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决择

    苏小念半夜打着哈欠去给陆子琛翻身，见他睁着眼睛，伸手去摸他的额头时，困意瞬间被吓跑。

    “怎么这么烫？”苏小念摸了一手的汗，额头的温度guntang的吓人，陆子琛却意外地显得很平静。

    她连忙把灯打开，拿来电子体温枪对准陆子琛的额头，屏幕上迅速显示：38.9摄氏度。

    “你烧这么高，身上没感觉吗？”苏小念赶紧掀开被子检查他的腿，萎缩的细腿在高温下微微颤抖，已经有了痉挛的趋势。

    “小念...”见她立马就要跑去按铃，陆子琛突然吃力地抬起手，抓住她的胳膊，“等等...”

    “还等什么等！”苏小念这个时候当然分得清轻重缓急，深知现在不是听他说话的时候，毫不犹豫地起身先把铃按了，然后立马拨通120急救。

    她是做了功课的，任何小的感染对瘫痪病人都有可能造成不可估计的伤害，况且他的体温已经到了危险的地步，光靠在家里照顾吃退烧药的风险实在太大。

    等都办完，苏小念立马跑回陆子琛旁边，将他抱进怀里，拿纸巾给他擦汗：“没事的没事的，救护车马上就来了，我也按铃通知张姐过来了，夫人应该马上也会到，不会有事的。”

    陆子琛瘫软地靠在她身上，呼吸都热的吓人，刚刚还清亮的眼睛逐渐朦胧起来，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

    “我是不是...终于...能从这副身体...解脱了...”

    “你在瞎说什么！陆子琛，你看着我！...你别吓我...陆子琛...”他的废腿开始痉挛，带动着上身也剧烈抖动。苏小念此刻只能拼命抱住他的身体，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

    “苏小念...很高兴认识...你...”

    ......

    ......

    ......

    ......

    陆子琛醒来时，躺在仁和医院VIP病房的床上，洁白的亮光刺得他睁不开眼，鼻腔内传来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

    “子琛，子琛，你醒了！”陆夫人憔悴的脸映入眼帘，好看的眼睛已经哭肿，那么精致爱美的人现在却和一个蓬头垢面的妇人无异。

    身后的张姐也哭得泣不成声，见他醒来立马擦掉眼泪，强扯出一丝笑容。

    陆子琛眼睛无神地从两人脸上瞥过，心里却没有半分为捡回一条命感到喜悦。他就应该在那场车祸里死掉，那么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就还是那个优秀闪耀的少年，而不是如今这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也许苏小念说的没错，他确实是重要的，仅仅是作为陆氏集团唯一继承人这一点就足够带来沉重的分量。哪怕永远都无法恢复，通过试管留下一儿半女也能够完成家族的延续。可是他不想这样活着啊，曾在蓝天翱翔过的雄鹰被斩断翅膀关进了金丝笼里，可赋予雄鹰活力的从不是精致的食水，而是那片它再也无法抵达的天空。

    正因此，他无法面对他的母亲，无法面对每一个将他从车祸里救回来的人。

    突然，陆子琛发现了挂在床边的尿袋，脸色大变，不可置信地看向陆夫人：“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陆夫人连忙站起来想解释，他却立马掀开被子。完全赤裸的下半身随即暴露在外，一根透明的管子从yinjing里延伸出来，一直连到床边的尿袋。

    “你...你们...”陆子琛满脸通红，气得浑身发抖，萎缩的细腿再次开始抽动。

    陆夫人赶紧伸手按住他的腿，眼神示意张姐去喊护士过来：“子琛，子琛，你听我说，当时你的情况实在是...没办法才...”

    “取出来，立刻取出来！”陆子琛变形的手一把抓住从yinjing里插出的管子，疯了一样用力往外拔，吓得陆夫人立马按住他的手。挣扎间，透明的管子里开始往外流出红色的液体。

    “子琛...护士！护士！”陆夫人见状也顾不得什么，扯起嗓子朝门外大喊。

    张姐很快带了护士进来，给他打了镇定才消停。

    “张姐，我要怎么办，我是不是真的留不住子琛了...”护士走后，陆夫人崩溃地坐到沙发上，捂住脸泣不成声。

    张姐也不停掉着眼泪，但还是很快镇定下来安慰她：“少爷会想通的，一定会想通的...”

    “我昨天晚上在厨房看见他，你知道我这心里有多开心吗？我还以为...我以为他终于在好转了，没想到现在...”陆夫人回想起昨天，心里更加难过，哭得快说不出话。

    “昨天...昨天我去少爷房里送饭的时候，看见他被苏小姐抱着从卫生间出来，我当时也是...”

    “你说什么？”陆夫人猛地抬头，满脸不可置信，“子琛同意让护工抱他？”

    “对啊，我也奇怪...夫人，您觉得有没有可能，苏小姐出现在这两件事情里不是碰巧，而是少爷真的依赖她？”张姐突然眼睛一亮，握住陆夫人的手说道。

    陆夫人愣了愣，表情变得有些凝重：“当初我是病急乱投医才用了那套程序，也不太明白计算出的分数代表什么。苏小念没有任何护理经验，我们一开始让她自己摸索，就是希望能得到不同的结果，现在倒好，才过一天，子琛就住进了医院。你说子琛依赖她，你让我怎么相信只相处了一天就能....而且我冲她发了大火，让她走人，现在恐怕...”

    “那孩子看上去挺实诚的，少爷发烧在之前也是常有的事...”张姐忍不住替苏小念说起情。

    “我知道，但子琛昨晚病成那样，我心里一着急就...”

    张姐凝神思考一会儿，心中突然有了主意：“我刚刚看她还在楼层电梯口那蹲着不敢走，我们让她进来和少爷单独待一会儿，等少爷醒了，如果她能让导尿管的事情过去，那不是皆大欢喜吗？”

    “你会不会太乐观了？”

    “那您还有什么其他办法？”

    “......”

    两个小时后，陆子琛再次醒来，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掀开被子拔管子。

    陆夫人和张姐在门缝外盯着，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Hi，我叫苏小念，你可以叫我小念就行！”苏小念握住他的手，慢慢在床边坐下。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陆子琛时说的第一句话，只是这回她不再结巴了，声音里反而透出几分坚毅。

    陆子琛瞬间愣住，刺眼的白光中，女孩的笑容像春风拂面，在他干涸的心田里种下一颗生机勃勃的种子。他的身体好像认识她了，一被碰到就瘫软下去，半分也不愿挣扎。

    “我该怎么称呼你呀？”今天的第二句话，也是认识他后的第二句话。

    陆子琛不说话，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双有些红肿却充满的笑意的眼睛，眼眶开始发红，胸口也逐渐上下起伏。他的心中顿时百感交集，明明上一次见面就是昨天，可今日再见却觉得仿佛已经过了一世。

    苏小念安静地等着，没有不耐烦，也没有催促。

    “我叫...陆子琛。”陆子琛的嘴角颤抖着，心里再也绷不住，侧过头埋进枕头里嚎啕大哭。

    他是陆子琛，可他已经失去了他的翅膀，被困在一具最丑陋的身躯里，成了这世上最最无用之人。

    门缝外，陆夫人看着这令人揪心的画面，早已哭成泪人。

    随着陆子琛情绪激动，淡黄的尿液顺着导尿管流出，滴滴答答地落进尿袋里，身下一泄如注。由于插了导尿管穿不了纸尿裤，他的下面铺着尿垫，喷涌而出的粘稠半固体很快就粘得满腿都是。

    苏小念闻到味道，知道他肯定拉了，陆子琛很快自己也意识到，心里更加崩溃。

    “好了好了，我有那么恐怖吗？一见到我就哭成这样。”见他被子里的腿又有抽搐的趋势，苏小念赶紧把他抱着坐起，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万一现在痉挛起来，那真的会变成大型灾难现场。

    “我...不想像...像这样活着...”陆子琛痛苦地用变形僵硬的手捂住脸，肩膀剧烈抽动，泣不成声。

    苏小念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她不能保证一切都会好起来，也没法说自己能切身体会他的痛苦，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天。

    “等你好些了，我们去六楼的儿童病区看看吧，或者任何其他的楼层。”

    “你会发现很多坐着轮椅的人，插导尿管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你会发现很多愁眉苦脸的家属，一边告诉医生尽管去治，一边看着巨额的账单发愁。”

    “但是，你也会看见满脸眼泪的小孩为拥有一个新的玩具而喜笑颜开，你会看见拥挤的病房里许多病人输着点滴却还在追赶领导布置的任务，你会看见很多很多拼了命也想要好好活下去的人...”

    感到怀里的动静变小了一些，苏小念轻轻将陆子琛的手从脸上移开，拿纸巾给他擦眼泪：“我不是道德绑架你啊，也不是让你去和他们比惨，就是我觉得吧，生活总会在某一个时刻送来惊喜，让你觉得所有的努力都是有意义的。谁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呢？”

    “你怎么那么多道理...”陆子琛情绪逐渐稳定，将脸埋进她的T恤里，她身上的气味莫名有一种安稳感。

    苏小念摊开他扭曲的手，捏着每个手指按摩起来，随后小心翼翼地问道：“那看在我费了这么大劲的份上，导尿管的事咱能翻篇了吗？”

    她真的不懂陆子琛抵触导尿管的点在哪，跟纸尿裤相比有什么区别？

    陆夫人听到这里，立即屏住呼吸，紧张地等待他的回答。

    空气瞬间安静，苏小念感到陆子琛的身体动了动，被按摩着的手慢慢握成一个拳头。

    “要插多久？”他咬了咬牙。

    “最多就这几天吧，不超过一周。”

    陆子琛又沉默起来，苏小念感到他身体正在绷紧，连忙伸手到他的衣服里上下揉背。

    “嗯....”

    苏小念长舒一口气，高兴地欢呼一声，忍不住摇晃起来。

    陆子琛被晃得眼前发黑，眉眼却也在恍惚中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慢一点...我头晕...”

    “噢噢，对不起我忘了！”苏小念赶紧停下，给他揉捏脖颈放松。

    由于陆子琛腿上到处都粘满粪便，最直接的方法就是给他洗个澡，但他现在插着导尿管不能泡澡只能淋浴。即便是最高级的病房，医院卫生间的条件比他家里还是差远了，相对狭小的空间里苏小念怕万一给磕了碰了，陆子琛会因为导尿管的事又开始闹腾，所以喊了护士来帮他洗。

    刚推门出去准备将好消息告诉陆夫人，突然迎面撞上一个热烈的拥抱。

    “苏小姐，你就是我们家的大恩人！”

    “夫...夫人，您怎么了？”苏小念在她怀里僵住，过了一会儿，试探性地拍了拍她的背。

    几个小时前还冲她大声发火，说陆子琛最好没事，怎么现在突然这么热情......

    陆夫人松开苏小念，赶紧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看上去如释重负。

    “昨天是我看子琛病成那个样子心里太着急，你别往心里去...”

    “没事的没事的，确实是我照顾得不好，是我该向您道歉。我以后肯定做更多功课，会好好注意的！”苏小念连忙拦住她，诚恳地鞠了个躬。

    陆夫人赞许地看着苏小念，从她刚才对陆子琛说的话里就看出这是个有学识有思想的女孩，待人也诚恳。

    现在想想，苏小念毕业于国内最顶尖的华清大学，相貌好，性格好，人品也好，而且只相处了一天就让子琛这么依赖...难不成那个程序计算的分数...是匹配姻缘的？以后等找到了编写这套算法的赵老头，一定要向他问个清楚！

    如果真是姻缘的话，苏小念有这方面的想法吗？她如果未来嫁给子琛，会不会是为了财产？如果已经得到财产，她还会好好对子琛吗？陆夫人眼神逐渐放空，思绪越飘越远，都想到婚礼以后的事情去了。

    “夫人，夫人...”苏小念见她呆呆地盯着自己，感到十分奇怪，等了半天都没动静，于是小心地在她眼前挥了挥手。

    陆夫人回过神来，尴尬地咳了一声，迅速转移话题：“对了，医院离家里挺远的，陆家在市中心有几套公寓，你选一套自己喜欢的晚上就去那里住吧，司机会负责接送。”

    苏小念愣了一下，还真是壕无人性，对她一个护工居然这么大方。

    “不用不用，我看病房里面有一个陪护的小房间，我睡在那里就行，晚上也能帮他翻个身什么的。”

    陆夫人开给她的工资已经够高了，要是晚上不陪护还单独占一间人家的高级公寓简直就是得寸进尺，她还是有原则的，不能太贪得无厌。

    “那房间太委屈你了，放心，晚上护士会全程看护的。”陆夫人没想到苏小念会拒绝，想着她也许是客套一下，自己再坚持一遍她肯定会半推半就地同意。

    “真的不用，那个房间挺好的，而且您开给我的工资已经够高了，要是晚上还不陪护的话就太说不过去了。”苏小念坚定地拒绝，礼貌地打了声招呼就又回到病房里面。

    陆夫人今天对这个女孩真是刮目相看，越看越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