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梨园内人声鼎沸,早听闻这出名的戏班子要过来,城内勋贵夫人们早早就预约了位子,此刻正三三两两坐在二楼的雅间闲谈,聊完了家长里短,城中轶事,便聊到了上面被幕布遮挡的那层楼。据说这梨园的三楼从不开放,上一次招待外客还是十多年前圣上来的时候,自此便一直封着,也不知里面是何光景。“左右比这里用的器具富贵些,那些玩意儿总归差不多的。”太守夫人林氏笑了笑,看着一楼的戏台,继续道:“诸位得这么想,不管如何,圣上和我们看的戏是一样的。”众人皆笑,便过了这茬,聊着这接下来要唱的戏,一时之间,气氛松快又热烈。云千凝跟着裴千蹊来到梨园时,好戏还未开场,人却已经坐的满满当当,她有些惊讶,晃了晃牵着自己的大手:“千蹊哥哥,这戏这么好看吗,怎么这么多人?”裴千蹊目光扫过梨园内诸多看客,捉牢她的小手,带着她向预定好的座位走去。“他们大多并不知晓今日之戏究竟如何,而是冲着这戏班子的名气而来。”为皇族演出过的戏班子,自然不会差,更何况贵人们也乐意附庸风雅。“噢。”她随意点了点头,一手还举着樱桃,放进嘴里一口含住,细嚼慢咽一番缓缓吞了下去。他们来得有些晚了,方才在来的路上自己突然有些想吃前几日买的樱桃了,便让他带着自己去上回的摊位又买了一些。谁知去了那小摊后,之前那位能说会道的摊主却已换了个人,虽不像之前那位热情好客,却极为淳朴老实,给她装了整整两大袋樱桃,要价却连上回的一半都不到。若不是千蹊哥哥坚持付钱,照他这样的卖法,不出三天便能赔本。云千凝抱着用纸袋装好的樱桃,小手摸了摸,那纸袋最下面还垫着数块寒冰,于盛夏之日驱散了阵阵暑意。她倍感奇怪,这夏日寒冰一向只有富贵人家才有得用,怎么一个小贩也能用上?和千蹊哥哥走了一小段路,转过头再看那不太寻常的摊位,云千凝却发现那小贩不见了。许是天气太热,回家了吧。“阿凝,阿凝。”回想起刚才的事,云千凝有些心不在焉,连身旁之人说话的声音也没能听清楚,直到裴千蹊有些担忧地轻喊着她的名字。小姑娘咽下嘴里的樱桃回头,对上那人的俊庞。裴千蹊见她这副娇俏模样,无奈笑了笑,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示意她看向前方。“我们的位子到了。”他们的位子在二楼视野最好的地方,却不处在人群中间,隐蔽安静,云千凝坐下来,垂眸将一楼热闹喧哗的人群看得一清二楚。二人的梨木椅隔得很近,中间放着一张黑漆木山水茶几,上面两碟茶盏里是刚刚沏好的金骏眉,香气扑鼻,云千凝拿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味道竟和自家府内差不多。看来这梨园能在姑苏经久不衰也不是徒有虚名。茶水刚刚抿了一口,下面便热闹了起来,脸上画着小生妆容的人进场,咿咿呀呀唱了起来,唱腔铿锵悦耳,曲调优美,云千凝放下茶盏,小手撑着下颚认真听了起来。今天这出戏是个保家卫国的戏,和男女恩爱无关,大概千蹊哥哥看她这几日沉迷三流的情爱话本子,心情起伏,便特意选了个热血积极的戏。听到一半,那将军正在战场上奋勇杀敌,手握长枪,正是激烈高昂之时,云千凝也不由得握紧了小手。从三楼极为明朗清晰的视野望去,能将她的侧脸看得一清二楚。她领如蝤蛴,微微弯折,如同一段洁白的冷瓷,慵懒地靠在手腕上,长睫宛如两团小扇子轻轻翕动,在脸颊投下浓密的阴影,随着光影一颤一颤,像是无声的勾引。终于见到她了。萧泽漆看了眼自己身旁的两盘樱桃,那小贩正恭恭敬敬地站在他身后,姿态挺拔,神色冷峻,完全不像方才老实憨厚的模样。看到云千凝捻起一颗樱桃往嘴里送,萧泽漆低笑一声,也从白玉盘里拾起一颗,缓缓放进口中,等吃完一整颗,欣赏够了小美人,才开口道:“可有起疑心?”心腹低声道:“回禀殿下,不曾。”自从侯府三小姐离府后,殿下第一时间没去派人查她的行踪,而是去太学查了裴千蹊的户籍,得知他来自姑苏后,殿下便暗中赶了过来,同时传信让在这里办事的自己时刻盯着。可惜裴公子将人藏得太好,自己手下的人不是寻不到一丝踪迹,就是去了所谓的住址却发现一场空,他等了许久,直到立夏那天在街上撞见了一位和三小姐极其相似的姑娘。作者有话说:男二开始搞sao动作。云从何处来(1V1H)真好真好第一百一十章他想带人跟踪,然而前几番无功而返让他不敢轻举妄动,将此事告知殿下后,殿下便让他乔装打扮,每日只在她经过的那条街上卖樱桃。殿下说三小姐有爱吃樱桃的习惯,总有一天会再来的,自己安静等着便是。没想到自己做了几日不赚钱的小贩后,竟真的守株待兔遇见了她。凝味阁的掌柜和殿下的心腹明里暗里几番寻找,都未能查到三小姐的踪迹,却被他在今日遇见了,他当下便去找了殿下,从他们二人的谈话中知道了他们要去梨园听戏,殿下便立刻来了这里。自来了后便一直盯着楼下的三小姐,眼神史无前例的灼热笃定。心腹低下头,总觉得这样的殿下有些莫名可怕,似乎心有筹谋,却不知是何筹谋。萧泽漆换了个姿势,慵懒地靠在描金太师椅上,桃花眼眯起,支起下颚,神态莫测地看着楼下举止亲密的两人。云千凝看得入迷,小手下意识地揪住了身侧之人的衣襟,那人转过头,与她附耳说了几句,不知说了什么,惹得小姑娘小脸一红,又羞又娇,嗔怒地看着他,小手也在他手臂上锤了几下,却被他轻轻捉住,握在手心里,再也没放开过。台上正喧闹沸腾,又有角儿粉墨登场,那些悲欢离合都与他们无关,他与她就那样静静地坐着,或相视一笑,或侧耳说话,无人可靠近他们,无人可拆散他们。“千蹊哥哥,这梨园的戏果真比金陵的畅园要好听呢。”云千凝感叹道,不愧是曾经给皇帝演出的戏班子,功力嗓子皆是一流,几个回合便演出边疆战场的紧张壮烈来。“阿凝若是喜欢,叫这戏班子来府里便是。”既然她爱听戏,自己等会儿便去幕后与班主约好,让戏班子这几日来自己府里专门唱给她听。“唔,倒也不急。”台下悲鸣声渐起,云千凝看过去,眼下那将军已身陷囹圄,脱身乏力,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看到这里,她心里一紧,下意识地看向裴千蹊,这样的场景,千蹊哥哥会不会触景生情,想起自己的父亲?怀里的小手突然反过来握紧他的,小姑娘还这样担忧地望着他,裴千蹊怎会不知道她的心思?阿凝在心疼他。心底倏地涌过一阵磅礴的暖流,将那些经年累月的阴霾与寂寞一扫而空,被她这样柔柔地望着,那些苦难似乎都在她的眼波里逐渐沉淀,再也不会在某个时刻突然窜出来咬他一口。上天终究对他是仁慈的。握紧怀里的小手,裴千蹊看着明显不安的小姑娘,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身子越过二人之间相隔的茶几,极快极克制地在她唇上印下一吻。他们虽位置偏僻不会被人注意,但还在外面,还不能太放肆。“呀——”云千凝惊呼一声,像受惊的小猫咪,忙四下转头看了看周围,见众人都被台上的高潮吸引,无人注意到这边,这才放下心来。还未来得及怪他放肆,那人的声音缓缓在耳边响起。他说的十分认真,音色如玉石相击,在这样的喧闹里,云千凝仍旧听得十分清晰。“能够遇见阿凝,真好。”她心如雷鸣,转头看他,他近在咫尺,近到几乎可以碰到他的鼻尖,自己躁动的心跳似乎也被他听进耳里去,不然怎么会继续靠近她,与她温柔絮语?“啪——”官窑烧出来的青瓷盏被人用力捏碎,萧泽漆看着楼下二人,手心的刺痛似乎一直传到心脏,向来古井无波的心湖因为楼下那人激起千重浪,妒意纵横,旖念丛生。或许一开始就不该徐徐图之,是他糊涂了。他本拥有无边权势,是爱情里的绝佳武器,眼下机会已经送到自己眼前,终于寻得的人儿就在楼下,这一回,他绝不会放走她。他想要她,现在就想要!萧泽漆脑海中闪过无数掠夺的办法,却被理智强行摁下,若是真的用了强,她的真心便如水月镜花,再也无法触及。“殿下,在下有个办法,可助殿下抱得美人归。”心腹影七看着殿下为情所困,踌躇几许,还是说出了口。萧泽漆转头,看向身后之人,眸里火光隐隐:“说。”影七垂眸望着楼下缱绻依偎的二人,缓缓开口:“自古以来,两心相悦,情浓时皆是欢喜,眼中只有彼此,殿下此刻不如以退为进,与三小姐从好友做起。”萧泽漆似乎来了兴致,身躯重又舒展地靠在椅背上,道:“继续说。”作者有话说:谢谢各位小可爱的珠珠(* ̄3)(ε ̄*)微微都记在心里哒~放肆第一百一十一章???PO18独家首发拒绝任何搬运和转载,请支持正版!“殿下若与三小姐交好,届时裴公子定会吃醋,到时便是殿下一举进攻的大好时机。”影七继续道,孙子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有时候欲拒还迎比直来直往更能蛊惑人心。“是个好办法,可你如何让三小姐打消对本殿的顾虑?”她那样噤若寒蝉,唯恐避之不及,又怎么会相信自己对她无意,何况还是个虚假的表象?影七眸色一闪,唇角弯起,低声道:“从来只有圣上要殿下娶宁远侯府的三小姐,殿下您,只是遵从君令罢了。”换言之,殿下同三小姐,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不自由的人,同病相怜,反而能更多些共同话语。萧泽漆听影七缓缓讲完,似乎只有这个办法,可以名正言顺而又不会吓到她。“影七。”“在。”“去查清楚三小姐这些时日最爱去哪里。”“是!”影七应声而去,这喧闹中独守寂静的三楼便只剩下萧泽漆一人。台下的戏已经到了末尾的时候,正是激昂热烈之时,那主角唱完最后一段词,朝着众人婉转鞠了一躬,宣告这出戏的散场。观众席中有人朝着台上扔了不少金银饰物,这是惯例,若是喜欢,便在唱完戏之后扔些珠宝以示心意,云千凝也褪下手上的红玉珠子,轻轻扔在了那主角的身旁。那角儿朝她看来,恭恭敬敬行了一礼,眼神游移到那出手阔绰的美人上方,忽的一颤,再次行了个大礼。一枚成色罕见的玉坠落在了他的脚边。上次遇到这样好的玉,还是在皇宫里。裴千蹊微微凝眉,心中隐隐有些预感,他抬头望去,只见红木阁楼,人影幢幢,极为寻常,身边阿凝轻声唤他,他回过身去,没再多想。萧泽漆的位置在他们二人的正上方,因此自然不会看见他,散场时,裴千蹊护着云千凝走在最里面,走出座位时,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那第三楼依旧幕布紧闭,悄然无声,似乎从未有人来过。梨园内,观众散去,欢闹退场,方才的角儿一一捡起地上贵人们扔的首饰金银,他低着头,未曾看到前方有人走来,直到一股龙涎香气扑面袭来,一道人影闲闲站在他眼前。那人身上气势极为迫人,仿佛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他虽见过许多达官显贵,甚至不乏皇亲国戚,却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儿,生来矜贵,携山带水,远远望去,便知与自己是云泥之别。他缓缓弯下腰来,玉指捡起方才二楼那位美人扔下的红玉手珠,端详几许,嘴角似乎带着笑。“青风。”身后的侍卫应声走上前,从怀里掏出两张银票递给他。角儿还有些呆愣,下意识接过侍卫递过来的银票,也忘记放进怀里,直到那贵人缓缓开口:“这手珠,我要了。”————暑意逐渐没那么浓烈的时候,云千凝往城东文澜阁去了。市面上三流的话本子都看得差不多了,她便觉得都是一模一样的套路,大抵都是痴心女子负心汉,仿佛那些女子全然不长脑子似的,为着并不值得的情爱粉身碎骨,她翻开第一章便能猜到结局,瞬间就失了兴致。听府内下人说,城东新开了一家名为文渊阁的书肆,声名鹊起,不光有许多外面看不到的孤本故事,茶水和点心也是请的金陵来的师傅做的,极为精致,只开业几日,便吸引了许多公子小姐前去。索性今日天公作美,昨日下了一场雨,将积蓄许久的躁闷热气洗刷得干干净净,今早起来便觉是个适合出门的好光景,云千凝便与裴千蹊一同往文澜阁去了。他二人到时,阁里已经有了不少人,阁外迎宾的下人眼力极好,见他们衣着气度均不俗,热切又不过度地迎了上来,将他们带至二楼。云千凝放眼看去,这层楼似乎没什么人,一道巨大的玉刻花神屏风立在正中央,将屋子隔成两方天地,一边是书海浩瀚,一边是煮酒烹茶,于这闹市之中,竟透着股自在的雅趣。这书肆的主人,可真是个妙人。她这样想着,便不由自主说了出来,身侧的裴千蹊轻笑一声,见领路人距离他们不近,凑近她耳边道:“怎的学的这样快?”昨晚他们二人在府里胡闹的时候,他也曾吻着她凝脂般的肌肤唤她妙人,她的脸因为他的称呼而绯红,宛如庭前月季,眼下,那月季花又开了。“千蹊哥哥!”这人怎么这样不正经,这可是在外面!云千凝又气又羞,拿眼睛瞪他,示意他看向一旁林立的书架,在这样的环境里,这人还这么放肆。可惜某人似乎没领会到她的意思,反而趁着有书架的遮掩,在拐角处,悄然搂过她的腰,在她唇上亲了一口。作者有话说:感觉影七好像恶毒女配身边出谋划策的嬷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