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方桌上的麻将块被转得哗啦作响,打得时青心里也是一团乱麻。 明明时风潜都跟他说了,不娶季如夜。杜桑桑却联合着他父亲给他施压。 他那个父亲,时知节,是个纯纯粹粹的老封建,一辈子的目标就是当贤夫良父,什么爱情和自由,在他眼里通通是异想天开。 尤其是杜桑桑告诉时知节,说时风潜已经和季如夜睡过了之后。 他无暇顾及杜桑桑是怎么知道这事的,只说即便这样,他也不会让季如夜进门,时知节就直接给了他一巴掌。 时青鲜少受这种委屈,当即闹了起来,时知节却当场又喝止了他,半分面子也没给他留,而是命令他守好作为正夫的本分,乖乖帮风潜迎季如夜进门。 明明时风潜那一关都过了,却折在自己父亲这里。 他每扔出去一张牌,就好像回忆起时知节义正辞严的样子,心里不禁更加气愤。 奈何他天不怕地不怕,却从小最怕自己的父亲。 他的父亲对外以贤惠著称,对自己却一向狠心,搞得时青小时候在学校里受了委屈,也从不敢向父亲哭诉。 小小的孩子,没有世俗的牵绊,也没太多所谓的善恶观。 他们只是记恨时青。 恨时青有好的容貌、好的家世、好的成绩,恨时青嘴甜会讨喜,惹得老师和其他家长交口称赞。 于是他们的家人一面骂着他们不如时青,一面教唆他们要想办法打败时青。 如何打败呢? 时青是生在终点的人。 他们的父母奋斗一生,也未必能打败时青,却要求他们尚且稚嫩的孩子去打败。 那么就用孩子的方式吧。 用最简单、也最残忍的方式。 他不止一次被孤立、被嘲讽、甚至被欺凌。 孩子们在这种事情上,做得野蛮又聪明,让时青陷在委屈里却又无处诉说。 大人们对此通常不大上心。 要么只说是小孩子打闹不妨事,要么是表面批评两句,背地里换一副嘴脸来议论:“其实也不怪人家,时青这种出身的孩子,肯定也没少仗势欺人,说不定人家是正当防卫呢。” “对啊,我感觉时青自己本身也有问题的,不然怎么大家都孤立他?要不是他家里有关系,我才不想出头当恶人,批评人家没背景的孩子。” 时青很委屈,可他不敢告诉父亲。 父亲只会挑他的不对。 母亲倒是会帮他,但母亲总是很忙,他有时候不想打扰母亲,也就那么忍了下来。 如是这样,也不过是转了两次学,然而每次转学也都是那样,他也就没再和家里提起,而是学着自己去应对。 只是他的应对方法总不太奏效。 孩子们并不打算跟他讲道理,而是照旧在放学后,将他堵在偏僻的地方。 时青几乎要放弃的时候,是路过的风潜救了他。 他总是回想起那天放学路上,夕阳染红了半池江水,波光映衬着堤坝上骑着自行车路过的风潜。 她骑着车,宽大的短裤裤角被风略微吹起来。 他越过人群看见她,她也朝他看过来。 他忽然觉得没那么难受了,好像高烧时灌下一副良药,看着她果断地跑来帮他解围。 后来她说带他去家里,给他找点药。 他也顾不得父亲常说的,男儿家的廉耻矜持,就那么红着脸答应了,坐在她的自行车后座,轻轻捏着她的衣角,跟她到了那个狭小逼仄的家。 她长得很高,打架很厉害,胳膊上有道疤,看上去就是个不良少女。 但她实际上心很细,到了楼下,就让他先在附近的树下等着,说男孩子不好随便进陌生女孩的家门,却又给他留了把小刀,告诉他别害怕,遇到危险就直接反抗,以暴制暴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随后她从家里抱出药箱来,给他一件一件分好类,嘱咐他回家自己用,但还是亲自给他膝盖上的伤口贴了创口贴。 他总是忘不了那天。 夏夜,晚风,蝉鸣,还有风潜。 后来他听从了风潜的建议。 以暴制暴。 也就逐渐成了今天的时青。 可风潜却好像不再喜欢他了。 他写的告白书杳无回信,送她的巧克力被原封退回,给她的生日宴会她不辞而别,连他们缔结婚姻后,对一切也总是极不情愿。 时青偶尔会觉得苦恼。 他其实并不怎么知道如何去爱人。 父亲不爱他,兄弟姐妹不爱他,朋友也不过都是泛泛之交。 唯一爱他的母亲总是很忙,爱他的方式也无非是由着他胡闹、给他花不完的零花钱、送他用不完的首饰礼物。 但同样的方式用到风潜身上,对方却总是不领情。 风潜对他的钱财和礼物不怎么在意,他想由着风潜胡闹的时候,风潜也从不胡闹,如今风潜或许要做些反叛的事,便忽然来了个大的,打得他措手不及。 他辗转反侧了许久,觉得自己也并非容不下一个可怜兮兮的小夫侍。 但他又不禁想着,风潜本来就不喜欢他,如果有了新人,那哪还有他的一席之地? 他诚然是正夫,甚至风潜作为赘妻,可以说他才是真正的一家之主,但他想要的究竟不是这些。 他不想变得和父亲一样。 那个只有表面的尊严,而从无母亲宠爱的正夫,每日只是慨叹自己没能生个女儿。 他不解,他不服,他偏要活得比女人还刚强。 他要更美、更强,要美到让旁人都自惭形秽,强到除了他的母亲和风潜之外,瞧不起任何女人。 只是他这样不会被爱。 甚至那个曾经教给他以暴制暴的风潜,也并不爱他现在的样子。 一切似乎都在印证情感节目里所说的事实:男人要懂得示弱、懂得依靠、懂得服从妥协,才能惹人爱怜,才能抓住女人的心。 想到这里,时青心内越来越乱,他干脆将面前的牌面一推,摆着手说不打了。 “哎呀,我手气正好呢!”旁边的男人叫了一声,噘着嘴巴不乐意起来:“青哥,你这脾气越来越见长了,别是输不起吧。” “放你爹的屁。”时青哼了一声,直接把对方的牌也拍倒了,又扔了一把钱出去:“下次来要饭,记得带个碗。” 那男人收了钱,也知道时青的脾气,倒也不计较,反而笑嘻嘻地把钱揣进兜里,摊着手八卦起来:“青哥,怎么回事?今天心情不nice啊?” “你还问、你还问!”坐在男人对桌的一边嗔怪,一边拿出了口红,边涂便给人使眼色:“妻主在外面偷腥,你什么心情,还问青哥,不是找不痛快么。” “嗐,多大点事儿啊。”男人摆着手,笑着怂恿起来:“我们青哥还能怕狐狸精?我看嫂子被青哥管的服服帖帖的,就算外头偷腥,难道还真敢往家里带?” “你懂什么,嫂子这回可硬气呢,跟那个小的是‘奉旨成婚’。” “不是吧?不过嫂子是入赘的,这事儿还是应该看青哥的意思,就是真没办法,进来个小的又能怎么样?青哥别想了。” “也就你啊,新婚燕尔,妻主新鲜劲儿还没过,才让你能说出这种话。”对桌的男人把口红一收,叹息着敲了敲桌子:“纳一个小的,就有第二个、第三个,咱们又不是那种穷人家,还要考虑养不养得起,都看妻主心意罢了。” “唉,说的也是。”男人听了这话,抱着膀子哼唧起来:“青哥都难免苦恼这种事,你们说,这女人,怎么就那么花心呢?” “嘁——你要是能,你也花心啊,你有能耐,也招个赘,然后你一边抱着潜潜,一面和桑桑暧昧,也没人敢说你什么。” 牌桌被“哗啦”一声掀掉,时青当即就翻了脸:“杜逸群,你特么说谁呢?!” “我能说谁?”男人显然也不怕,直接瞪了回去:“大家都是要脸的人,别逼我戳破窗户纸——时青,自从你妻主出这个任务,你就天天缠着我妻主问东问西,你安的什么心?” “我跟桑桑问我妻主的事,怎么了?!” “哎呦,你这一口一个桑桑的,我都没管我妻主叫桑桑,你倒是不害臊!” “我跟杜桑桑从小是邻居,我爱怎么叫她你管得着吗?而且名字不就是拿来叫的,我不叫她桑桑叫什么?叫臭狗屎吗?那你就是臭狗屎的夫郎吗?” “你!” “别吵了。”沉静的声音一出,剑拔弩张的氛围便瞬间弱了下去,三道目光便齐齐聚焦在了那个方才一直沉默的,稍显年长而浑身贵气的男人身上。 最终是杜逸群率先哼唧一声,扯着年长男人的袖子哭啼起来:“柳哥,你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