都放进去了。” “应该是…女孩?”绫华迟疑着说道,她也不太确定,那孩子长得太漂亮了。 “呵呵,”绫人端起茶杯,低头喝了一口,“我倒是觉得,这么小的孩子穿什么衣服都没问题。” 她今天的反应,可真是有趣啊。至于那个孩子,好像有些忌惮他?他有这么可怕吗。 朋友的孩子…他今天收到终末番报告,说是看到荧小姐背着一名昏迷不醒的少年去了天守阁,外貌描述倒是能与这个孩童对得上。 雷电将军,少年,孩童,还有她,在这件事中有着怎样的联系呢? “喂…你们两个!” 派蒙再也无法忍受一路上的低气压了,她忍不住开口道:“你们快随便说点什么吧,这种氛围,搞得我也有些紧张起来了。” 荧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自从醒来,散兵就不让她抱了,自己一个人在前面沉默地走着。 虽然以前他也一直这样,总撇下她和派蒙自己走前面,但现在的画面…让人感觉有点想笑。 看起来完全就是个小孩子在和大人闹别扭嘛。 “咳咳…”荧率先开了口,“这…身体还用得惯吗?有没有哪里感觉不舒服?” 小小的散兵脚步顿了顿,问道:“…你带我去了天守阁?” “对不起…但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你要骂我的话就骂吧。”荧索性鼓起勇气承认了,她知道他对影有心结,但她也是逼不得已才这样做的。 反正比起挨他骂,被他怨恨,她更不能接受他就此因她而死去。 “你紧张什么?”散兵突然转过身来看着荧,那张小脸可爱到就连嗤笑都变得毫无威胁性,“怕我骂你擅作主张?” “…你满脸都写着想这么做的样子啊!”派蒙在空中跺了跺脚,“不要以为自己现在变可爱了就可以这么嚣张,我还是一如既往那么讨厌你!” 散兵不说话,只是抬了下手,派蒙立刻怂得躲到了荧背后。 “你别吓她,”荧护住身后的派蒙,“你…的时候,派蒙也很担心你的,你们要好好相处。” “谁担心他了,我还不是看你哭得要……” 荧一把捂住了派蒙的嘴,皮笑rou不笑地威胁道:“看来今晚有人不想吃万民堂了呢。” “…你们,一个两个,太过分了!”派蒙气得转了个圈后飞得高高的,决定直到晚饭前都不要理他们了。 看着她尚有些红肿的眼睛,散兵心情莫名好了不少。 居然会因为他这种人的死去而一视同仁地落下眼泪,不愧是善良正义的旅行者。 “…对不起。”荧蹲下身来,垂着脑袋小声地说道,“我不该带你去那么危险的地方的。” “…这种事有什么好道歉的,”散兵故意摆出一副不以为意的表情,“我现在跟在你身边赎罪,就是给你利用的,哪怕因此而死,也是因为我自身的疏忽错漏。” “利用什么的……”她抬起头怒瞪他,眼里写满了愤怒与委屈,“我从没那么想过!” 紧接着,一直压抑克制的情绪难以自控,恐惧,不安,后怕,愧疚,一股脑地就涌了出来。 “为什么要挡在我前面啊……”她顾不得擦脸上的眼泪了,抽抽噎噎地开口道,“我真的…真的好害怕…怕你就那么死去了……” “…就算死了也是罪有应得,”散兵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一个罪人为救你而死去,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他抬起手,毫不嫌弃地用宽大的衣袖拭去荧脸上的鼻涕眼泪,语气平淡地继续说:“你和神里家关系也很好吧,你可知当年我谋划绝灭雷电五传,改刀谱,诱骗刀匠潜逃至冬,当时的神里家主也因此被我亲手重伤,枫原神里两家至此日益衰败。” “正如你所见,纵然我试图抹去自己的存在,但也无法改变最后的结果,只不过我原本「罪人」的角色,由别的无辜者替代了罢了。” “你刚才在那位神里家主面前,不也都因与我有牵连而愧疚得头都抬不起来了吗?” 散兵的小手轻轻地捧起她的脸,用那稚嫩的嗓音反问道。 “我…”荧嘴唇嗫嚅了几下,没能说出话来。 “像神里家主那般虽然有些小心思,但大体上还算风光霁月的无瑕之人,才是值得你为他哭泣的人。” “我已经…满是瑕疵与烂泥了。” 他微凉的手离开她,那双平静的紫眸低垂了下来。 “我想过了,让你来向他们说明,你定然会觉得难做,不晓得如何开这个口,还是得由我本人去向他们谢罪。” 荧突然感觉像回到了他跃入世界树的那一刻。 “待我换回之前的那具身体,手刃仇人后,我会自行向他们说明那段被虚无所掩盖的历史。”散兵看了看自己小小的手掌心,将玉白纤细的手指合拢,又舒展开来,“以现在这种幼童的形态,他们这样的好人必然对我下不了手,倒像是用道德逼迫他们当场谅解我了。” 她想起来了,就是这种,整个世界已经于他再无牵挂,他随时可以再次毅然离去的感觉。 所以…才能那么决断地挡在她的身前赴死吗? “我对你…”荧焦急地要开口,她的心脏好似被他所伸出的尖利爪子狠狠扼住了,怔忡得难受。 似是猜到她即将说出口的话意味着什么,散兵用手指堵住了她的唇。 “不要说出口,不值当的。” “难道你会愚蠢到觉得我救你是因为喜欢你?怎么可能,未免也太好笑了吧。” 他随即嗤笑着转身,向前走去。 “真讨厌你们这样的老好人,我真宁可你是个伪善之人。”散兵没有回头,继续说道,“像你这种愚笨至极的凡人,一点看人的眼光都没有,才总是被我这样的恶人轻而易举地骗到。” “…喂,怎么感觉,你们谈完之后,气氛更加诡异了啊!” 派蒙不安地躲在荧背后,她实在不能理解这两个人怎么又谈崩了,明明一个可以为了另一个而死,另一个又可以为了这一个哭得肝肠寸断还去求影救他。 荧心情很低落,她既难过于自己被他拒绝了,又难过他如今仍然拒绝让这个世界接纳他。 仅凭借着仇恨的力量,无法使他真正地「活着」。 “…别问了,今晚的菜随便你点。”她麻木地将钱包交给派蒙。 “那你呢,你有没有什么话要说,「小东西」,”派蒙一直很记仇被散兵这样称呼,此时见散兵变小了,才壮着胆子称呼了回来,“你是不是欺负她了?” 「小东西」在前面走着,头都没回,完全无视了派蒙的责问。 派蒙觉得,这两个人绝对是坏掉了。 今天不知道什么日子,万民堂人多到不行,门口还搬出来几张小凳子,备上了花生瓜子让食客排队等位。 虽然在冷战,但荧还是强行一把将散兵抱了起来,这么小只,人又这么多,被踩到了怎么办。 散兵没有挣扎,难得老实让她抱着了。 “好多人啊,我们还是回家自己做吧。”派蒙遗憾地说,难得荧今天这么大方同意下馆子,但今天他们两个心情都不太好,或许睡一觉起来第二天就能和好了。 “哎呀呀!这不是旅行者和派蒙吗?”万民堂里突然蹿出一个红发少年,他中气十足地朝着他们招呼道,“刚才我在里面朝你们挥了半天手,就是没有一个人看到我!难道说我如今的存在感这么弱吗?不过,存在感弱对于我的职业来说未必不是件好事呢。” “是平藏!你怎么来璃月了?”派蒙惊喜地问道。 “当然是来办正事!”天领奉行的同心侦探,鹿野院平藏如是说道,“快进来,我们有位置!刚好一起吃了!” 如果荧刚才有及时反应过来,平藏的「我们」指的有可能是他和枫原万叶 ,她宁愿下血本带派蒙立刻转头去吃新月轩都不会踏进来。 今天是什么宜修罗场的黄道吉日,一日之内,横跨稻妻璃月,竟把她最害怕让散兵见到的人同时偶遇了个遍。 怀里的人突然抓紧了她的围巾,察觉到散兵的不安,荧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以示安抚。 派蒙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想必她也悔恨得不行,估计今晚睡到半夜突然想到这事都要爬起来扇自己一耳光,为什么今天要跟荧撒娇说想吃万民堂。 “风中有熟悉的气味,果然是你们来了,”万叶浅笑着对他们点了点头,“快请入座吧,我们也刚排上位置。” “好神奇,隔着这么香的饭菜香气都可以察觉到吗?”荧尽量让自己表情缓和下来,笑道。 “那是自然,你的味道…我很熟悉,” 他似乎后知后觉自己这么对异性说话有些不合适,“抱歉,这么说有点失礼了。” 万叶从角落里搬来两个加高座椅,一个给派蒙坐,另一个则放到了抱着散兵的荧身旁。 他弯下腰,善意地对着怔怔地盯着他看的孩童笑了笑,“这位小友也请坐吧。” “…谢谢。” 荧将散兵放下来,他沉默着撑着椅座自己爬上了椅子。 “久违了,二位,自试胆大会后就没见过了,”万叶端起桌上的茶壶,为几人杯中添上茶水,“近日都在与平藏一同查一桩旧案,还想着等忙完这阵就去寻你,没想到,人与人的「缘」真的很神奇呢。” “旧案?”荧有些好奇。 “是有关于「踏鞴砂」的一起旧案,线索泯灭得差不多了,我一个人查起来实在吃力,所以上次试胆大会结束后就约了万叶陪我一同调查。”平藏一边说一边看着菜单点菜,“你们有什么想吃的和忌口的吗?” “我也来看看!”派蒙马上兴致勃勃地参与到点菜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