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天微亮,清风徐来。 睡梦中的你因这丝凉意打了个寒颤,困倦与寒冷使你再难入眠,身体与意识斗争中又想起昨晚的不平静。 猛然睁眼时屋内哪还有什么别人,你诧异地起身,原本卧在角落里的人已经不知去向,甚至连地上残留的血迹都消失不见。 屋外突然传来声响,那动静像是人的脚步声,你连忙向门外追去,刚踏出半步还未来得及抬头看清来人就听到一声急切地呼唤。 “小师妹!!” 你愣怔在原地,那是女子的声音,定睛一看唤你的正是此刻应在镜月宫中值任的阮玥。 “师姐,你怎么……”你顿了顿,困惑地问道。 镜月宫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轮换弟子值任,主要负责门派内的巡逻、灵草种植、养育灵兽以及禁地护卫。 这月轮值的正是阮玥师姐,镜月宫传承了不知多少年的规矩,按常理来说除非轮值弟子突遇特殊情况,否则这份名单是不会随意变动的。 阮玥跑得急促,她看起来全然忘记自己早已结成金丹,已是元婴期修士,也早就习得御剑飞行之术。 那道身影急惶惶地朝你奔来,你却眼尖见那青杉的衣袖像是被撕裂的破开。 镜月宫上下谁人不知大师姐平日素爱着青色衣衫,现在却不知是血还是泥暗色的污渍扎眼的黏在裙身上,发簪也歪斜着,一绺青丝搭落在鬓边,分明经历了一场激战的模样。 莫非镜月宫突发变故,还是…… 见状,你心中也不安起来。 两人相遇,你心下焦急十分正要问她何事惊慌,却温香软玉抱满怀,玉臂紧紧勒着你的腰,你突然觉得肩头一阵湿润,紧接着一声沉闷的呜咽,竟是阮玥埋着头哭了起来。 “师姐!你怎会如此惊慌,何事发生?” “何事……何事……”阮玥垂下头低声喃喃着。 你看得出来她在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组织自己的语言,可眼泪仍在不断的流下,滴落在你的手上。 她浑身颤抖着,像经历了极大的悲伤。 胸前的布料慢慢收紧,你低下头看着她的双手蜷紧了你的衣襟,杏眼中布满血丝,从相识至今你何曾见过她这副模样,一时哑然。 “我才要问你!”她激动的吼着,哭嚎着,就像要将喉咙吼破似的用力,“长生烛……你的长生烛晃动不定、火光忽明忽暗!今日我在长生阁值守,百名弟子的烛火皆稳定,惟你——烛火将熄不熄!” 说完,她又流下泪来,竭力抑制的情绪又被方才的惊慌失措拱上心头。 镜月宫中有一阁,那里不论白天黑夜总是异常光亮,你记得入门时路过此处曾好奇的向师兄发问,师兄轻轻拍了拍你的肩膀说那是镜月宫弟子的来处与归处。 你不解,又缠着霁月长老让他细细解释。 原来凡是镜月宫中弟子,入门后皆有一烛以代自身,此烛不为明火融,不为水灭,一生长燃。 故而,烛火明,即人在、魂在、rou身未毁;烛火熄,则人亡、魂灭、rou身残破不堪。 四百零三根长生烛代表四百零三位镜月宫弟子,人死烛灭,阁内派有八位弟子驻守,通过烛火判断弟子有无伤亡情况,以便及时相助或者更为通俗的说——收尸。 倘若不幸rou体毁灭则会将此名弟子的长生烛身用红绸掩盖,葬于镜月宫的所在地——青邙山。 阮玥靠着你哭到力竭,满腔的泪水如泉涌迸发,接着失声,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泪中夹杂着什么,是惊慌、悲哀、愤懑、对你幸存的庆幸与欢喜、心中恐惧瓦解的释放。 师姐的一番话打的你措手不及,你明白火光不定晃动不止的状态足以表明此人正一脚踏进半个阎王殿,等同于受了极重的伤,只差在地府签字喊报到了。 可是长生烛?长生烛怎么会要熄灭? 昨夜你虽在任务中吃了些苦头,又与魔修缠斗久矣,身上虽说有伤,可一觉醒来除了脑袋昏沉沉未发觉身上哪处疼痛难忍,这怎么会至于到烛火熄灭的地步。 “师姐,你看我如今不缺胳膊不缺腿,行动自如,亦可后空翻、挽剑花!” 阮玥坐在你身旁哭得梨花带雨,你也顾不上细想,总得先安抚好她。 你“噌”地站起身,后退两步,双臂一展,就差要打一套记忆残留下的二十一世纪军体拳给师姐证明自己生龙活虎,她连忙擦了擦眼泪喝止你的行为。 “你真的无事?” “骗师姐做什么,又没好果子吃。” 阮玥迟疑地绕着你走了一圈,抬起你的胳膊捏了捏,确保你的确如所说的一样才安下心来。 “师姐,那你这又是?”你伸手指向了她这一身的狼狈,小心地发问。 阮玥被指的一怔,难得沉默了起来,片刻才窘迫地开口:“都知我不精通那寻物件、寻人的阵法,你怎得忘了呢。” 她自觉不好意思,别过头去,“你三师姐不在,我一时心急便下了山。我探不到你的踪迹,只记得你是来奇驹山斩杀赤炎烈驹……” “所以你只身到了它们出没的地方,被围攻了?”你忍不住抢先问道。 “并非,”阮玥摇摇头,“那时我当你遭遇意外,又寻不到你,早就压不下怒火。” 话说到这里,你也了然。 “你杀了多少?” “八……还是十……”她思索着。 你记起自己的任务卷轴:斩杀赤炎烈驹两匹,你甚至是用了小伎俩吸引落单的赤炎烈驹单个击杀的,倘若要直面一群赤炎烈驹怕是要被马蹄子践踏的不成人形。 此时你看向阮玥的眼神中不禁带上了几分敬畏。 众所周知,小说中常见的大师姐大都是具备了貌美天仙、天资过人、心地善良、出身高贵这种条件的,当然也有一部分不走寻常路改走恶毒反派路线。 所以最开始你虽然感激阮玥但并未真正交心,你明白这里与现代社会的不同,加上几年网络小说的阅读经验让你很难不小心翼翼生怕一不注意就被炮灰,譬如撞见某某秘密被毒杀、又或是不自觉成为谁的眼中钉rou中刺。 你的身后可没有修仙世家的支持,也没有现世王朝的助力,你只是一个乡村野丫头,哪怕开局气运之子自带引荐人和雷系单灵根,但若是有心人出于某种目的想要取你的命那岂不是太简单,况且不是经常有文中写什么至阴之体被养作炉鼎秘密采补的,又或者门派中和蔼可亲的长老本质也不是什么好鸟,每每想到这里你都一阵恶寒,过度忧虑,可你又难以控制。 毕竟说到底你并非这个世界的原住民,又带着前世的记忆,很难不乱想。 而随着时间推移,你在镜月宫生活数载,与同门之间长久的相处使你逐渐融入其中,心境也发生变化。 阮玥作为大师姐对你犹为照顾,甚至有些纵容,你明白女子有时会怀有母性情怀,毕竟起初相见时你不过十二三岁,皮包骨头,这具身体的原主家境贫穷,浑身都没几两rou。 初来镜月宫,她总不放心你一人,担心你怕生,除了自己空闲时来陪,连大师兄也被她支使。 某次课业结束,文师今日的课题提到了芸芸众生、凡间疾苦,又问道缘为何、人为何、仙为何,请各位弟子课后探讨。 你看着身旁的这位剑修奇才,突然想到了课上文师的提问,于是问道:“大师兄,今日文师的课题,你为何修仙?” 夕阳晚照,树叶婆娑。 微星纬因你的问题停下了步子,他并未作答,而是反问道:“为何?小师妹又是为何呢?” “呃,”你被突然反问噎住了嗓子,硬着头皮回道:“为解救天下苍生,惩治恶徒,行正义……” 这话越说越心虚,羞愧的你就快要闭上眼。 “狗屁,跟师兄还装什么,说实话。” 不同于其他门派温柔体贴的大师兄,微星玮属于草根逆袭。 听传言年幼时他在荣城的街上要饭吃,摸黑到别人家里偷粮食,也经常和街上的乞丐为了口吃食打的不可开交,人也变得粗俗些,不比修仙大家出身的人。 “我想活。”你顿了顿,接着说:“……我无父无母,无处依靠。若非有幸入镜月宫,只得四处飘零流落,我或许会被流氓地痞强占,又或是被卖进谁的家里当奴仆。我看不到山川,看不到河流,我一定不甘心,可凭我的能力难以翻身。” 湖畔海棠枝叶随风摇动,你看着一片春色却说道:“说不定到那时,春天海棠盛开,我会用不堪的话语辱骂,冬天白雪降下,我又会诅咒这天与地,最终我会怨恨所有的一切。” 微星纬闻言不语,你转身想看清他的表情,霎时银光一闪剑出鞘,霜刃直指你额间。 他出剑极快,你甚至看不到他是何时将手搭在了剑上,修仙者自带威压,随着剑出一股难以抵抗的压迫感扑面袭来,毛骨悚然的寒意掠上心头,你整个人僵在原地,惊惧战栗,脑中一片空白。 待回过神时,微星纬正摊开一只手在你面前,你感受到胸膛的心脏猛烈地跳动,视线移到他掌心时,那是一片被削成两半海棠花瓣。 “大师兄……”你一头雾水,不知他作何,只好小心翼翼地叫着。 他方才的举动把你吓得不轻,这下更是不解,你木然地看着他将手中的花瓣揉碎,微星纬并未作声,尴尬的沉默萦绕着你们两人,终于,你听到他开口唤了你的名字。 “你且记得,人有私欲、有贪念,有人想要漫漫长生;有人妄图全知全能,”微星纬怀中抱剑,直视着你的双眼。 “有人为享受无边权力,受万千凡人膜拜。你为何觉得‘想要活下去’不该说出口,是一种耻呢?你不该这样想。” “可是文师说……” 微星纬不耐烦地打断你:“别听他放屁,满嘴什么道啊、缘啊、天下啊。你根本不晓得,当年他下山输了个精光,丹河赌场是什么地方,背靠修仙世家。是想跑能跑掉的吗?若非我,如今的文师恐怕还在赌场当杂役。” “那大师兄呢?”你讶异文师的经历,又想起他还未回答你的问题,不依不挠地:“大师兄既问了我,可就不能逃避了。师兄是为何修仙,又追求什么?” 白衣剑修,年少成名。 微星玮虽是草根出身,但身怀变异冰灵根以及千年难遇的天生剑骨,注定仙途不会平凡。 镜月宫掌门的亲传弟子,蓼云秘境中仅凭筑基修为一剑斩杀狂暴中的九头巨蟒而成名,凭着一身战力事迹在满云九州打下赫赫威名,修仙界翘楚是也。 你不由得好奇这名天才人物踏上漫漫仙途是为何坚持,又追求什么。 “我不为长生、不为名利。” 太阳西沉,暮色浓郁。 残霞洒在他的白衣上,他就这么站在那儿,这抹灿色没有柔和他的脸庞,反而投下一片阴翳。 “真的?”你追问道:“那师兄,可有私念?” “……我只贪心,我求镜月宫能长存,所有人都能活着。”